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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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庙堂(2)

    卯时七刻,神武门外。

    八乘的车驾缓缓停步,赶车之人赶忙从金碧辉煌的车架后拿来了马凳,晋王掀开金丝的车帘,看了眼神武门,对着车内说道:“闫大人,下车吧?”

    披头散发的闫大人掀开车帘,走下了马车,晋王紧随其后,守宫的侍卫拦下了二人,面露难色地看着晋王:“殿下,早朝尚未散朝,还请殿下宫外稍后。另外,这位大人,衣冠不整,不得入宫。”

    晋王斜眼瞥了眼拦路的侍卫:“你是新入宫的吧?让公山上将军出来接我。”

    侍卫恭恭敬敬地答道:“回殿下,公山上将军奉旨出宫料理军务去了。末将入御林军中刚满半年,但宫中的规矩也是知道的,早朝未散,殿下须在此静候。”

    晋王嘴角上扬,冷笑着看着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卫,突然拔出了他腰间的长剑,架在了侍卫的脖子上:“你敢让本王等?信不信今日本王杀了你,陛下也不会责罚于我?”

    侍卫直视着晋王殿下的双眸,不卑不亢地答道:“陛下恩宠于殿下,殿下更该知道自重。”

    晋王怒极,哈哈大笑了起来,冷眼看着眼前的小小侍卫,就要一剑劈下。

    “殿下剑下留人!”闻声赶来的御林军副将夏轩朗人未至声先到,晋王堪堪止住了下劈的长剑。

    “我当是谁,原来是夏将军。”晋王看了眼夏轩朗,接着把玩起了手中的长剑。

    夏轩朗小跑着来到晋王的面前,深深作了一揖:“殿下,这个侍卫新入御林军中,尚且不懂宫中的规矩,殿下见谅。末将带殿下入宫。”说着,他狠狠瞪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小侍卫,一把推开了他,引着晋王和闫大人便往宫内走去。

    过了藏兵洞中,晋王停步,回头看着那名小侍卫,手中长剑一扔,正扔在那小侍卫的脚下:“规矩是规矩,但是要看是对什么人谈规矩,长个记性,否则下次,难保你还有命能站在神武门下。”

    侍卫拾起地上的长剑,死死地看着晋王远走的背影,眼神中满是愤恨不甘。只是晋王看不到了。

    刚刚赚得十万两黄金五万石粮米的皇帝看了眼坐在太师椅上的司徒相国,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扫视了眼百官。

    “父皇英明!”太子殿下也忙上前呼道。

    百官也都跟着附和:“陛下英明!”

    皇帝心满意足地摆了摆手,止不住的笑意挂在了脸上。

    “众爱卿可还有本要奏?无事的话便退了吧。朕近来身子有些不适,以后的早朝,能免则免吧。”皇帝扫视着众臣,见无人出列,就要起身。

    司礼太监看着皇帝的动作,就要上前宣布退朝。

    现下的太子心中有些急切,从入殿早朝开始,他就在寻找京兆尹闫东升的身影,但直至现在,早朝眼看就要散朝,闫东升仍未出现,这戏台尚未搭完,戏便无法开场。

    “父皇,今日早朝未见京兆尹闫大人上朝,儿臣担心是不是上京城中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眼看皇帝就要散朝,太子忙出列说道。

    皇帝疑惑地看了眼太子,问道:“京兆府中案件繁多,京兆尹不来上朝也是常有的事,怎么今日太子如此关心?”

    太子心中一惊,知道自己这是弄巧成拙了。他与晋王的争斗由来已久,自己未立太子之时,晋王深得皇帝宠爱,多有出格之举,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中大臣由此产生了长子党和六子党,皇帝有意使两党互相争斗,消磨彼此的势力,所以有意扶持晋王。直至去年春天宛州的那场天地异象,皇帝为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不得不立下了罪己诏,皇后无出,为使众臣闭嘴,又立了身为长子的自己为太子,这才平息了朝堂之怨。

    只是如此一来,原本的六子党眼见晋王与大位无缘,有不坚定者纷纷转投太子门下,这朝堂之争太子也隐隐占了上风。皇帝眼看制衡之术失效,对他这位太子本就心有嫌隙,他只得一直低调行事,明面上对晋王也多番相让。但年初时,晋王不知哪里得了一门生财之术,动辄对朝中大臣重金相赠,使得原本的那些墙头草,又有一些在他与晋王之间反复试探。好不容易靠着三皇子抓住了可以一举能将晋王置于死地的机会,他不免心急了一些。

    想到这些,他生怕错过了此次良机,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能将晋王置之死地,于是将心一横,上前道:“父皇,儿臣近日听闻,上京城中流传一种名为“神仙草”的烟草,其功效与先祖考在位时严令禁止出现于中州的“奚毒草”竟极其相似,儿臣担心,是有人私下里暗售“奚毒草”敛财,想在早朝上与闫大人对证一二。”

    皇帝只一听到“奚毒草”三字便大惊失色,他固然是一位不甚勤政的皇帝,对百姓之事亦不够关心,但对于宁帝的政令,他作为儿子也需要遵从。否则即便他是皇帝,身后的整个楚氏宗族,宗正府的那些老古董们也会以不孝之罪治他,虽然影响不到他的帝位,但那些实际上掌控着整个大晟王朝命脉的楚氏的老家伙们,依旧能给他造成不小的麻烦。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有些火大。

    “是谁?先帝明令禁止流入中州的“奚毒草”怎么又会在上京出现?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嗯?”皇帝怒向百官,问道,百官忙都跪拜,“康唯庸!”

