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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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红尘

    花满楼。

    还未落下夜幕,就已是人声沸鼎。

    叫骂声···娇喘声···高喊声···懊恼声···哀求声····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好一幅人间百态。

    一楼是用来买卖交易的拍卖场,二楼是赌徒玩牌摇骰的赌场,三楼是听曲赏舞的花场,四楼是犬马声色的酒场,五楼,六楼是用姑娘们拴住客人的闺房,七楼是负责各个楼层的掌柜们,用来计算盈利支出的账房。

    当你迈进花满楼的门槛时,这头吞金巨兽,就已经张开血盆大口,想方设法地,将你所拥有的一切,榨取干净。

    让人倾家荡产,卖儿卖女,沦陷赌局,流连于酒池肉林中,只为当那一天的,人上之人。

    三楼上。

    贾成才大摆长席,桌案上放满红果青提,玉酒金汁,身前是一群花枝招展的舞女,她们穿着白色薄纱,正在翩翩起舞,隐隐约约间,可以看到,那羊脂般的曼妙酮体。

    他身旁,坐着数个男子,正举杯推盏,拍溜吹须,各显手段,拼命奉承,生怕自己落不到,一点好处。

    “贾大公子,整个清水镇,也就只有你这里,才能看到这些娇艳欲滴的美人。”

    说话的男子,双眼丝毫不掩饰地放出淫光,好似要把身前的女子生吞活剥般。

    “哈哈,鹿公子若是喜欢,不妨挑上一个,带上六楼,好生交流。”

    贾成才显然很是受用这番说辞,仰头大笑。

    “欸,不急不急,陪贾大公子饮酒,才是我人生中,最为快意之事。”

    鹿公子此话一出,所有人,几乎同时举杯,纷纷称是。

    在这潮汐般的吹嘘拍马声中,驼背的阿福从屏风走进,弯腰道:

    “大公子,三公子到了。”

    “铛”

    贾成才将手中昂贵的酒具,砸在家仆阿福的头上,怒骂道:

    “在我面前,谁让你叫那贱种为公子的?”

    阿福不敢说话,只能默默站着,任由贾成才发泄。

    三公子虽然不能进贾府的门,但自家老爷也在镇上给他置办了一套府邸,配有女眷家仆各两名,任谁都能看出,贾海商对于这个私生子,还是有所情义的,身为家仆的阿福,自然两头都不敢得罪。

    “大公子,你今日好大的火气啊,唤我过来,不会只是为了叫我一声贱种吧?”

    人未到,声先至。

    牧收缓缓走进来,虽然才八岁,但已初显气魄。

    让人实在无法联想,他也有童心的一面,也会在大街上,跟那些不知道他身份的孩子一起打闹,争吵,玩着平民孩子间,流行的弹珠游戏。

    一个青楼女子所生下来的私生子,这对于贾府,对于贾海商来说,都是一件极其不光彩的事,镇上也少有人知晓,就算知晓,也不敢宣扬。

    “听父亲说,你有能文善画之才?”

    贾成才脸上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意。

    “我并无此才能,都是父亲高赞而已。”

    牧收隐隐感到不妙,语气变得柔和,不敢过于张狂。

    “欸,莫要谦虚,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连副字画,都不肯为我作?”

    贾成才早已料到牧收会如此回答,顺势搬出两人关系,以此做局,步步相逼。

    牧收见此,知道无法推脱,只能答应。

    贾成才是个蠢人,可他身后的那位妇人不是,在那端庄大气的表面下,充斥着偏执与狠辣。

    若不是自己母亲的突然暴毙,让贾海商察觉到了端倪,恐怕不知道死在她手上多少回。

    幸好这些年,眼前的这个蠢人只知道酒色财气,让贾海商对自己越发上心,也逼得王熙凤不敢轻易使手段。

    但若是自己在大庭广众下,让贾成才颜面扫地,传到她耳边,定然生出祸端。

    小小的年纪,城府竟已如此骇人。但也唯有此心境,才能偷生于世上。

    想到这,牧收笑道:

    “既然贾大公子不嫌,我愿持笔。不知道今日想要让我题诗还是作画?”

    贾成才见牧收已经入局,强忍下心中的窃喜,笑里藏刀道:

    “欸,那些白纸黑字的诗词实在无趣,我只想让你为我作副画。”

    “什么画?”

    牧收警觉起来!

    “来人,关屏。”

    声音落罢。

    楼道内的家仆们,抬起屏风,将这处空间,围成了一个四面不透风的简易房间,清场了周围想要围观的客人。

    而后,贾成才双手拍掌,那群妖娆女子,纷纷停下舞步······

    白色纱裙从香肩滑落,直至脚底,一具具裸露无遗的玉体,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牧收见此场景,终于知道了贾成才的盘算。

    他是想让自己画一副春色图,使自己从此在文人墨客面前,成为笑谈。

    “好狠的手段。”

    牧收心里这般想道,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蠢人居然有这般心思。

    “你这般辱我?就不怕我告诉父亲吗?”

