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是祝文赡？”

    这下轮到萧子虚懵了，仿佛大冷天一盆冰水从天而降，倾泻在他头上。

    “你可看清楚了？”萧子虚还是觉得不可接受，难不成男死者还真是刘十九？“死者面部和身上多处伤痕，会不会没看清楚？”

    “不会看错。”来者正是祝小四，捕快领他去义庄认尸，他看了发现不是祝文赡。捕快和他都感到事情重大，于是急忙回县衙禀告。“那祝文赡我看着自幼长大，别人可能会看错，他我绝对不会看错。他脚跟处，曾经有一处很深的伤口，一直好得不利索，差点影响他走路姿势，进而影响他前途。后来一个路过的名医用神药帮他治好，才算没有影响走路姿势。可是这个伤口疤痕就一直留了下来，这个事是他小时候的事，一般人不知道。但是我很清楚……”

    萧子虚看着说话虽然有些唯唯诺诺却语气非常肯定的祝小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穆远江也是眉头深锁，但是远没有萧子虚所受打击那么大。先让祝小四和捕快离开。随即开导萧子虚：“死者身份不确定，那就按照不确定的办法走嘛，又不是没遇到过！哪年没有几具无名尸？”

    萧子虚迅速整理自己思绪，穆大叔说得对。

    “当务之急，一是找当初刘十九所在县的牙人前来认尸。二是张榜公布认尸启示，并请各县协助查找，看看附近是否还有失踪的同龄男性。”穆远江缓缓说道。

    萧子虚点头，随即吩咐下去。但是这些，恐怕都不是短时间内有结果的……

    萧子虚百无聊赖地在县衙里散步，不知不觉走到县衙后院门口。今天县令没打算升堂，川原郡还是比较清闲的，没那么多事需要处理，因此升堂的机会不多。县令就算到了县衙，也是看看没什么事就离开了。县衙的后院名义上是县令的住所，不过东川县的县令从来就不住在这里，正屋一直空着。倒是县令带来的瞎子师爷一直住在偏房，由一个侍女和一个仆人照顾。

    萧子虚寻思着都走到这里了，不去看看瞎子说不过去。于是迈步走进后院，高声喊道：“成师爷！小翠！？在呢？”小翠就是那个侍女，听见喊声，也不出来，只是高声应道：“正帮先生换药呢，马上就好，萧捕头自己进屋。”萧子虚闻声也不客气，就直接走进屋内。这偏房屋内光线倒是挺好，萧子虚一眼就看到瞎子躺在躺椅上，小翠正在帮他眼睛换药。“成师爷眼疾有没有好点？”

    “好不了了……不流脓就不错了。”瞎子师爷沙哑的声音淡淡说道。

    换药本来就差不多完成了，几句话功夫，小翠就结束了换药工作。端着药盆和换下来的药去处理了，屋内只剩下瞎子师爷和萧子虚。

    “怎么，萧捕头遇到麻烦了？”瞎子继续躺在躺椅上，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开口说话。

    “呃……没麻烦就不能来看你？……要说起来，还真是有些不解。”萧子虚本来还要客套几句，转念一想跟这瞎子客套什么，干脆就大大方方承认了。

    “萧捕头真是性情中人，空着手来看老夫……”瞎子毫不留情地讽刺道。

    “咳咳……”萧子虚心想这瞎子成精了，自己手上拿没拿东西他都知道？

    “这有什么难猜的，平常你拿着酱牛肉来，一进门就闻到了。”

    “咳咳……这两天忙，没能上街……”

    “说吧，怎么了？猜你也不像是来找我喝酒的。”

    萧子虚不好意思地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两个问题：第一个是李府众人讲的话，如果没有其他证据佐证，都不可信，不要当成推理的依据；第二个是你太自以为是了，这两年顺风顺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第一个问题我认了，第二个问题你就不能委婉一点？萧子虚苦笑，心中想到。

