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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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闫大人

    “咱们这位京兆尹大人,名叫闫东升,晟平四年提拔上来的,年方三十六就坐上了这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都想纳入囊中的京兆尹之位。关键是,这位府尹大人,不属于任何派系,是皇帝陛下一手提上来的。逢人便是三分笑,底下都叫他“笑面阎王”。”

    “他审案,手段狠绝,但是这位大人对手底下的人很好,从不克扣下面人的饷银,判案也是极其公正,所以下面人都服他。嘘,到了到了,一会儿你少说话,让我来说……”

    柳致随周老大进入府中,府衙是一处七进七出的大院落,院中除站岗的府兵少见余人,偶有遇到三两进出之人,也皆是手持卷宗,行色匆匆。想来平日里此处就应该是如此忙碌。周老大对此见怪不怪,也不多与柳致解释,只是一路带他向后堂走去,一边走一边在路上向他介绍着府中情况。

    “参见府尹大人,属下周复礼,携府中捕快文书一十七人奉命查探流沙山山贼杀人越货一案,历时两百一十二天,现已将匪首孙忌捉拿归案,其他从犯,在探查过程中拒捕、对抗,皆就地处死。现孙忌已被关押至京兆尹大牢候审,特来复命!”

    堂上一人正襟危坐,身着紫色官服,身材略有些消瘦,倒不像是寻常身宽体胖的高官。他手中捧着一卷卷宗,正目不转睛地审视,身前案台上的卷宗,也是堆积如山,时不时他从砚上取下毛笔,在手中案卷上写写画画。周老大入堂中,脚步声甚大,他也不曾抬头,直到他躬身行礼复命,这位大人才放下手中的卷宗毛笔,抬头看了眼堂下抱拳行礼的周老大,眼中带有一些喜色。

    听周老大说完,他脸上喜色更甚,忙起身走上前来扶起正弓腰行礼的周老大:“复礼此行,拔除了徐京商道的一大患,是为我京兆府又立新功了!快快免礼了!”随即他看到周老大身边的柳致,目光先停留在柳致身后的巨剑上,又上下打量了几眼,问道:“这位是?”

    周老大起身忙解释道:“哦。属下尚未及禀报,这位是柳致柳兄弟,我们在徐州港相遇,来宛州想要参加明年春廷尉选拔的年轻才俊,剑术高超,我都甘拜下风,此次抓捕孙忌多亏了柳兄弟仗义出手,要不是这样,这次怕是我等一十七人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属下想请府尹大人恩准,能让柳兄弟先在京兆府中任职,以便参加年后的廷尉选试。”

    柳致听周老大介绍到他,忙躬身作了一揖:“拜见闫大人。”

    闫东升听完周老大的介绍,忙又扶起了柳致,脸上神色又惊又喜:“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这等俊才,能入我京兆府也是我京兆府之福啊。只是,这京兆府的选试……”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一些为难之色。

    “柳兄弟的剑术我们这这队兄弟都是见识过的,这选试自然也是不在话下,只是柳兄弟一路舟车劳顿,稍后我先带柳兄弟到城中客店先行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来应试。”周老大心知,这位闫大人虽然面上惜才,但若非让他真正见识到柳致的剑法,必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所幸柳致剑术他也是见识过的,想来必不会有什么差池。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这样一来我也能有眼福见识下后生才俊的英姿。”闫东升听后,又恢复了脸上的笑意,说罢还在柳致的肩上拍了拍,点了点头以示满意。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对了,复礼啊,这次差事办的的确不错,只是不知道众兄弟们可有什么损伤?”

    周老大闻言一怔,脸上的神色凝重了起来,他缓缓抱拳,似乎双拳有千斤重,竟是有些泫然欲泣:“回大人,此次……此次抓捕过程中,匪首孙忌困兽犹斗,拼死之中伤我兄弟六人,捕快侯定堂伪装成商队哨子,不幸被贼人擒获,以身殉职,尸首……尸首不存……”

    闫东升闻言,竟是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到了地上。周老大和柳致忙扶着他坐到了椅子上,这才听到他口中喃喃道:“他才十九岁啊,才十九岁……”

    柳致顿时对这位京兆尹大人观感极佳,想来一位这样爱护下属的上官,也定不会是什么坏人。如果不是真的对自己的下属爱护有加,而只是惺惺作态,那这位京兆尹大人的演技怕是可以到宛州街头当个伶人了。

    “大人……大人节哀,猴子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众兄弟为此哀思伤神。”周老大擦了擦马上落下的眼泪,安慰道。

    “他家中还有位等他归来的娘亲。除了应予的抚恤金,此后从我的薪俸中每月抽出二两金子,给他娘亲送去,斯人已逝,不能再寒了活人心。”闫东升一脸悲戚地说道。

    “大人放心,已经安排了,猴子的娘亲,就是我们这队兄弟的娘亲,以后家中大小事宜,我们这些兄弟一定给他安排的妥妥当当。”

    “好,好,好啊。复礼啊,先带柳兄弟找个客店休息,你们三队此行也都辛苦了,吩咐一下该养伤养伤,该回家看看回家看看,下半年还有些案子要劳烦众兄弟。明日辛苦你,再带柳兄弟来参加选试吧。”闫东升挥了挥手,不再多言。