    他怒目相视,高声发问,想要用贾海商的威严,压制住这头没有人性的牲畜,化解这场危机。

    贾成才闻言,肆无忌惮地笑出声,对着外面喊道:

    “来人啊,去把抚琴姑娘请进来。”

    小一片刻后······

    一个女子走进来,她怀抱着松花木琴,一身桃色经纱,眼如繁星,唇如红樱,肤如白雪,发如墨瀑,美得不可方物。

    众人惊呼:

    “这就是人称清水双绝的抚琴姑娘吗?”

    “这就是百花国的女子?果真如传闻说的那般,个个都是仙子下凡啊。”

    “听说抚琴姑娘,几年前去了天池群,没想到现在回来了。”

    ······

    何为商海?

    杀人不见血的修罗场便是商海。

    贾海商多年前,耗费了巨大的人力,财力,才打通关系,从相隔十万里的百花国,得到了两位女子,一个名为抚琴,一个名为霓裳。

    抚琴擅曲,霓裳善舞,两女子虽无血缘关系,但情同姐妹,从小就生活在百花国,一个专门培养艺伎的谪仙坊中。

    忘川国律法:为官者,严禁与青楼女子有染,轻则降职,重则罢免。

    何为把柄?

    能够制衡他人的刀,便是把柄。

    贾海商凭借这两位女子,不知道斩落了多少清官,那颗原本鲜红的赤子之心。

    但不知为何,他与霓裳,有了纠葛。

    牧收便是他与霓裳的孩子。

    牧收见到记忆中已经模糊,可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仍旧风华绝貌的女子,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

    见到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贾成才得意极了,他俯下身子,将头靠在牧收耳边,故意激道:

    “抚琴姑娘的滋味,我昨夜已经尝过了,啧啧······真是让我回味无穷。虽然不知道被天池群的那些大人物们,玩弄了多少遍,可那身段,那触感,依旧不减当年,风韵犹存,让人欲罢不能啊。你可以拒绝,但我想,在座的每个人,都想与你的抚琴姨母,共赴云雨,一亲芳泽。”

    “贾大公子,我可以吗?”

    那鹿公子耳细,听到了贾成才的低语,露出淫笑,迫不及待道。

    “滚开。”

    贾成才怒斥,他当然不敢这样做。

    偶尔尝鲜,父亲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丢给这群人玩弄,传出去,抚琴也就没了身价,没有身价的女人,是一分不值的。

    牧收心里同样明白,但他不敢赌,贾成才荒淫成性,又视自己为眼中钉,谁也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好,我画。”

    抚琴看着自己亲如姐妹的儿子,受到如此侮辱,她也只能含泪望着,她想开口喊他一声:

    “牧收”。

    又唯恐给他丢人,让他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

    早已残花败柳的她,不过是贾商海用来取乐他人,用腻则弃的玩物罢了。

    没有奇迹发生。

    家仆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笔墨,铺在桌案。

    牧收盘坐在地上,闭目深思,构想画面,小一会后······他研磨,起笔,一笔笔画了起来······

    许久后·····他画好起身。

    贾成才与众人上前观摩······

    一声声赞叹声随即响起······

    “好厉害的技法,明明是一副春色图,可感受不到半点淫邪之意,浑然天成,仿佛透出一股人类最初的原始之美。”

    “没错,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去,都只有一股自然之美,就像婴儿刚刚落地般的纯净。”

    ······

    注目许久。

    贾成才也不得不承认,这画技确如父亲所说,世间罕见。

    明明自己已经赢了,也达到了目的,可就是感受不到一点快意。

    于是,他恼羞成怒道:

    “把这幅画拿去临摹,属上牧收二字,分发给在座所有人。”

    “是,大公子。”

    有精通画技的女子走上前,开始临摹,

    贾成才眼神阴翳,朝着牧收说道:

    “三弟,要是父亲问起,你知道怎么说吧?”

    “这得看你怎么做了?”

    牧收没有继续忍让,言语间露出锋芒,化被动为主动,要以此为要挟,制住这头淫兽。

    “从现在开始,抚琴就住我府上,除非父亲开口,否则你不能见她。你可以拒绝,但我想,如果我硬说是被你逼得,就算你母亲说尽好话,你也不会有所好过吧?要是再传出去,我是父亲的血脉,啧啧······简直不敢想象那副画面。”

    牧收说完,随后又看向众人,嗤笑道:

    “在座众人可都是清水镇上,有头有脸的门户子弟,你们想私下拿出来与床伴一共欣赏调情,我不阻拦,可若是这副画流传出去,你们的家族可就要承受贾家颜面丢尽的怒火,我想,这不单单是丢了几笔生意可以抵消的吧?”