    瞎子师爷是县令三年前上任时就带过来的，刚开始看到，萧子虚都看不出他年纪。你要说四五十岁也行，你要说七八十岁也不无可能。瞎子当时躺在牛车上，干枯的面容、瘦弱的身躯、脏兮兮的袍子、沙哑的声音，让萧子虚觉得，如果这个世界有恶魔，那么一定是这个样子。他身边几米，连敢靠近的人都没有，只有一个侍女小翠，不时过去侍候。而且瞎子与县令的关系也很奇怪，虽然县令介绍这瞎子是师爷，却没有人觉得他应该是师爷。与别的师爷完全不同，他从不主动跟县令说话。县令也很少来找他，平均起来，一个月也就见面一两次。但是你要说他不是师爷，县令却很尊重他的意见，基本上只要他开口了，县令就不会不同意。记得去年张太守要求川原郡各县都推行“改稻为桑”的政策，县令本来也是要按照要求推行的，但是瞎子给顶了回去，县令就真不做了，据说后来还为此跟太守吵了一架。当然，吵架这个事只是传闻，未必真有发生，不管怎么说，太守还是县令的顶头上司。

    第一个问题萧子虚大概也隐约意识到了。李府众人讲的话，基本上都有可能是实先排练过的，如果没有其他证据佐证，可信度很低。比如所有人的口供都将李二公子摘得一干二净，除了捉奸在床，别的都没参与，事实上怎么可能？如果没有他的授意，李府有谁敢打死他天价购买来的宠妾？目前李府众人讲的话，除了菲嫣的身份能够佐证以外，别的都可以暂时先不信。甚至是否存在偷情，恐怕都是疑问。目前能肯定的就是菲嫣与一名男子被殴打伤害后抛江致死。菲嫣与这名男子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被一起处死？都有待调查。

    至于第二个问题，萧子虚就不觉得是什么问题：顺风顺水不好吗？他还巴不得一直都顺下去呢。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成瞎子还是躺着一动不动。别人看见了，还以为萧子虚在跟一具尸体说话……

    “重新提审李府众人，李家公子和总管我动不了，李家其他人多问几次还是没有问题的。从一些细节入手，他们能够在关键问题上排练过，不可能每个细节都排练得到，总会有线索出现。”

    “我提醒你一下，李府二公子声名狼藉，他府里的下人，难道就没有一个心怀不满的？在我看来，他府里全是漏洞，想知道什么消息，银子有时候更好用。虽然这些消息不能当证据，但是知道的消息多了，证据还会少吗？”

    “道理我是知道的……不过……”萧子虚腼腆了一下，略微羞涩地说道：“小子我也没什么银子啊……”

    “一个捕头缺银子？”成瞎子有点奇怪地问道。

    “我一直觉得钱这东西拿太多也挺麻烦的……够吃够用就好了。”

    “没出息……”瞎子颇为生气地骂道。

    正好这时小翠走了进来。瞎子指示道：“小翠，拿十两银子给萧小哥！”

    “要这么多干什么？”小翠颇为不满地质问：“该不会是让萧捕头去买什么名酒吧？”

    “当然不是……”成瞎子和萧子虚同时出声解释。

    “咯咯……”小翠看到他们两人同时迫不及待的解释，笑了出来：“这次这么默契，就相信你们了。”说完她不知道从哪里晃悠一下，掏出一封银子摆在萧子虚面前的桌上。还很认真地吩咐道：“萧捕头可不要乱花……”

    萧子虚嘴上连忙回答：“不会不会……”搓了搓手，不大好意思去拿那封银子。

    小翠看到，噗嗤一笑，嘲笑道：“萧捕头可不像是脸皮这么薄的人……”

    “哎呀……这可不一样……”萧子虚摇摇头道：“这办的是官家的事，怎么好意思让师爷自己出银子。”

    “不要？”瞎子懒得跟他废话。直接说重点……

    “要……那就多谢成师爷了，有了进展，再来请你喝酒……呃不，请你吃酱牛肉……”说完萧子虚拿上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

