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后，部队在基地外的山谷里驻扎了下来。

    在牧星的要求之下，王世龙跟随一小批队伍返回27区接受治疗。之后他便跟随着秦教授来到了这里，名义上是他的贴身助理。

    “嗯。。。”牧星用卷尺抵住了死蛇的尾巴，如果算身长的话，已经差不多有恐怖的七米。

    刚才这条链蛇挡在了他们行进的道路上，被一串20毫米的机枪子弹轻易地撕开了皮肉。

    他按照秦教授的要求开始记录，随后轻轻掂量了一下这条链蛇的链环。

    这是此种巨兽种的独特器官，一圈圈地环绕着它蛇一样的身体，在成功缠住猎物的情况下便会从紧贴着皮肤的状态中张开，配合其惊人的绞力把猎物碾成肉末。

    手感很粗糙。

    “秦教授，”牧星头也不抬地问站在一旁，正在翻阅资料的秦和安，“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这群巨兽种与我们地球的原生物种长得这么像？”

    秦和安笑了一下，说：“你是真把我当导师了啊。”

    随后说：“如果指你曾经接触得比较频繁的巨兽种，跳鼠，链蛇这种的话，其根本原因在于它们还是太弱了，弱到。。。必须遵守地球的自然法则进化，按照地球的生存环境去弱肉强食，才能活下去。”

    牧星感到茅塞顿开，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然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远处仍然静静趴在半山坡，将基地在山间的正门堵得严严实实的巨兽种。

    那个东西。。。有点像是牧星曾经在灾难之前的高中生物课本上看到的噬菌体，底部由六只蜘蛛一样的，姑且算是腿的东西托着。上部分的构造则更为诡异，完全不像是一个动物，反而像是花蕊还完全被花瓣包住的感觉，他们只知道里面有一个圆圆的东西时不时还转动一下。

    它的腿完全是骨质结构，即使在不存在任何神经组织的情况下也运动自如。而上面那朵恶心的花苞则像是完全没有长出皮肤，鲜红的肉，甚至有些发黑。

    这个玩意，按照惯例，秦教授将其命名为10—2209。这表示这只巨兽种处于十米至二十米级的区间，同时在2022年9月第一次被发现。

    通常只有十米级以上的巨兽种才有资格被独立建档观察研究。

    这个十五米级。。。能长得这么清新就是因为足够强大，不用再遵守地球的自然法则了吧，牧星心想。

    秦和安过来拍了拍还蹲在地上的牧星，说：“行了，回头这具尸体的回收交给其他人就可以，现在咱们要去开会了。”

    牧星跟随秦和安来到被支满了帐篷的一小片平地的中央，陈海的临时指挥所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他看到教授掀开营帘进去，本来不打算参与这样的场合，但后者回头一个眼神，示意他也跟上。

    牧星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而秦教授突然又出来，将他拉在了一边低声说道：“忘记提醒你了。目前那只降临级巨兽种出现的消息还在保密，军人们现在需要先专心将实验基地那边的事情搞定。”

    牧星眯了眯眼睛，他对于这种官方压事情欺瞒群众的事情不太爽。

    秦和安明白他的想法，叹了口气补充道：“理解我一下，这是临时的变动。当时我带着部队出来本是打算解决半兽种实验那边的问题，半路得知降临级出现之后，我正准备开会改变目标并公布这一消息。。。”

    说着他拍了拍牧星的肩膀，“这不，可巧遇见了你嘛。那那只降临级的问题就可以先缓一缓了。”

    遇见了。。。我？牧星还没反应过来，秦和安已经率先一步离开。

    “昨天无线电那边成功联系到了基地内部的幸存人员。尽管信号十分不稳定，但大致情况，我现在会向大家进行汇报。”

    当牧星悄悄拉开营帘走进时，陈海已经开始了。

    “四天前，也就是降临级巨兽种降临之前的事情，基地这边突然遭遇了10—2209的进攻，在部分安保力量跟随秦教授返回27区，同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当时在基地外执勤的小队，不幸全灭。”

