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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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红豆(1)

    辰时柳致方睡醒,看了看屋外高升起的太阳,他慌忙起身穿了衣服往京兆府跑去。昨日城外扑救大火丑时才回家休息,连小楚冒死从苏荷手中抢出的《缉古算章》都还没来得及研究。小楚今日告假,因为昨日追捕苏荷时肩部受伤,需在家修养。也就是说,整个三队,今日就只有他和周老大上值,继续追查邵大人遇刺案的幕后主使。只是昨日太过疲累,他这才不小心睡过了头,早饭都来不及吃,便匆匆赶往京兆府。

    一进到三队的议事厅中,就看到一脸颓然的周老大,坐在椅子上抽着烟,满脸的心事。连他进到屋里都没有发现。

    “怎么了?周老哥。”看着周老大这个样子,他问道。

    周老大这才发现柳致到了,抬眼看了一眼,朝着桌上被布条包裹着的物件努了努嘴:“给你准备的,试试顺不顺手。”

    柳致一脸好奇地拿起桌上的东西,一入手,他便满脸惊喜之色,迫不及待地取下了缠绕着的破布,正是一柄百重剑。那日在邵府持剑砍去了十数名家仆的双手后,他就将大雪龙吟剑封在了家中的墙壁中,那种丧失理智只剩下杀意的恐怖状态,让他每每想起总是心中后怕。

    柳致将巨剑抽出剑鞘拿在手中仔细地打量着,又挥舞了几下,一脸惊喜地看着周老大问道:“送我的?”

    周老大微笑着点头,又露出一丝肉痛之色:“花了我小半个月的薪俸,合用不?”

    “合用!谢过了,周老哥!”柳致高兴地回道,随即又疑惑地问道:“对了,刚进门时看你一脸的忧心忡忡,是不是有什么事?”

    周老大磕了磕烟锅,想到方才在后堂中与闫大人的对话,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今天就咱俩,去杨楼街查一查方员外家中失窃的案子。”

    柳致一脸疑惑地看着周老大:“邵大人遇刺案不查了?”

    “不用查了,凶犯苏荷拒捕纵火被烧死了,结案了。”周老大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缉古算章》呢?”柳致心中不解,“那可是小楚冒死抢出来的!”

    “没有《缉古算章》。以后也别再提这事儿了。”周老大无奈地看着他。

    柳致顿时心中了然,定是因为书里的线索指向太子或者晋王,这个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无力撼动这两座大山。他也有些颓然了,那种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是啊,他只是一个初入帝都的小小捕快,还背负着查明当年父亲所涉冒赈案的真相,如果坚持查下去,无论是得罪太子还是得罪晋王,他们只需要一根小拇指,就能碾死自己这样的蝼蚁。

    想到这里,他看着周老大,露出了一个苦笑:“没事的周老哥,最少咱们也查到了案子的真凶不是?”说着,他拿起桌上包裹巨剑的破布,就要扔出去。

    周老大一把夺了过来:“败家孩子,拿回去还能当抹布呢。”

    柳致看着小心地将破布收入证物柜的周老大,却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这些不够勇敢,但是真实地活在世上的小人物,才是这个人间最光明的所在。

    收拾好心情的两人,就准备去往杨柳街,查方圆外家的失窃案。刚一出府门,一个形色匆匆的小丫头就撞到了两人身上。柳致忙将小丫头扶起,定睛一看,正是邵府的小丫鬟红豆。红豆看到柳致,也是眼前一亮,一脸的惊喜。

    还没等柳致开口,红豆就两眼一红,哭了出来,她慌乱地拽着柳致的袖子,哭着说:“柳致……你救救我娘亲吧……”

    “发生什么事了?”柳致忙问道。

    “我娘亲……我娘亲要自尽!”红豆梨花带雨地哭着。

    柳致回头看眼周老大,毕竟手中还有案子,他无法擅自做主,周老大点了点头。他这才忙让红豆带路,去看看情况。一路上,他仔细地询问着红豆事情的原委,但小姑娘只顾着哭,什么也没说清楚,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柳致只大概知道了她有个常年看不见人的父亲,这段时日却频繁往来家中,柳致猜想,这事应该与这个男人脱不了干系。

    红豆带着二人七拐八拐地向城外走去,柳致从他口中得知,虽然是邵府上的厨娘,但是母女二人却不住在邵府中。上京城寸土寸金,没有他们这种下人的容身之所。母亲孙刘氏便攒了些银钱,在城郊的永定坊买了个小院子。日间母女二人在邵府劳作,晚间便结伴回到这处小院子居住。虽然父亲孙永胜常年不露面,但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也挺温馨。

