蝼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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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章 月影

    育贤书堂。

    位于清水河北侧集市靠后五百米地段,与镇所办相邻,里面的学子大多非富即贵,只有极少数平民百姓家的孩子。

    自六岁起,家里大人会将孩子送进学堂,一学年分春秋两个季度,每个季度各收一两银子。

    读满十年,成绩达标,镇所办会将该学子录入准考户籍簿,上交国都翰林院报备,才有参加科举的资格。

    每年的科举会场,都会有登记官核实信息,绝无遗漏。

    由于国都是唯一的考场,且考生个人信息透明,基本杜绝了徇私舞弊的可能,但这也让穷苦孩子的仕途之路难上加难。

    在清水镇,普通人一个月的工钱顶多六百文至九百文,一千文才面值一两白银。

    可十年寒窗苦读,就要二十两白银,期间还有各种学杂费用开销,再加上赶考路费,决然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

    育贤书堂每个季度的学费,都由镇所办收取,任职的教书先生与镇所办属于雇佣关系,每一个月开薪一两银子。

    忘川国律法:私开学堂,牵连者一律流放。

    但并不制止,富贵人家聘请家教,只需挂名在书堂,每个季度末成绩达标即可。

    故此,许多教书先生为了钱财,成了大户人家的专职佣人。

    吕修不忍看到书堂荒废,更不愿断了那些好学之人的路,便与几名志同道合的先生接过镇所办的聘书,因此备受敬重,但也惹得上一些心胸狭隘之人,故意借题发挥抹黑。

    落日余晖,金灿灿的光芒毫不吝啬地洒在吕修身上,他左手捧书,右手持戒,额头上布满细汗,激情洋溢道:

    “官之一字,该作何解?”

    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站起来回答道:

    “先生,宀可意为屋,屋内一竖贯穿两口,可解为官者应该藏于暗处,明哲保身,心口不一,谨言慎行。”

    “牧收,你上前来。”吕修脸色一垮,温怒道。

    牧收坦然走上前,自知这番释义不讨先生喜欢,伸出手掌,甘愿受罚。

    吕修拿起戒尺,稍稍用力抽了三下手心,训斥道:

    “回去抄写一百遍颂廉词。”

    “是,先生。”牧收微微叩首,沉声道。

    吕修注视许久,心中暗惜:

    “这孩子聪慧过人,博学好问,日后必定有番作为,可偏偏心思阴暗,城府极深,就像一条躲在角落里的毒蛇,让人望而生畏啊。”

    吕修不敢细想,一扫脸上忧色,高声道:

    “民于官之下,而官出于民,故此,官之一字,冖为天,丶为霜雨雪雹,双口为目,竖为向下,当释解为官者应该立于天地间,清廉正直,将目光朝下看向百姓,为民扫除灾厄。”

    话音一落,书堂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若是别人这么说,这些学子可能会嗤之以鼻,加以抨击,可吕修不同,他本就小有名气,早年间,又曾到翰林院为官,说的话自然能让人信服。

    吕修看了看门外的天色,猜出了时辰,朝台下摆手道:

    “散学。”

    “好耶。”众人高兴大喊起来,急忙收拾书袋,陆陆续续离开。

    十期学子,四个教书先生,每天都排的满满当当,吕修很累很累,但自始至终,他脸上都挂着浅浅的笑容,直至这些孩子全部离开,才肯收拾教具。

    书堂门口,吴啸岳父子已经驻足等候多时,手里提着今天刚打的野味。

    吴尘看着那些欢呼雀跃的孩子,眼里满是羡慕,吴啸岳见状,只能搂过儿子肩膀,歉意道:

    “尘儿,对不起。”

    吴尘急忙摇头,反过来抱着父亲的大腿安慰道:

    “父亲,没关系的。修叔常说,学无止境,学海无涯,只有有心,这世间处处都是学问,没有必要将自己束缚在一间屋子里。”

    听到儿子这般懂事,吴啸岳只觉得鼻子发酸,有点想哭。

    父子俩沉默时,远远走过来一个穿着银色长袍的男孩,他脸上满是笑意,伸出右手说道:

    “你就是吴尘吧?我叫牧收,那天你跟王山虎他们打架,我也在,谢谢你救了那个镇上的孩子。”

    相较于牧收的落落大方,吴尘显得极为拘谨,因为从未有过孩子主动向他示好,所以他不知作何表态。

    牧收笑意不减,继续说道:

    “我只想跟你交个朋友,那天你说的话很触动我,人人都可以怯懦,人人都可以施暴,人人都可以去拯救,是我认同的道理,我想,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吴尘心中流过一阵暖流,道了句“谢谢”两人双手微微一握。

    “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下次见。”牧收抽回手,又向吴啸岳道了声“再见”便随着在远处等候他的众人一同离开。

    吴啸岳面露忧色,腹议道:

    “那孩子穿着看起来不是一般人,也不知道与尘儿交好有何目的。”

    “大哥,你们怎么来了?”吕修关好门,一出来便瞧见了两人,上前招呼道,毫不在意别人会在背后怎么议论。

    “我打了些野味,顺道过来接你,今晚我们好好热闹一番。”

    “大哥,你的腿······”一想到吴啸岳腿上有旧疾,吕修关切道。

    “好歹我也通窍期圆满,算得上半个修行人了,这点伤完全不碍事。”吴啸岳故作轻松道。

    此番说法,只能哄骗那些没有踏入修行路的凡人,这段时间以来,他完全是依靠自己强大的控制力,勉强用一手一脚进行跋涉打猎,根本没有他口中说的这般随意。

    圣人之下,没有灵丹仙草,纵使他通窍期圆满,也绝不可能断臂再生,膝盖处的骨骼经脉尽毁,若是强行控制心室泵血,将灵气转化为灵力输送下肢,只会引发灵力决堤,血崩,必死无疑。

    吕修并不清楚这些,拥有修行资质的人,世上本就少之又少,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清水镇,若不是吴啸岳完成了试炼,喝下山岭深处那汪古潭水,他这一生大概率也只是普通人。

    后天灵觉的开启,除了机缘,唯有精神与肉体的一次次濒死刺激,才有可能出现奇迹。

    “大哥,你真的······”

    “欸,吕修,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婆婆妈妈的,还不赶紧带路,今晚你嫂子她们下厨,也算是给启明践行了。”

    吴啸岳深知吕修性子,啰嗦起来没完没了,像个木鱼脑袋,赶紧掐灭苗头。

    “那行,今晚喝个高兴。”

    “这还差不多。”

    ······

    三人欢声笑语,沿着街道回家,太阳西下,满月的轮廓已经显现在天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