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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红豆(2)

    半晌,她喘匀了气,才继续说道:“直到半年前,这个杀千刀的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们母女二人的住处,跪在地上哭着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红豆从小就羡慕别人家有父亲的孩子,我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又见他哭的真诚,便以为他是真心悔过,于是同意了他搬回家来跟我们母女二人一同居住,可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引狼入室啊……”

    她又泣不成声,红豆也在一旁跟着痛哭起来。柳致和周老大耐心地在一旁等着,都不忍打断这对母女的发泄。

    “这个杀千刀的混蛋,不仅吃喝嫖赌样样不落,现在居然……居然还吸上了草……”

    周老大闻言心下一惊,忙问道:“吸草?”

    “就是坊间新近冒出的一种烟草,据说是叫什么“神仙草”,吸上一口就能让人像是进了仙境一样。比黄金还要贵重……”孙刘氏哭道,“我们这样的小民,哪里碰的起那种东西,他不但借了“长生钱”,前日,趁我上工时,他将家中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我辛辛苦苦给红豆攒下的嫁妆,足足七两黄金,就被那个杀千刀的给偷去了……”

    柳致在宛州时就听说过“长生钱”这种东西,是宛州赌坊里的一些地下钱庄,所设置的高利息借款,最少也是九进十三出,一般的平民,除非是家里有人病重,需要些贵重药材时,才会去借,因此叫做“长生钱”。

    “如果单是这样也就算了,我今日去邵府中上工,一路上总觉得心神不宁,走到西城门就想回来看看,没想到,就看到这个畜生……这个畜生正哄骗刚刚睡醒的红豆,跟他去城里……”

    “去城里怎么了?”柳致问道。

    “他是想把我们的女儿,拉到那种脏地方……卖掉啊……”孙刘氏说着,哭到话都说不完整。

    母女两人抱头痛哭,红豆懂事地抱着她的脑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着她。

    “咳咳……”周老大咳嗽了两声,好像是被烟锅里的烟呛到了,“大嫂你不用太过担心,我跟小柳这就去城里找孙永胜,盗窃,拐卖人口,这两个罪名就足够让他吃上几年牢饭的了,你跟红豆就在家里等信儿,别再自寻短见了,为了这种人渣,不值当的。”

    孙刘氏和红豆闻言,对着二人千恩万谢,周老大满脸受之有愧地将二人扶起,便带着柳致回到城中寻人。一路上周老大都惜字如金,柳致几次开口询问他“神仙草”的事,他都缄口不言,问他要去哪里,他也只让柳致跟着他走便是,其他的绝口不提。

    两人一路沉默着来到了杨楼街,杨楼街也是上京城中的一条极热闹的街巷,街上赌坊酒肆茶铺极多,常有夜不闭馆,但现下方不过巳时,街上的行人并不多,沿街的铺子也大都在做着清扫,大都大门紧闭。周老大便带着柳致来到一处闭馆的铺子前,门口竟有两人持刀守卫,两人被两名守卫拦下。

    “两位看着面生,可是熟客介绍而来?”其中一名守卫上前问道。

    “孙永胜介绍来的。”周老大答道。

    两名守卫对视了一眼,脸上渐有不善之色:“孙永胜?他还敢介绍你们来?到现在他还欠着我们四百两黄金没还呢,他介绍你们来,是帮他还债来了?”

    “不是不是!”周老大忙摆着手,假装惊慌失措的样子,嘴里骂骂咧咧道,“这瘪犊子玩意儿,说找到了一家烟馆,馆子里的烟草人抽上一口就能成仙,就介绍我们过来了,没想到居然是欠了贵馆的债务。”

    守卫们打量了一眼周老大,见他确实不像撒谎,便说道:“再见着他告诉他一声,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再不还钱,不用他自己动手,我们就把他女儿卖到旁边的怡红院去。”

    “是是是,再见着这王八羔子,我们一定好好教训他。”周老大赔着笑说道,一边迈开了步子想要往馆子里走,却又一次被两名守卫拦下。

    “孙永胜介绍来的,可进不了我们馆子,要不两位再找找别的介绍人?”

    周老大只好一脸尴尬地拉着就要拔剑硬闯的柳致向一旁走去,这一回头,却正看到身着便装的康唯庸,正满面惊疑地看着两人,康唯庸打量了一眼柳致,便热络地走上前来跟周老打起了招呼,显然是老相识了。柳致心下一惊,这正是他初入上京时,在正阳门遇到的追击夜行客的白衣廷尉。

    “诶,这不老周嘛,你怎么会在这里?”康唯庸上前来拉住周老大的胳膊。

    “康……”周老大刚想喊“康大人”,随即就被康唯庸在小臂上狠狠掐了一把,他看到康唯庸一身员外打扮,又是只身一人,随即会意,忙改口道:“康员外,您怎么又会来这儿?我是听朋友介绍,说这个馆子里有些上好的烟草,便过来尝一尝。”

    两名守卫面面相觑,一人上前小心翼翼地打探道:“康员外,你们认识?”

