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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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庙堂(1)

    卯时三刻,大雨停歇,骄阳初升。

    晟王朝立朝四百年间,出过不少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有三百年前为民呕心沥血,累死于奏疏前的晟盛帝,有二百年前,为抵御朔北南侵战死于冀州松北城城头的晟武帝,有一百七十年前,为推行新田制,亲自奔走于荆楚北卫永安海宁四国,最后因饮食不律胃病崩于望北江水路之上的晟勤帝……

    但这些皇帝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勤勉,所以晟朝的早朝从立朝初,便一直定于寅时四刻,除非非常之时,如皇帝龙体不适,皇帝驾崩,战乱等。

    直至本朝平帝登基大宝,晟平八年,海宁国公姜氏献上十六位海外瀛国的美人于陛下前,陛下后宫之事辛劳,连一月未开早朝。一月后,又以龙体不安之由,将早朝时间由原来的寅时四刻推迟到寅时七刻,百官群情激奋,多有忠直之臣不畏龙威,直言劝谏,但平帝不予理会,百官只得作罢。

    晟平九年中,皇帝选秀后,宫中新进一宛州美人,名曰慕容明静,一进宫中便直接从浆家房被皇帝接到了养心居,无论上朝听政,还是在勤政殿中批阅奏疏,亦或是进祖庙祭拜楚氏先祖,都将其带在身边,日日形影不离,入宫半年此女便平步青云,由原本的采女,直升至昭仪,宠冠六宫,隐隐有盖过皇后司徒雅玉之势,宫中传言,明静昭仪入宫后,皇帝常一日数次与其行房事,所以才累垮了身体。自然而然,早朝时间又一次推移,晟平九年末,直推至卯时初。

    晟平十年初,明静昭仪薨逝,百官皆长出一口气,以为自此皇帝会励精图治,不再沉迷后宫之事。哪知,晟平十年一月到四月,仅三个月的时间,皇帝接连两次发起民间选秀,诸国各州府的美人,如过江之鲫一般被送入皇帝的后宫,当真隐隐有了后宫三千佳丽之势,方七月,百官间又有传闻,皇帝又命御林军上将军公山卫到诸国传令,继续在民间搜罗美人,想要扩充后宫。而此时,晟朝的早朝时间,已经由初时的寅时四刻,推迟到了卯时四刻,但能直言死谏的忠直之臣,早已告老还乡或病死上京了。

    卯时三刻,皇帝才在皇后司徒雅玉的声声催促中,从慈心居整饬了仪容,缓步出发往政和殿去,至卯时四刻,百官早已在朝上静候,皇帝才打着哈欠坐上龙椅,开始了这一天的早朝。

    “跪——”司礼太监一挥手中的拂尘,向百官呼喊道。

    百官皆跪伏。

    “山呼——”

    “万岁!”百官异口同声道。

    “山呼——”

    “万万岁!”

    “再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礼毕。

    “众爱卿平身。”皇帝不住地打着哈欠,想来是昨夜又在某位贵人的宫中奋战了一宿,此刻双目无神地看着台下的百官,昏昏欲睡。“有事早奏,无事,便退朝吧。”

    百官缓缓起身,一众身影中,为首的相国司徒博儒却依然跪伏在地上,埋着头,看不见表情。这司徒博儒两朝宰辅,宁帝在位时便是肱股之臣,辅佐宁帝良多。宁帝更是将其女司徒雅玉指婚给当时的皇太子,如今的平帝,直至驾崩前,宁帝千叮万嘱要以司徒雅玉为新帝之后。而这司徒雅玉也是争气,生得一副国色天香,沉鱼落雁之容,闻言未入东正宫时,当时的平帝便对其垂涎日久。只是如今,这司徒博儒年老昏聩,早已不复当年之姿,手中之权也已被新进的朝中三省六部瓜分了个七七八八,如今的朝中,虽然司徒博儒仍官居相国,但已是门庭冷落,无人问津了。

    皇帝也看到了还跪伏在的司徒博儒,碍于其是自己的老丈人,只得低声轻咳,想提示一番。可司徒博儒竟似不曾听闻一般。皇帝挥了挥手,让司礼太监下去看看,司礼太监走近前来,听到司徒博儒轻微的鼾声,颤颤巍巍地回道:“陛下,相国大人日理万机,想来是连夜操劳,此刻体力不支,睡着了……”

    皇帝闻言,瞪大了双眼,直接抄起手旁的奏疏便砸将了过去,正砸在司徒博儒的官帽上。司徒博儒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身边掩嘴窃笑的同僚,这才想起此时自己身在朝堂之上。他慌忙缓缓地爬起身来,百官看着他的老胳膊老腿儿,无不担心他这一激动,再在朝堂之上出点什么意外。

