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九龙，广播道五台山，无线电视台。

    方艺华陪着林为民出上电梯。

    刚刚在邵一夫的办公室里相谈甚欢，林为民答应了为无线台和央视牵线弄合拍电视剧的事，但电视剧的题材并非是《霸王别姬》。

    林为民很清楚，《霸王别姬》的内容太少了。两地电视台要合作电视剧，必然是大手笔，首先第一点要素就是内容够丰富，说的直白点，就是时长够长、集数够多。再一点就是题材必须两岸观众通吃。

    林为民把这两点讲给邵一夫，赢得了他的赞赏。

    之前他只是觉得林为民是个有才华、有关系的作家，现在看来，他同样是个优秀的电视人。

    两人最后商定，待合拍事宜确定下来后，剧本由林为民来撰写，题材未定。

    临走前，邵一夫提议让林为民在无线台里参观参观。他回到燕京要促成两家合作，总不能对无线台一无所知。

    方艺华作为邵一夫的助理，当仁不让的接过了这个差事。

    行政楼所在的广播道77号是无线电视台的总部，在距离它不远的地方，还有三座无线电视台的制作分厂。

    分别是位于广播道30号的电台部、广播道1号A的电视部和广播道79号的教育及综合节目分部。

    教育及综合节目分部是79号距离行政楼所在的77号最近，林为民和方艺华步行前往，一路闲聊。

    她惊讶的发现，林为民这位内地来的作家身上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古板，反而有一种让人钦慕的豁达和开阔，观念之新潮、广博，令她这个在电视台工作几十年的人都不禁汗颜。

    面对方艺华的恭维，林为民从容道：“就是平时喜欢看些杂书。”

    79号本来是佳艺电视台的总部，这家电视台在七十年代曾是无线电视台的心腹大患。

    佳艺电视台是香江第三家免费商营电视台，在1975年开播。初开之时声势煊赫，来势汹汹，大手笔投入制作电视剧集。

    那几年时间佳艺电视台和无线电视台打擂台，精品迭出，你追我赶。

    可惜好景不长，佳艺电视台不计成本的投入最终造成亏损严重，公司陷入了经营困难。

    同时，又因为佳艺电视台当时的发牌条件是需要将佳艺的部分播出时间用来播出教育节目，佳艺的牌照资格岌岌可危。

    雪上加霜之下，佳艺电视台不得不于78年停播。

    结果佳艺大楼刚刚建成，便成了无线电视台的囊中之物，变成了无限的制作分厂。

    因为是教育和综艺节目的制作分厂，正在录制的大部分也都是这两方面的节目，林为民穿越前最熟知的那些电视剧明星几乎一个都没看见。

    林为民倒是在综艺节目《欢乐今宵》的录影棚里看到了一位熟人汪明荃，汪明荃正在拍《欢乐今宵》的单元剧《宝莲灯》。

    85年的央视春晚，汪明荃受邀演出，林为民和她有过几面之缘。

    难得在无线台遇上个认识的人，林为民在方艺华的陪伴下和汪明荃打了个招呼。

    方艺华有些意外道：“阿汪，你怎么会跟林先生认识的？”

    “方小姐还记得去年我受邀去内地参加晚会吗？”

    “当然记得。”

    无线电视台的艺人难得去内地活动，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我参加的是内地央视的春节联欢晚会，林先生是晚会的幕后人员，特别受黄导演的倚重。”

    汪明荃解释完，方艺华深深的看了林为民一眼。

    刚才在办公室的时候，林为民可没有提到这件事，这个人还真是够低调的。

    两人和汪明荃闲聊了一会儿，导演小心翼翼的等在一旁。方小姐在电视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较真的话，一万零一人之上也可以，耽误了拍摄进度他也不敢出言。

    聊完后，林为民和方艺华出了录影棚，他有些高兴道：“能在香江遇见熟人，真是件高兴的事。”

    方艺华笑道：“以后林先生再来香江和我们无线台，都是熟人。”

    成熟的妇人，就是会玩弄口舌，林老师表示很舒服。

    两人随意参观，很快走到一处录影棚内，进门便听见呼喝叫骂声，不用想一定是某位导演正在训斥犯错的工作人员。

    有工作人员看到方艺华领着人进来，赶忙跑到导演身边提醒。

    导演朝工作人员们喊道：“再来一次，各部门准备。”

    说完，他便快步跑到方艺华身边，躬身道：“方小姐，您怎么有空来这里了？”

    他们这是档儿童剧，在无线台内部属于弟中弟，最不受待见的节目，别说是方艺华这种一言九鼎的话事人，哪怕就是电视台高层也少有人会看他们一眼。

    “我带这位林先生来看看，你给林先生介绍一下伱们这里正在进行的工作。”

    方艺华对林为民说话时和颜悦色，如同春风一般。刚才在《欢乐今宵》那边还好一点，毕竟是台里的综艺扛把子，还和导演聊了几句。

    但到了这里，脸色清冷，多一句废话都没有。

    林为民猜想如果不是因为有自己在，她可能连一句话都懒得和这个导演说。

    “方小姐、林先生，我们这里正在拍的是一部专门为小朋友们准备的喜剧片，叫做《黑白僵尸》。

    在剧中，有两位僵尸主角。黑僵尸和白僵尸是僵尸一族的最后幸存者，他们平时嬉笑打闹，以互相捉弄为乐，在关键时刻却情同兄弟。

    后来他们与保护古物研究会主席Beautiful成了好朋友，并认识了科学会的谭博士及其妹妹谭细妹，科学会一心想抓捕僵尸……”