    众人的神色黯然。

    “基地里的副主管，刘和及时封锁了基地的大门，按照她所发出的最后一条情报来看，他们有充足的理由认为这只巨兽种就是电磁干扰的源头。现在我们和实验基地那边已经彻底失去了联络。”

    此言一出，座下出现了小小的骚动。

    巨兽种竟然进化出了电磁干扰的能力，天方夜谭。

    陈海不由得轻轻用茶杯底敲了敲桌子。“吃着军工厂封装好的罐头，那就要给我拿出来这个年代下军人该有的觉悟。”

    这个眉毛很粗，已经长出了斑斑白发的老军人在当年的首都保卫战中就立下了赫赫战功，就任27区的一把手之后手腕强硬又能不徇私情，在当地的威望很高。

    他一发话，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大多不太自在地低着头，或者视线飘忽。

    秦教授见气氛有些僵住了，便从座位上起身走到陈海身旁说：“时间紧迫，我们还是赶紧将任务布置下去吧。”

    说完转过头来，对着众人说：“鉴于10—2209的特殊性，我们并不希望就在这里与它发生直接冲突，便于以后进行长时间的跟踪采样。所以我计划由本人亲自带队进入基地内部营救幸存人员与实验成果，同时整体部队驻扎原地，在必要的时候为我们提供火力支援，牵引巨兽种。”

    “嗯，各细分支队具体任务的纸质材料稍后就会交给你们。”陈海点了点头，后又抬头看了看秦教授，继续说，“教授，哪怕不妥当，但即使出于私人情感，我也希望你不要以身涉险。”

    秦和安低头看着陈海笑了笑，说：“谢蒙陈长官关心，不过相信我这两年来的外勤记录您也稍微了解过一些吧。我本来就是这样的，田野派研究员。”

    他吐出最后一个词的时候看了看牧星，因为这就是两人闲谈的时候后者告诉他的。

    牧星略显尴尬地微微低下头避开视线。他一介草民，这种严肃的会议场合实在是不适应，他还是喜欢以前和王世龙一起，围着篝火和老猎人们割着跳鼠肉，开下三流的玩笑话。

    陈海看向了这个年轻人，说实话，两人从素不相识到现在几乎是形影不离也让他摸不着头脑。

    但那是秦和安，秦教授。他有不让任何人过问他的行事的权力。

    想到这里，陈海收回了视线，站起身来对秦和安说：“那么容我先行去组织部下们了，您那边准备好了的话就通知过来。”

    长桌两排的士官们跟随陈海先后离开了会议室，最后只剩下秦和安和牧星二人。

    秦和安喝了口茶水，走过来拍了拍牧星的肩膀说：“走，咱们即刻动身。”

    “怎么？我感觉，田野派研究员这个称号蛮不错的嘛。那么不自在干嘛？”

    秦教授搂着比自己矮小半头的牧星肩膀拐出了营帐外，见其一直沉默，便笑着说。

    牧星站开半步外，一脸古怪地看了看秦和安。他确实很不自在，不只是田野派研究员什么的名号，主要来自于眼前这个笑呵呵的男人本身。

    直到现在他依然没有真切的实感。毕竟这个没有半分架子的教授竟然是十几年来毫无疑问的最伟大的人物之一，组建巨兽研究院，一步步帮助人类扳回面对巨兽种的劣势。

    他们三人的传说散若银河，你既可以在区级的高级会议上探讨他们研究成果的前景，也可以在逼仄的棚户区里议论他们真假难辨的逸闻，诡事。

    而现在，关乎牧星自身，他秦和安似乎还掌握着更深的秘密，让他不安的知识。

    不过，牧星暗自叹了口气，这种问题毫无意义，他于是开口道：“教授，除了咱俩还有谁会参与这次行动？”

    秦和安点了点头，回答：“你一会到营地最东边，咱们这次要用到的那辆越野车就停在那里，另外还有老李和小李已经在做最后的检修，你可以先去给他们搭把手，我还需要回我那辆移动实验室作一些准备。”

    牧星摆了摆手，示意告别后便往东边走过去了。

    “哎，那两个人都在我身边一直跟了好多年了，绝对值得信任。”

