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眸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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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

    将近十一点,雨停了,没下多大,却感觉淹了整个城市。

    高考第二天,淡阳泯现,空气中隐约有万马奔腾的践踏声。

    我赶大早到她家,“还没起呢?”

    “刚醒。”

    “吃了饭没?”

    “没。”

    “那正好,我买了几块酱饼。”

    “用你的钱?”

    “我的压岁钱,但不属于我。你不用太在意。”

    她随便冲冲脸,“太在意钱了,我改不了。”

    “当成自己的生日礼物。”

    “几乎没过过生日。”

    我突然感到眼前这个女孩儿,是彻底被抛弃的,包括世俗、金钱、权利的一切东西。

    “算你借我的,反正早上你也得出去买馍或者煎饼。”我说得那么平常。

    “那行吧。”

    看着她摇摇晃晃的坐下,我鬼使神差问道,“你是不是昨天晚上没吃饭。”

    “好像是吧……”

    “怎么,他们给你的钱不够?”

    “不不不。”她强烈替家里人否定,“只是想多省点儿钱,万一高中他们真不管我了,我至少得攒个积蓄啊。”

    “那现在攒多少了。”

    “不知道,都是一点儿一点儿省的,大概快有三千多了吧。”

    我有点儿惊讶,“你这至少得从初一开始攒起吧。”

    “猜的没错,从他们开始闹的时候。”她努力回忆着,“一大周能省五十,一个月就能省一百,一年就有一千二,应该差不多。”

    看着她那么努力回想,我挑起一块饼塞到她嘴里,“快吃吧,小财迷。”

    她用手拿住,“怎么就是小财迷了。”

    我瞟一眼她的胸,“是是,大财迷。”

    还剩最后一块的时候,我放下筷子,“你吃吧,我饱了。”

    她放下筷子,“刚才你吃的比我少一块,你吃。”

    “这你都数着?”

    “总得平均吧,要不然显得我占别人便宜。”

    “我真吃不下了,现在我命令你,把它吃掉,不然待会儿挨打。”

    她利索抄起筷子,“吃就吃嘛,那么凶,非得挨打。”

    我放下手中的衣架,“这才是女朋友的样子。”

    “屈打成招。”她咽下最后一口。

    看她吃完,我摸着她的头,“听着不错,那以后就屈打成招了。”

    她默不作声。

    看外面天色大亮,我无端想起考场,“她又该上考场了。”

    “我们也快了。”

    我躺到满是她味道的床上,“我总能感受到那种心境,即使我从没经历过。”

    她也躺到床上,“那大概就是换位思考吧。”

    “但我总能身临其境,有些我从没经历过。”

    “那不见的是坏事。”她挑着我的心情安慰我。

    “太谢谢你了。”

    “我只是把自己那种能观察到人心的能力转化成善事罢了。”

    我看着她的侧脸说道,“高一暑假我们就分开。”

    沉默了一会儿,她像是咬紧牙回道,“嗯。”

    我猛地起身,“做卷子吧,一年多也很快的。”

    她仍旧躺在床上,“嗯。”

    我伸出手,“来。”

    她起身时皮圈忽然松开,头发直接天女散花围到颈前。

    “皮圈没坏。”她抢先解释道。

    “哦。”

    重新系好后,她坐到桌前,“一起拼吧。”

    “嗯。”

    看着她手腕上的疤,我不由得心头又一颤。

    下午,高考彻底结束,阳光斜照在整个人间,影子再次开始追随我,马路上欢声笑语一片。

    “跟我去接你姐吧。”老妈像是问道。

    “等会儿就上课了”这句话我缩到了肚子里。

    “嗯。”

    到慕儿姐学校,门口拥堵一片,汽车交错相接。

    “我去找我姐,你就先别进去了。”我喊道。

    “啊,慢点儿。”

    我一头扎进海潮般的人群,旁边儿一赤膊大叔喊道,“别挤,慢慢才能进去。”

    后边儿生推,“这怎么进啊,门卫也不开大门。”

    踮着脚终于拥进去,低头一看已是汗流浃背,看了眼电子版上的时间,我快步走着。

    到慕儿姐宿舍门口,我也全然不顾性别,心一狠,拔起腿就往里走。

    刚到一楼楼梯口,我看到慕儿姐拖着被子往下移,“姐”硬生生被逼回肚子里。

    终于下到一楼,我一把抱住她的铺,“姐,有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她有点被惊住了,“没……没了,都在下面了。”

    “走。”我牵着她往外开辟道路。

    出宿舍后,我一脸汗,“其他的呢?”