    廷尉正康唯庸走出百官行列,跪在殿前,云淡风轻地答道:“陛下,臣在。”

    “说说吧,怎么回事?你是廷尉府的主官,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暗售禁品,你廷尉府责无旁贷!”皇帝喝问道。

    “回陛下,臣日前却在杨楼街查封了一处馆子,此馆以烟馆为掩饰,暗中确有私售“奚毒草”之实,臣怀疑上京城内尚有多家这种馆子经营,目前幕后之人尚在查证中,一旦有了实证,臣定当禀明陛下!”康唯庸如实回道。

    “尚在查证中?可有可疑之人?”皇帝听闻廷尉府已然查封了一家馆子,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有,但无实证,臣,不敢妄言!”如果康唯庸此时将晋王推至疑犯位置之上,即便他在朝中党争之事上并无参与,那在皇帝的眼中,也与参与了党争无异。所以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加之现下却无实证,他心中确有阴影。

    “既有疑犯,为何不先行将人缉拿归案?”皇帝又逼问道。

    “康大人所言的疑犯,是我么?”未经通传的晋王缓步走入殿中,身后跟着一披头散发的紫袍官员。

    皇帝听到晋王的声音,脸上先是一喜,他平素里就极宠爱晋王,立太子之事他本就心中对晋王多有亏欠,所以平时的一些小节也不甚在意,比如早朝晚到乃至不到,见君父不行跪拜礼,都是得过且过,从不追究。只是听到晋王竟卷入了此案之中,皇帝心里也不免犯起了嘀咕。

    “怎么早朝到的这么晚?”皇帝不轻不重地责问了一句,“你身边的是谁?”

    闫大人忙跪在殿前,俯身行了一礼:“臣京兆尹闫东升,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正是心烦意乱之时,怒骂道:“好你个闫东升,早朝晚到不说,还如此披头散发地入宫来,你是何意?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么?”

    闫东升还未说话,晋王忙站了出来:“回父皇,儿臣昨夜与闫大人在府中小酌,聊起了京中趣事,不知不觉便忘了时辰,贪杯多饮了一些,今晨起身时已晚,但闫大人心系国事,甘冒父皇的责罚,也要与儿臣一道进宫参加早朝。只是来的路上着急了些,官帽竟被路过的飞鸟叼走,这才如此便进了宫来,父皇若要责罚,便责罚儿臣吧。”

    皇帝本来是想借机惩戒一下闫东升,以此发泄一下心中的邪火。但见晋王上前求情,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平荆,你方才说你是“奚毒草”一案的疑犯,是何意啊?难道你确实卷入了此案之中?”

    “回父皇,儿臣并未卷入此案之中。只是方才在殿外,听太子殿下和康大人都意有所指,这才有此一问。”晋王委屈地回道。

    皇帝看向太子,未及说话,太子便站了出来:“六弟误会了。本宫与康大人方才在父皇面前讨论案情,可未曾提及六弟。此刻闫大人已至朝上,父皇英明,自会明辨案情,又怎会冤枉了六弟。”见到闫东升上殿,他不安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可不知为何,这闫东升会与晋王一同入殿。

    “闫卿,你身为京兆尹,此案不会不知情吧?可有什么看法?”皇帝转向闫东升。

    “回陛下,此案……”闫东升真想不管不顾,将账簿之事和盘托出,但周复礼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就这样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此案臣也是昨日方知。尚在调查之中,臣并无太多看法。”

    皇帝心中隐隐松了一口气,太子对着闫东升怒目而视,他知道此刻账簿就在闫东升的手中,平素里对这位京兆尹的官声也多有耳闻,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会事到临头,畏手畏脚了起来。难道是有什么把柄被晋王抓到了手里?只是眼下实是指望不上他了,他看向了御史大夫,御史大夫会意地点了点头。

    “陛下,臣御史大夫贾铮有话要说。”年迈的御史大夫迈出了行列,他的儿子贾公不学无术,能在户部谋得一侍郎之职皆是仰仗太子殿下,此事太子与他昨夜早有叮嘱,此刻就是他该说话的时候了。“日前臣也曾听闻过坊间有“奚毒草”之事,便假意混入了将军巷的一间烟馆,尚未及与闫大人通气,却在馆中听闻,此馆所得钱财,皆入了一名为朱庆武之人的囊中,这朱庆武,臣没记错的话正是晋王府的管家之人吧?”

    皇帝怒视着殿中的御史大夫,但年迈的贾铮似乎看不到皇帝的眼神一样,继续直言不讳道。皇帝无奈,看向了晋王:“平荆,此事你可知晓?”

    晋王胸有成竹地回道:“儿臣不知。这朱庆武此时正在我府中,康大人闫大人自可到府中拿人,依律审讯,我必不会横加阻拦。”

    皇帝闻言,虽仍是不放心,但见晋王成竹在胸,也不再多言,草草退了朝,留下了闫康二人,一同往养心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