    方艺华在导演介绍的时候瞥了一眼林为民，见他的眼神朝棚内张望，丝毫没有注意导演的说词，挥手打断导演：“好了好了，你回去工作吧！”

    导演自讨没趣，跟方艺华告罪一声，便回到岗位指挥再次开始拍摄。

    在导演回到岗位后，《黑白僵尸》的拍摄恢复。

    Beautiful要带母亲来看黑白僵尸。大反派BigBrother用万能胶搞怪，把黑僵尸的右手黏到了墙上，任凭白僵尸怎么拉都拉不下来。白僵尸为了拉他，使尽百般力气，最后却把自己的屁股给黏在凳子上起不来了。

    当Beautiful母女俩来到，母亲跟两人握手时，他们简直是手忙脚乱。黑僵尸好不容易从墙上挣脱，可当他端菜时，手又黏到盘子上了，他一使劲，盘子断成两截，其中一半连盘带菜直直飞向Beautiful母亲的脸。

    这一段拍的很有笑点，画外的导演却愤怒的站起身，对着饰演黑僵尸的演员怒吼道：“星仔，你个扑街！谁让你又乱加戏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导演，我是觉得这样处理可能会更好一点！”

    “剧本怎么写，你就怎么拍？你以为你是导演，还是编剧？随便改动剧本，你当我们是死人啊？”

    导演气愤的骂骂咧咧，被骂的黑僵尸一个劲的道歉，这种事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林为民看的饶有兴致，方艺华在一旁等了一会儿，笑着调侃道：“没想到林先生的口味和小朋友们很一致。”

    林为民这才收回眼神看向她，方艺华接着说道：“这部单元剧是为小朋友们拍的，制作虽然比较粗糙，但播出之后颇受欢迎，今年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

    林为民点点头，“确实蛮有意思的。对于电视剧来说，精致的布景和道具固然重要，但更为核心的，是矛盾冲突和演员的表演。我看你们那位挨骂的小伙子演的就蛮不错的！”

    方艺华笑道：“走了这么多地方，难得林先生开口夸了一句我们台里的员工。”

    她说着话，对导演喊道：“导演，把那位演员叫过来！”

    正在骂人的导演，仿佛正在打鸣的公鸡，一下子被人按住了脖子。

    他顺着方艺华手指的方向看去，她要找的人竟然正是正在被自己痛骂的星仔。

    “方小姐，不好意思，年轻人不懂事，是我没教好！”

    方艺华瞪眼道：“不要讲废话，过来一下。”

    导演不敢再说话，拉着瑟瑟发抖的星仔走了过来。

    “方小姐！林先生！”导演叫了一声。

    一脸稚嫩的星仔心知这是导演在给他介绍，方小姐他当然知道，大老板的女人。

    至于眼前这位林先生，感觉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却能站在方小姐面前……

    “扑街仔，叫人啊！”导演见星仔迟迟没有反应，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星仔这才愣愣的叫了一声，“方小姐好！林先生好！”

    方艺华对星仔这种电视台的底层员工不感兴趣，连应都没应一声。

    倒是林为民，笑眯眯的说道：“你叫阿星是吧？刚才那段戏是你自己想的吗？”

    星仔从被导演叫过来，就知道大事不好。

    当着方小姐的面改戏，自己肯定吃不到好果子，他心中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拖累别人，否则以后别想在台里混下去了。

    他点头努嘴道：“是，林先生，戏是我自己擅自改的，和别人没有关系。”

    星仔脸上的表情，大意大概是：好汉做事好汉当，你要杀就杀我一人。

    林为民摇头笑道：“不要误会。我是一名编剧，叫你过来，是觉得你那段戏改的很有意思。”

    嗳？

    星仔意外的看着林为民，没想到居然不是挨骂，而是叫过来夸奖他的。

    他刚想笑起来，却瞥见一旁的方艺华，立马沉下脸，让自己看上去沉稳起来。

    “多谢林先生。其实这都是导演和监制的启发，基仔也出了主意的，哦，基仔就是白无常。”

    林为民笑着点点头，扭头对方艺华道：“方小姐，你们无线台还真是人才济济啊！”

    直到林为民说话，方艺华清冷的面容上才终于露出几分笑容。

    “能得到林先生的夸奖，是你们的荣幸！”

    导演忙按着星仔道：“感谢林先生！”

    “谢谢林先生！”星仔也跟着说道。

    林为民拍拍星仔的肩膀，“演的不错，以后可以成为一个好演员。”

    说完，林为民对方艺华道：“方小姐，看的也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好。”

    两人转身离开。

    “多谢林先生！多谢！”

    星仔望着林为民的背影喊着话，从进入无线台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受到别人如此大的肯定。

    “傻仔！人家客气话来着，你还当真了！”导演在一旁挖苦道。

    星仔脸色认真，“怎么会呢？林先生很认真的！”

    导演又忍不住打击道：“认真有什么用？那个林先生一看不是台里的人，夸你再多也没用。下一次见面，说不定方小姐连你的名字都记不得。”

    星仔闻言有些失落，他又忍不住看向了已经无人的门口，脑海里忍不住回想起那位林先生的鼓励。

    能让方小姐亲自陪着，那位林先生肯定是一位大人物。

    可对自己却是和颜悦色，丝毫没有架子，最关键的是，他叫自己阿星，而不是跟台里的人一样叫自己星仔。

    这个称呼让星仔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被尊重的感觉。

    多谢，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