    众人听罢,冷汗直冒。

    他们本就不是家里受到器重的子嗣,要不然,也不能整日泡在这青楼里,做着半个奴仆的事。

    本想着,跟贾成才打好关系,等他日后接管家业,自己在家中也能受到重视。

    “不敢,不敢,三公子,我们愿意起誓,今日之事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

    “对对对···三公子,你请放心,今日之事绝对不会流传出去。”

    ······

    “你们给我闭嘴。”

    贾成才掀翻桌案,众人立刻噤声。

    “牧收,你这个贱种,别太狂妄。”贾成才怒视道。

    “没错,大公子,我牧收是贱种,就不在这里碍着您的眼了。”

    “抚琴姨母,走,我们上去收拾东西。”

    “三公子,抚琴身份低贱,万万不能承受三公子这样称呼。”

    抚琴慌忙俯下头,她心里流过一阵暖意,在心里笑道:

    “姐姐,牧收现在过得很好,还很聪明,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孩子了,你在天有灵,也能瞑目了吧。”

    “我说能就能,走,我们回家。”

    只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呼······

    牧收全然不顾众人的目光,牵起那绝美女子的手,步履坚定地离开此处。

    —————本章彩蛋——————

    一楼。

    人群攒动,一群人聚集到一起······

    “居然是吕先生的字画。”

    “天啊,是问苍天!”

    “什么?是那首千古悲词——问苍天?”

    “传闻,那是前朝十大诗人之一,投江自尽前,所留的绝笔。”

    ·······

    “好啊,又是诗词画卷·····好啊·····好啊·······”

    贾成才连连低语,拿起桌案上的砚台,走到扶栏,就要往下砸······

    砚台就要砸下时,他突然收住手,不由自主的惊叹道:

    “好美的女子。”

    饶是贾成才御女无数,见识过不少人间绝色,也不得的在心里感叹——

    如此美人,世间难有,仿佛是一朵不染凡尘的白莲,实在无法用言辞去描绘······

    吕启明本不想让吴染来这种污秽之地,奈何少女那时候开口:

    “启明,你跟修叔帮了我们这么多,就连家中的字画都全部变卖了,我不能在一旁无动于衷,就让我帮你拿些字画,也免得多跑几趟,受奔波之累啊。”

    “染妹,这怎么行,那里是烟花之地,你一个女子去作甚。”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在一旁辛苦,而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那里鱼龙混杂,乌烟瘴气的,我怕污了你的眼睛。”

    “我不怕的,只要能帮上你忙,而且·····有你·····”

    少女红着脸,心里好似有一头小鹿,正横冲直撞·····

    “唉······好吧,但是你先答应我,不许乱走,紧紧跟在我后面。”

    “嗯,启明哥。”

    两人漫步在这滚滚红尘中······男子突然开口道:

    “染妹,等吴尘病好了,我就上国都参加科举,无论能不能金榜题名,我都会回来,到时候,我要跟霞姨提亲。”

    少女羞涩地低下头,心花怒放地拨弄起十指······

    “嗯,我等你。”

    此时。

    一楼拍卖台上。

    负责拍卖的掌柜正在高声呼道:

    “吕修先生所作字画,百鸟图十两银子,千山词十五两银子,清风辞十两银子······”

    “最后是本场的压轴——问苍天,十两黄金。”

    “哇····”

    人群沸腾起来······

    “掌柜的,这也太贵了吧?”

    “是啊,十两黄金,都能买到一座大宅了。”

    那掌柜听到,立马解释道:

    “物以稀为贵,这首问苍天乃是孤本,乃是前朝十大诗人之一的绝笔。整个天下,也就只有吕修先生有幸得到,要不是他肯拿出来拍卖,大家也只能在传说中有所耳闻。如今,能有机会能一睹这首传闻中的问苍天,大家还觉得贵吗?”

    “买不起买不起”

    “是啊,就算掌柜你说破天,这也太贵了。”

    就在那掌柜暗暗惋惜流拍时,一道低沉无比的声音响起:

    “问苍天,二十两黄金······”

    声音是从四楼传来。

    明明声音不大,却能覆盖整个酒楼,人人都可以清楚听到,很是奇怪。

    “二十两黄金,二十两黄金,还有人加价吗?还有人加价吗?”

    那掌柜激动的差点喊破嗓子,随后赶忙敲响锣鼓,生怕那人反悔:

    “四楼贵宾,拍得诗词一幅——问苍天”

    贾成才对于楼下所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穿着淡黄色布衣的女子,露出无比贪婪的目光······

    “阿福,楼下那个穿淡黄色布衣的女子,我要知道她所有的一切。”

    “是,大公子。”

    阿福应了一声,随后退下。

    牧收,站在六楼的扶栏边。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