    此时，川原城北，李府庄园往北的山上。一老一少两个文士装扮的男子正在山顶看风景。

    老者仙风道骨，一袭文士袍流光溢彩，一身傲然气混然自得，衬托出老者身份和气度的各自不凡。老者站在山顶一处亭子内，向南俯瞰川原城以及灵川平原，一股豪迈之情不由而生。

    “子敬，你看着大好山河。川原郡这些年来发展得不错啊！我记得四十年前我由此离开家乡，北上求学之时，川原城还是个破落的小城，城北外及没几户人家。现在不但川原城是原来的几倍，城北山脚下这大片庄园，也都欣欣向荣了。甚好……甚好……”

    “是，老师。川原郡这些年确实变化很大……”年轻文士附和道。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老者不由感叹道：“子敬，如能在此地修建一座书院，传习圣人教诲，哪怕将来老夫埋骨于此，也算美事矣！书院的名字老夫都想好了，就叫川上书院！”

    “老师勿忧，建书院的事情，长史大人和李府二公子都答应了鼎力相助。相信用不了多久，老师就能看到书院建成。到时候，老师每天都可以在这里颂圣贤文章，传万世太平……”

    “呵呵……”老者开心一笑，继而说道：“也没有那么容易。张太守和李家那个公子，只怕嘴上出力就义不容辞，真正出钱就要瞻前顾后了。”

    年轻文士看到老者身形在风中似乎有些摇摆，赶紧上前扶住，并回答道：“学生正在想办法，定要李府先拿出十万两银子，今年秋闱之前完成选址开工，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初具规模。三五年内，必定成为南方诸州第一大学府！”

    “呵呵……年轻人做事激进一点没有问题，毕竟这是服务苍生的大好事。不过还是要切记，要行正道，违法乱纪的事情，可不要做。”老者颔首点头，越发高兴。

    “学生谨记教诲！”

    “还有，不要光想着这些实务，功课也不能落下。秋闱要是不能中举，明年的会试就要又耽误了。你可没有多少青春可以耽误了。”

    “是……”年轻文士唯唯是诺。

    “最近庙堂有什么消息吗？”老者可能觉得把话说的太重也不好，想转移一下话题。于是问起其他的事情来。

    “没什么新消息，新首辅刚刚上任，之前一直说要改革，准备推行新政，但是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举措。”

    “嗯……由得他们闹。今天这个说要推新政，明天那个说要废科举。哼！且看他们闹下去，到时候闹得一团乱麻，还得太后出来收拾场面，到时候，就会是你们施展才干的机会了。”

    “多谢老师提携！”

    两人又看了一下风景，随即边谈边走，又慢慢转向山下走去。

    “对了，这川原城里，是不是有一个很出名的瞎子？”老者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便开口问道。

    “这……学生不知……”年轻文士有点惶恐，不知道老师突然关心一个瞎子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自己就从没听过川原城里有什么厉害的瞎子之类的。

    “不知道就算了。”老者摆摆手，继续说道：“此人算是我的同门师弟、文宗一脉，改天有空了，带你去拜访我的故人。”

    “是……”年轻文士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是着实吃惊，这老者，也就是他的老师，可是帝国文坛的宗师泰斗级人物，他的同门应该也是名震天下的文人，怎么会是一个自己从来没听说过的瞎子？

    两人走到半山腰，一名随从急切从山下赶来，向年轻文士递上一封手札。年轻文士等随从退下，当即打开手札，看了看里面的内容。然后向老者汇报道：“老师，川原城的捕快已经知道死者不是……那个……祝文赡了。”

    “哦？这么快？子敬你还是小看这川原郡人才了。”老者有些调侃地向年轻文士说道。

    青年文士点点头，说道：“这点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原本想着他们至少也要好几天，才能联想到……祝文赡身上。再去核实，怎么也得七八天甚至十天以上，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我还打算什么时候提醒他们一下呢。现在既然他们动作够快，对我们也是好事。下午我就去找李二公子，跟他谈谈资助修建书院的事。”

    “嗯……”老者点点头：“这李府的公子也是够荒唐，十万两银子买一个奴仆，用来建书院多好！”

    两人继续边说边聊，慢慢下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