    周老大躬身抱拳,行了一礼便带着柳致退出了后堂。

    “这闫大人还真是位爱兵如子的好官啊。”出了后堂,柳致感慨道。

    “是啊。就因为这样,我们众兄弟才肯在闫大人手下玩命儿啊。”周老大也感慨道,“猴子入京兆府也不过两年,他是冀州人,刚来上京也是住在城郊贫民区。后来协助我们京兆府破获了一起盗窃案,在贫民区抓住的那伙贼人,然后才参加了京兆府的选试,过了选试后又是大人帮着他在城中安家,安置了他的娘亲。没想到,这日子刚刚有点盼头……”

    柳致极少见人第一面就对其观感甚佳,陈湘和陈迟是前两位,这位闫大人自然是这第三人。他不由地对这位闫大人的好感,慢慢有了一些钦佩。

    出了京兆府,周老大带他到了一家名为“太平客栈”的客店投宿,为他开了一间上房,居然一晚就要价二十两银子。柳致要付钱的时候,周老大已经掏出钱袋取了一两金子交给了掌柜,柳致百般推脱,最后还是周老大一句“命都是兄弟救的这点钱算啥?”,他推脱不过只好由着周老大付了钱,最后周老大又叮嘱掌柜的照顾好柳致这才拜别了柳致回家看望半年未见的家人,临走之时约定明日一早来接柳致前往京兆府参加选试。

    柳致本想细问一下这京兆府的选试之事,但是想来一众捕快为了孙忌一案皆已半年未归家,定是思家心切,便没有开口,由得周老大去了。此前与孙忌死战之前,他对自己的剑术还有一些不自信,因为跟陈迟练剑一年,试手七十一次,他从未有过半分胜算,所以不免有些未战先怯。但是与孙忌死战后,眼见孙忌在他手下也不是一合之敌,只是三剑“摧城”便叫他毫无还手之力,他心中又多了一些自信,不由地对明天的选试也多了些信心。

    吃过晚饭他便早早地躺在床榻上,不知是不是这四个月里一直都是风餐露宿,久未在软塌上入眠,他竟有些辗转反侧,脑海中不由地想起了日间路过城郊贫民区看到的景象。恰在此时,下午还好好的天气,突然便起了大风,随后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打落在屋顶上劈啪作响。

    他又想起晟平六年父亲送他与母亲往通淮河港口一路所见的惨象,城郊的贫民区虽不至此,但境况也是相差无几,心中又泛起了一些同情。“若是父亲在世,应该会对这些人施一二援手吧。”他暗暗道,父亲正气凛然的脸又浮现在脑海中,连带着他常念叨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想到这些,他就更加坚定了要在京兆府入职的决心,他拜别了恩师陈迟,好友陈湘,一路北上帝都,就是为了查明当年冒赈案的真相为父亲平反昭雪,无论如何,这都是他此时唯一可行之路了。

    左右睡不着,他便撑起了伞,想到处走走看看,他也是在上京出生,两岁时祖父被贬,无奈携家眷南下,才至荆楚。十三年后,兜兜转转他竟又回到了这座城。

    夏季的雨便如孩童的脸,说变就变。方才大雨倾盆,片刻之后便是雨过天晴,饶是如此,街上也没有了行人,倒是街边的一些小馆中,还有些好饮之徒或与二三友人对坐饮酒,或独坐馆中满脸醉意。

    柳致一路走走看看,不觉间竟走到了城门处。此刻夜深,城上只有些金吾卫守军正在城上巡逻,幽深的藏兵洞远远看去像是一张噬人巨口,刚刚下过雨,柳致不由地打了个寒噤,就要回客店休息。

    刚一回身,就看到一人身着夜行衣,隐匿在夜色中跨步飞奔,距离自己只有五步之遥。柳致面色一变,心中大惊,他习武以来五感皆有增强,即便是在睡着的状态下,有人近他身侧十步以内,他也必会有所感应。但是面前此人已近他身后五步,他竟是毫无察觉。而且此人跨步飞奔,本应发出极大的脚步声,但即使已至身前,柳致竟没有听到任何响动,可见此人轻身功夫之强。

    眼见此人已近在咫尺,柳致慌忙摸向身后剑柄,准备提剑防守,一个呼吸之间,此人竟是擦着柳致的身子,与他擦肩而过,未做任何停留。

    “别跑!”直到这时,屋巷拐角处才追来一众身着青衣,衣上纹绣飞鱼图案的人,柳致认得,这是廷尉府的官服。为首一人衣色为白,在廷尉中只有廷尉监与廷尉正才有资格着白衣,只是不知眼前此人官职为何。

    眼见先前夜行之人一路奔至城墙下,竟是未做停留,一路飞身上了城墙,三丈高的城墙在他面前竟然如履平地。廷尉中为首之人赶忙抽出腰间长刀,对着城墙上的那人直直扔出,长刀带着破空之音直奔那人后背,但他看都没看,脚下一步踏在垂直的城墙上,借力一跃,继续攀上了城墙,长刀在他落脚之地直接没入城墙中,溅起阵阵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