    秦和安在背后又补充了一句，牧星的心思动了动，意识到他的弦外之音。

    估计那两人也都清楚半兽种和与之相关的不少事情吧，这样确实省却了很多麻烦。其实除了陈海和部分高级军官外，普通的士官并不清楚所谓实验基地，到底是实验什么的基地。

    走到营地边缘，牧星暗自咋舌，因为陈海连27区仅有的两台高射炮竟然都搬了出来，这也能侧面反应出秦教授的能量之大。

    毕竟。。。很多被官方推出来的人物，很多时候只是政治宣传任务下的花瓶而已。

    “呦，那边那位，莫不就是牧星？”

    一个汉子的高声打断了他的沉思，牧星循声望去，找到了那辆越野车，还有正半跪在地上检查轮胎的中年男子，胡子很重，脸上被机油抹得很花，想必就是老李了。

    牧星走过去礼仪性地笑了笑，说：“那这位大叔，可就是老李了？”

    “哈哈哈哈，”老李站起身来，手上的灰随意在裤子上抹了抹，“看来教授已经给你介绍过了，没错，跟大家伙一样叫我老李就成。”

    随后他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皱巴巴的纸烟盒，打开看去，是自己手卷的土烟，老李递过来一只。“喏，吸烟不？”

    牧星笑着摆了摆手，推回去之后把自己的背包扔在地上打开，从底层也摸出来一盒纸烟。

    但这盒纸烟还未拆封，方方正正的。

    “我不抽烟的，不过”牧星说着毫不吝惜地把纸盒拆开，散出来一根递给了老李，“这有根连封都还没拆的，灾难前的老货，尝尝？”

    老李的眼中一下放出了光，接过来在鼻子那狠狠嗅了一下，说：“红塔山啊。。。啧啧啧，哪搞来的？”

    牧星回答：“从聂队长那请来的，回头去黑市上换点生米回来。”

    老李咧着嘴锤了一下牧星的胸口，迫不及待地从打火机打着了，深深吸了一口。

    “呼。。。小子，懂事！既然是从那聂队长手里刮的脏货，咱就不客气啦！”

    他又吸了一口，接着问：“听说你小子行啊，把那聂满摁在地上打，后来呢，咋样了？不妨你说，我跟咱们教授到这里之后，对这个大名鼎鼎的聂队长有所耳闻，没人看他顺眼。”

    牧星靠在车子半开的后车门边，回答：“打了一顿，我也解气。现在被带回避难所审讯了，希望借此也能灭一点那鱼头帮的气焰。”

    老李点点头，说：“平常摆臭脸也就算了，竟然敢走私军火给那些亡命徒，这种人错杀不了。”

    又随便闲聊了几句，俩人的脾气都很对付，秦教授这才姗姗来迟。

    “教授！”老李高高举起手来示意，牧星回头望去，只见秦和安依旧是那身经典的白大褂，只是右手多了台手提箱。

    顺带一提，教授的白大褂牧星闲来曾经偷偷观察过，并不是传统那种实验室里的制服，很明显为了出外勤之类做了独特的设计，选用的布料材质也不一样，真要说起来，其实一件白色的风衣更合适。

    “老李，车子检查得怎么样？”

    “可以，虽然还是烧柴油的，不过绝对说得过去。”

    教授点点头，看向牧星，说：“牧星，你坐后座去吧，老李要开车。我来之前已经和陈长官沟通过了。”

    “嗯。”牧星心中涌起一股躁动，之前秦教授答应过他，在那座地下军事基地里，有他们二人共同需求的。。。真相。

    这段时间他也尝试套过秦教授的口风，但对方总是可以在继续挂着笑容和保持闲谈的状态下让他自觉地闭上嘴。

    老狐狸。

    牧星打开了后座车门，可被冷不丁出现的一个人吓了一下。

    原来已经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坐在了后座靠右的位置上，正在用通条疏通着一把运动步枪的枪口，此时也看向了僵在原地的牧星，而且看样子并不打算率先开口。