    孙刘氏平日里热心待人,左邻右舍的都很喜欢这位热心肠的大嫂,东家有生病的老人,孙刘氏会前往照顾,西家有调皮的孩子父母进城工作无人照管,孙刘氏也会带到邵府中帮忙照看,邻里关系十分和睦。柳致那天在邵府中,也见过这位普普通通的妇人,确是一位和善热心之人,这样的人又怎会突然想不开竟要自尽?何况她还有个尚未成人的女儿。

    柳致三人来到永定坊的孙刘氏家中,小院很是破败,但跟坊中的大多数院子不同,小院外没有任何被随手丢弃的垃圾,院门上还贴着过年时的春联,上联“向阳门第春常在”,下联“积善人家庆有余”,不像别家的春联过了节没几天就被糟蹋的不成样子,这家的春联现在七月间还紧贴在门上,一看就是有人时时打理,院中也被收拾的一尘不染,灶台边还有一块小小的菜圃,除了种些蔬菜,还有一块儿单独划出来的小小园圃,种着些葵花,欣欣向荣地开放着。

    一进到屋中,却又看到了另一番景致,屋内打碎的碗碟,翻倒在地的水盆,被撕烂的枕头,和撒的遍地都是荞麦,一片混乱,与屋外的整洁俨然天壤之别。内室中的房梁上还吊着一根麻绳,想来是上吊所用。一妇人坐在床上恸哭,床边另有一妇人在旁边照看着,轻声安慰。正是孙刘氏和她的邻居。

    红豆忙跑了进去,看到母亲脖颈上的勒痕,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孙刘氏看到自己的女儿,也是将女儿抱在怀里,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红豆……”

    床边的邻居满脸狐疑地打量这门口站着的柳致和周老大,口气不善地问道:“你们是?”

    孙刘氏这才看到门口站着的二人,将脑袋撇到一旁,擦干净了眼泪起身说道:“她王婶儿,这个小兄弟是京兆府的捕快,想来是红豆着急,这才将他们找来了。”随即她忙走到屋外收拾着唯一的矮桌上的酒壶和一堆凌乱的花生壳,一边招呼着柳致和周老大到桌边坐下。

    邻居见二人不是坏人,便打了个招呼离去了:“大嫂,家里有客人我就不多待了,可不敢再寻死觅活了。”

    柳致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妇人,又看到她脖颈上深深的勒痕,一边帮她收拾着桌子一边柔声问道:“孙婶儿,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么?”

    孙刘氏闻言,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带着哭腔说道:“小兄弟啊,这事儿本来就是我们的家事儿,你心善,还麻烦你跑这趟,但是……太难了,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说到这里,孙刘氏又痛哭了起来,柳致忙跟屋里的红豆使了个眼色,红豆会意,蹑手蹑脚地将房梁上的麻绳取了下来。

    “大嫂,我家里也有个刚会走路的小子,有什么事儿不能解决的非得寻死?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你家姑娘想想吧。你有什么困难跟我们两个说说,能帮的我们尽量帮。”周老大看着懂事的红豆,也出言劝道。

    孙刘氏闻言,也是满脸愧疚地看着屋里的红豆,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唉,大人有所不知。这一切啊,还得从那个杀千刀的男人说起。”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恨的人,和善的眉眼也露出了些狰狞之色,“我是十三年前来的上京城,一个妇人家,也没什么手艺,在同乡介绍下,就去了邵府成了个给下人做饭的厨娘。老爷恩宽,平日里对我们这些下人倒也不苛待,每月有十两银子的工钱,我们这些在厨下做活的,平日里还能捡些老爷夫人不要的吃食,倒也活的不错。可我瞎了眼,十二年前被府中的家仆孙永胜花言巧语所骗,未婚时便怀上了红豆。后来为了不让左邻右舍的说些闲话,我只能跟他稀里糊涂地成了婚。可婚后的孙永胜,像变了个人一样,辞了府里的工不说,还终日里沉迷赌坊酒肆,我赚的那点银子,哪够的了他这样糟蹋。无奈之下,我一生下红豆,就偷偷攒钱,买了这处院子,每个月的工钱,拿出二两来托人捎给他,也算不枉我们夫妻一场,但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他也没主动找过我们母女二人,直到半年前……”

    说到这里,她好像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哭到喘不过气来,红豆忙出来帮忙拍打着她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