    她拖来一大堆书,“重的就这些了,还有个脸盆。”

    我拿出老妈给的肥料袋子,“不管什么了,我往里装,你抻住袋子。”

    她抖抖袋子里的灰,“来。”

    我端起一摞书,带着书把头伸进袋子深处,看着差不多能放的不乱,一松手“啪”的一声。

    “姐,有点儿歪了,不太整齐。”我心里别扭起来。

    “能放进去进行,随便放吧。”

    两摞书进去,袋子已超过一半。

    我看着旁边的盆子,拖鞋,“这都放进去?我怕乱。”

    “放吧,用不着了。”她抻袋子的手用力握出褶皱。

    “那……好吧。”

    收拾完主要的书和资料,我掂了掂,“我提这个袋子吧。”

    她将被褥放到拉杆箱上,“我这儿没问题了,给我一个角。”

    “我一个人吧,要不两个人都慢。”我戳中她的完美心理。

    “那……走。”

    刚想拖着袋子走,她回头,“等会儿我,我先把这些送到门口。”说完钻进人群中。

    我艰难地拖着袋子走两步,停两步,背心已完全湿透。

    大概十分钟后,偶然直起腰的瞬间,我望见她散着头发跑了过来。

    “姐,你……”

    “松了。”

    她抬起袋子口,“走。”

    我蹲下深吸一口气,手上已是汗和灰的混合物,“走。”我猛地抬起。

    她在前面倒着边看路,边咬牙使劲。

    我尽量压低身子以保证她那边儿的重量轻些。

    临近校门口,她轻声念道“一……”我会意,“二……”双手开始使劲“三……”我们一路冲到门口,几乎同时放下袋子。

    我蹲下喘着粗气,“先等会儿吧,老妈还在运那一趟。”

    她弯着腰,汗水流到鼻子尖,“嗯。”

    “书不少。”

    “上次回家,已经带了很多了。”

    调整了一下呼吸,我慢慢站起来,“姐,那个……”

    她把鬓边的发丝撩到耳后,“考得还算正常,成绩早定型了。”

    “没有,我是想说你散开的头发。”

    “不是说了吗”

    我低下头,“你散开头发很漂亮。”

    “是吗,会夸姐姐了,长大了。”

    “嗯,终于长大了……”

    老妈终于回来,“都搬完了吧。”

    “嗯。”

    我搬上车前座,“行,稳了,怎么走?”

    慕儿姐退后一小步,“你们先走吧,老凡,你不一会儿还上课呢?”

    “嗯……哦。”

    老妈回头,“几点,时间够不?”

    “够,能赶上。”

    等我跨上车,老妈扭头,“那一会儿再来一趟,我先送走他,别走开啊。”

    慕儿姐微笑,“又不是小孩子了。”

    车子缓慢启动,慕儿姐被远远抛在脑后……

    到家后,我拿起书包就走,“时间刚好,我自己走,先接我姐吧。”我快步跑出去。

    后面老妈追喊道,“别跑,路上慢点儿。”

    飞奔到学校门口,我喘着气,“终于到了。”

    刚上宿舍楼,迎面碰上老王,“你怎么现在才来,快点儿,我等会儿你。”

    “那行。”我心里一阵感激。

    “等会儿,我书呢?”

    “哦,帮你搬了。”

    我疑问,“光你?”

    “都有。”

    我跳下楼梯,“都有谁?”

    “唉,你那个亲戚孩子让我帮你搬的。”

    “哦。”

    “走吧。”他用手肘顶我一下。

    “嗯……好。”。

    沿着走廊从后门进去,我一眼望到琳儿的垂马尾,“你没骗我吧?”

    “你的书都在桌上了,我骗你干嘛。”

    我紧靠着墙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桌面已是一片狼藉。

    忽然,老顾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都来齐了没?”随后到底下转了转,最后停在我身边儿,“你同桌是谁?”她指着老韩的座位,声音由上直下穿过我的耳膜。

    “韩非。”

    “他还没来,还是去厕所了。”

    “应该是还没来吧。”

    她像是自言自语道,“都说了要准点儿来,这下又得扣班级分了。”

    她离开后,我偷瞄了一眼琳儿,心里汹涌澎湃。

    大概十分钟后,老韩气喘吁吁地跑来,“呼,累死我了。”

    “你去哪儿了?”

    “出了点儿事。”

    “老顾来这儿问过。”

    他趴到桌子上,“没事儿,都快毕业了,而且她又没真正管过我们这些考上那个预科的学生。”

    我叹口气,“还是别瞎闹,都最后了,整个和和气气的不好?”

    “随他的便。”

    随后老顾也没再找老韩。

    晚自习刚开始的时候,她向老韩这儿瞟了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晚自习下课,我伸个懒腰继续做题,老韩打个哈欠,“不回去?那我先回去了。”

    “嗯。”我把腿扽直。

    看班上走的差不多了,我拿上书悄悄走到琳儿身边儿,“不走呢?”

    “走。”她放下笔拿上书,整个结束过程,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走过班门,我们默契慢下脚步,“你帮我搬书了?”

    “算是吧,只是跟你们宿舍的人说了声儿。”

    我扭头问她,“你直接进的我们宿舍?”

    “信不信我揍你。”

    我抿起嘴,“信。”

    走过转角,她稍离我远点儿,“这几天,我们多走走吧。”

    “不怕被逮住?”

    她摸着鬓边的发丝,“我想……任性一次。”

    “好。”我一口答应。

    “但……走的时候尽量少说话。”

    “行。”

    我们不知不觉走出了大厅。

    “其实现在也没必要那么谨慎了。”

    “是啊……”她似有所指。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们每天都隔着一堵空气墙相走,她的发丝随风飘动,我的衣襟依风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