    牧星尴尬地扶了扶车门，挥挥手笑着说：“啊，嗨，小李？”

    “嗯，李鑫材。”

    简短的回答后，他又把注意力放回自己手上的器材。

    “咳咳，嗯，你好。”牧星见遇着个闷葫芦，便默默把准备伸过去的左手收了回来，绕到后座另一侧坐了上去。

    “哈哈，小李人就这样，别介意啊。”驾驶座的老李打着了发动机，通过后视镜朝牧星瞅着。

    “一看这位同志，绝对是靠谱。”牧星开着玩笑，将自己的背包扔在座位后边。

    这时直升机螺旋桨旋转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牧星抬头看去，一架武装直升机已经朝那只酷似噬菌体的巨兽种飞了过去。

    “一会等到10—2209被牵引到大约那边半坡的位置，咱们就可以出发了。”秦教授向老李指了指大概的方位。

    牧星对于这只奇形怪状的巨兽种其实也有不小的好奇，此时便也随着三人聚精会神地看过去，相信营地里的很多人都和他一样，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直到直升机的机翼已经卷起了半坡上的落叶与尘埃，10—2209才渐渐对外界的变化产生了反应。

    下肢隆起，它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远离直升机。尖锐的六条下肢深深地插进土里向上攀附，但动作幅度似乎稍微大一点，它就控制不住自己的上身四处倾倒。

    “它没有视觉？”牧星问道。

    “这条猜想已经被证实，”秦和安回答，随后按住了车载通讯频道下达了指令，“陈长官，任务更替，现在请让直升机驾驶员将其驱赶到原定地点。”

    “收到。”

    直升机略微起升，改变位置后，自上而下将巨兽种逼停，随即往半坡赶去。

    “为什么？”牧星脱口问道，随机才补充道，“就是这只10—2209攻击性这么弱？”

    秦教授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我的猜想是，根据它甚至还不具备正常行走的能力，应该是一只畸形的新生儿，说不定原本是具备视觉器官，还没有适应全新的躯体。”

    这里的新生儿其实是一个末日后的新概念，相关理论的研究奠基人是黄疏，也就是三位巨兽研究院创始人中的另外一位。

    巨兽种的攻击性很强，这不仅表现在他们对地球原生物种的侵略中，实际上通过近几年的观察，不同巨兽种之间的斗争其实更加血腥残酷。

    黄疏教授提出，巨兽种之所以天生具有强烈的攻击性，在于他们有一段同类相食的本能被刻在了基因里。这一点是与地球生物相悖的。

    而在多次争斗中获胜，吞噬了足够数量的同类之后便会通过一种巨兽种特有的生命过程，“胎化”，成为新生儿。

    目前研究院对胎化这一过程的架构还处在初级阶段，有人曾经录下过一只二十米级的巨兽种“吃”一只十米级的巨兽种的过程，在进食的最后阶段，那只巨兽种突然离开了同类的残骸，倒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所有的外在器官发生退化，原本坚硬的褐色表皮迅速转化为鲜嫩的肉色，同时起出大量的褶皱。。。就像是成年的生物迅速倒退回幼胚状态。

    因而黄疏教授形象地将其命名为胎化。

    在彻底退化为幼胎后，巨兽种又会开始重新长出全新的器官与肢体，同时体型会有不同程度的增大。

    整个过程时间不定，大致保持在一个小时左右。

    经历过胎化的巨兽种无疑会比以前更加强大，牧星想，10—2209这只巨兽种的电磁干扰能力，估计就是在前不久的胎化中取得的。

    “牧星，想什么呢？把安全带系好，咱们可以出发了。”秦和安回头，看见牧星还在发呆，说道。

    “哦。”牧星答应了一下，看到10—2209已经被驱赶到了指定位置。

    “走咯！”老李一脚油门直接踩到了底，马力强劲的越野车如同一支离弦的快箭，牧星赶紧抓住了车顶的扶手。

    前方一条山路在九月疯长的山草中若隐若现，滑坡带下来的大小山石让车子颠簸得厉害，他深深地提起一口气。

    无论这条路到底通向何方，自己今天是必须要闯上一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