    在司礼太监的搀扶下,这位相国大人才站起身来,对着皇帝毕恭毕敬地请罪道:“臣死罪。实是近日府中新到的两名舞姬色艺双绝,臣一时贪色,昨夜便与二女秉烛夜谈,竟在朝上不甚睡着了,陛下恕罪。”

    群臣闻言,再也不加遮掩,纷纷笑出了声来,心下皆道,真是有什么样的老丈人,便有什么样的女婿。

    皇帝翻了翻白眼,想到昨夜在自己身下媚态百出,辗转低吟的司徒皇后,火气也是消了一些。摆了摆手道:“罢了。司徒相国你已老迈,虽然国事尚且离不开你,但你也要注意身体。赐座吧。”

    “谢陛下隆恩。”司礼太监搬来了一张太师椅,司徒博儒在百官嫉妒的眼光中,也不客气,缓缓落座。

    “众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皇帝轻咳了一声,百官这才将眼光从司徒博儒的身上收回,再次专注于朝会之上。

    “陛下,臣有本要奏。”工部尚书李昊泽双手举着手中的笏板,站出了行列,对着皇帝躬身行了一礼,言道:“今夏雨水颇丰,望北江上游决堤,泗州南部,中州西部多地受灾,尤以中州西部河西府,多个村庄被洪水侵没,数千户百姓流离失所,遂臣以为,当务之急是重修望北江上游的泗州坝,再从朝中拨调赈灾粮款,以慰中州百姓。”

    皇帝略一思忖:“周少府,国库中可能拨调出这笔粮款?”

    少府寺卿周文正走出行列,躬身长拜道:“回陛下,国库尚有四百三十万两黄金,其中三百万两,年前时陛下下旨修平帝陵,余下的一百三十万两,七十万两要用以修建明静昭仪陵,余下的六十万两,用作皇室产业的周转之需,眼下,已无款可拨。至于粮米之事,前司农寺卿秦政尚在廷尉府大狱中,臣于此不明,不敢多作应许。”

    皇帝挑了挑眉毛,看向工部尚书李昊泽:“李卿,可听到了?国库中现在也没有多余的粮款可调。”

    “陛下,臣知国库困难,但眼下陛下正值盛年,这修建帝陵之事,臣以为,可以稍作延期,眼下应以涝灾中流离失所的百姓为重!”李昊泽仍旧不愿放弃。

    皇帝坐直了身子,看着李昊泽,眼中隐隐有怒色:“百姓?李卿,朕且问你,何为百姓啊?”

    “回陛下,百姓百姓,自是百家之姓,意指万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百姓,自然都是陛下的子民。”李昊泽不卑不亢地回道。

    “既然都是朕的子民,那朕再问你,父母与子女,孰为轻,孰为重?”皇帝咄咄逼人地问道。

    李昊泽哑口无言,一直沉默不语站在百官列前的太子殿下此时上前一步,对皇帝躬身言道:“父皇,儿臣以为,百善孝为先,自是父母为重,子女为轻。但李大人所言也无不是,百姓乃国之根基,儿臣愿从府库中拿出三十万两黄金,再从相熟的民间米商中,筹借十万石粮米,由户部与工部携手,先往河西府赈灾。”

    皇帝略带惊异地看着太子,问道:“平北,你是说从你的私库中,拨调三十万两给工部和户部往河西赈灾?”

    太子再次躬身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哪有什么私库,府库中所存,皆是父皇平日间的一些赏赐,儿臣一饮一啄,皆父皇与百姓所赐,自是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皇帝点了点头看着这个平日里不甚出头的儿子,丝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之意,群臣也交头接耳,所言皆是太子殿下的仁孝。皇帝言道:“太子此言深得朕心。但赈灾一事,哪能由你一人出资。这样吧,你从府库中抽调的三十万两黄金交由周少府修筑帝陵,算是你的孝心。至于赈灾一事嘛,周少府,你从国库中拨调二十万两黄金,再往司农寺的粮库中拨调五万石粮米,交付给工部和户部,用以河西府赈灾事宜。”

    朝上鸦雀无声,这原本用以赈灾的三十万两黄金和十万石米粮,只是往少府寺和司农寺走上一圈,就只剩了二十万两黄金和五万石米粮,这位皇帝幸亏没去做生意,否则这天下商人还有何利可图?但满朝文武竟都闭口不言。

    “陛下英明!”正当朝上落针可闻时,司徒相国大喊道。百官皆摇头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