    康唯庸瞥了一眼守卫,不屑地说道:“看不出来么?这是我们家的管家老周和他的侄子,怎么?不配给你们馆子送钱?”

    “康员外说的哪里话,快,三位快里边请!”两名守卫忙换了副嘴脸,一脸谄媚地为三人带起路来。

    打开了铺门,铺子里的布局倒是跟杨楼街其他的伎馆无二,一进门左右两条回廊,通向后堂,两条红毯覆盖的楼梯可以直上二楼,除了中间一大片的留白,两边被隔出一间一间的小房间,与伎馆不同的是,这些小房间都很小,小一些的从房门看来,竟是只能放下一张单人的床铺,大一些的,与寻常伎馆留宿客人的姑娘房无异,长宽足有三丈许,馆中安静异常,只有一些下人打扮的丫鬟无声地托着一个个被红布包裹的托盘脚步轻盈地走动着。

    三人正被守卫引着要往二楼走去,突然一阵嘈杂之声,柳致抬眼看到楼梯上一人被两名膀大腰圆的守卫抬着向外走去,那人瘦的皮包骨头,一身纹绣锦缎,想来也是个富贵之人,他满脸痛苦之色,在守卫的手中不停地挣扎着,竟真的被他挣扎开来,他一溜烟跑到二楼另一个一身锦缎手摇折扇的富贵之人身边,那人方才一直在冷眼旁观,竟是普通一声跪了下去,紧紧地拽着那摇扇之人的裤腿,嘴里哀求道:“金馆主……求求你了金馆主……再赊我点草吧……我保证明天……不,今晚……今晚之前就把之前欠下的钱全部还上……”

    那被称呼为金馆主的摇扇之人收起手中的折扇,用扇子抵住脚下之人下巴,恶狠狠地看着他:“李员外,我也只是个下人,帮主子打理这么间小馆子,开门做的是生意,你都已经欠下了三千多两黄金了,说了多少次还了?可你拿什么还?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在城东不是还一处一进的院子,你把那院子卖了再把家中的妻女卖了,不止够你还债,多的钱还够你再来馆中抽上几天的烟草,你看如何?”柳致听着他的话,只觉浑身刺骨冰寒,在这里连妻女都可以当做放在桌面上交易的筹码。他当即就要发作,正要抬手摸向身后的巨剑。却被康唯庸死死地拉住了胳膊,他用力想要挣脱,却发现康唯庸的手像一只铁钳一样,让他丝毫无法动弹。

    “沉住气,别忘了咱们是来干嘛的。”周老大也发觉了两人的动静,低声在柳致耳边说道。

    柳致这才冷静下来,康唯庸也松开了抓着他的手,微笑着看了他一眼。

    李员外还跪在金馆主的脚下,脸上一阵挣扎,半晌后,他身子一阵萎靡,整个人瘫跪着,但眼神坚定,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抬起头来正视着金馆主:“好……就听,金馆主的……”

    金馆主闻言,脸上的凶狠之色尽褪,满脸笑意地将李员外扶起,招呼着丫鬟:“快,准备些上好的烟草,带李员外到内室享用。”

    李员外闻言,脸上尽是露出了狂热之色,忙跟着丫鬟往旁边的一处小隔间走去。

    金馆主此时才看到楼梯旁站着的三人,一脸谄媚之色地快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边走边招呼道:“哎哟,这不是康员外么,小的怠慢了,怠慢了!”

    康唯庸也笑着跟他打起了招呼,就方才之事揶揄道:“金馆主发财啊。”

    “发什么财啊,净是这些没钱还想赖在馆子里白白吸草的无赖,也不想想,我这地儿开门做生意,又不是做善事,哪能什么人都留?”接着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忙谄笑着补救道:“我可不是说康员外这样的财神爷,康员外财大气粗,又岂是这些乞丐一样的腌臜人物能比的了的?”

    康唯庸也不在意,指了指身后的周老大和柳致介绍道:“今儿带了两位朋友过来,一起享受享受贵馆的“神仙草”,给我准备一间大点的雅间,不要让人来打扰我们。”

    “那是那是,康员外的朋友就是我们小馆的贵人,三位跟我来!”言罢,就亲自带路引着三人打开了一间大一点的隔间。

    三人被引着带到了一间大一些的隔间中,绕过了门口的玉屏风,柳致这才看清隔间内的陈设,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隔间,内里竟是金碧辉煌,各种白玉、黄金摆件点缀着屋内的各个角落,除了黄花梨的桌椅,靠窗还摆放着三张单人小床,床边的台子上都一柄白玉制成的烟锅和一盏烛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