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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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剑(10)

    “致儿……致儿……你在哪儿?你别怕,娘亲来找你……”

    拉着陈湘走在通道中的柳致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仔细地听着通道中的动静,不知是不是幻觉,他好像听到了娘亲在唤他的名字,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

    “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说话?”他疑惑地回头,问陈湘。

    “没有啊,大概是你幻听了。我们快些出去吧。”她在心中打定了注意,把柳致送出这险地,她便要再次回去找到自己的父亲。说着,她拍了拍柳致的肩膀,“今晚发生太多事了,是老大不好,老大不该把你拖进这种险境的。”

    柳致闻言,只是一笑:“我是你的小弟嘛,当然要在老大身前冲锋陷阵。”说着,他晃了晃脑袋,大概是今晚几次的摔击让自己的脑袋出现了问题,拉着陈湘继续向外走去。

    可刚刚踏出两步,那个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清晰:“致儿……致儿……”他再次停下脚步,把耳朵贴在岩壁上,书上说,这样能听到很远地方的声音,再次认真地听了起来。

    陈湘见状不由地担心起来:“你到底听到了什么声音?”话音刚落,地宫中再次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像极了他们刚刚经历过的异象。

    陈迟趁着走出剑阵与柳致陈湘说话的时间,得到了片刻喘息,身体的力量也回复了一丝。就靠着这一丝力量,他强行又闯入剑阵中,与阵灵再次开启了厮杀。他深知,如果阵中的风部苍龙大阵被破,剑阵中的能量再次外泄,除了地宫中的这些人都要死绝,剑一旦失去剑阵的禁制,这把屠戮了无数生灵吸噬了无数神魂的兵器,就会变成一把至邪之剑,到那时,除非有人能让此剑再次认主,否则,整个宛州城的人,都会被这把邪剑吸噬掉神魂,宛州,将彻底成为历史。

    现在,唯一能阻止这种情形发生的办法,就是杀死已经成形的阵灵,重新封印那把剑。那个进入剑阵中却毫发无损的孩子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也许这就是天意吧。”他喃喃道,再次跟阵灵对了数剑。

    风部的苍龙七宿也已经是强弩之末,终于,“心”吐出了一口殷红的鲜血,随即大阵便有了一丝松动,阵中狂暴的剑气能量瞬间向着那一丝的松动涌出,剑气冲撞到石壁上,又引发了一次地宫的震动。好在这次喷涌出的能量远比他们初入剑阵时少上许多,震动也比方才小了许多。“心”赶紧稳住了身形,稳固住阵法。

    但爆裂的能量还是引得地宫重又震动了起来,通道中岩壁顶端的碎石簌簌地落下,趴在岩壁上还在听那个熟悉声音的柳致不断地被碎石砸在身上,新伤旧痛,他的身体已经疲累不堪。但是此刻他无暇顾及这些,那一声声的呼唤实在是太真实了。陈湘看着破败的通道,不断地催促着柳致,她是一定要回去的,但是不想这个才跟了自己一年多的小弟也把无辜的性命断送在这里。

    半晌,他似乎终于确定了是自己的幻听,再次拉起陈湘的手掌,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当他们再次走到那个破除幻术的岔路,他不经意地回了下头,那个被剑气劈砍出的小小通路此时仿佛一道惊天霹雳,劈在了自己的心头。他再一次愣住了,只是一瞬,他松开了陈湘柔弱无骨的手掌,向着那条新出现在眼前的小小通路跑去。

    “你先走!!!我有重要的事必须要回去一趟!”他大喊了一声,再不停步。

    陈湘急忙回头看过去,柳致的身影却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你去哪儿?”她焦急地问着,但是没有回应。

    “等等我,你不要乱来啊!”她说着,也不再犹豫,追着柳致也回到了那条剑气劈砍出的小小通道。

    柳致在前面狂奔着,他忍受着身体的剧痛,在刚刚看到那条岔路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了,那个声音不是幻觉,就是自小就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女人,自己的母亲,萧如烟。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呼唤声,以前曾是他最安心的声音,即便在父亲死后,即便是,她自甘堕落,进到莺鸣院中为妓的日子里。“致儿……”

    他讨厌她现在做的那些事,讨厌她为了生活做出的妥协,讨厌她总是那样自己忍受着屈辱,讨厌她让他明明才十几岁的时候,每每想到她,就觉得心痛,对,心痛。可是他没办法想象失去她。

    地宫中的晃动还在持续着,剑阵里仅剩的狐字营斥候都已经看出了场上的情势,陈迟赢,他们要死,阵灵赢,他们也要死,现在撤出剑阵,剑阵失去人皮甲中神魂为食,一旦反噬,苍龙七宿锁不住这阵中的剑气,他们一样要被活埋在这地宫中,还是会死。阵中新死的几具白骨还躺在他们脚下,时时刻刻让他们的精神紧绷起来。

    终于,有一名斥候按捺不住,他悄悄地后撤着脚步,似乎是怕惊动其他人,只敢一步一步地小步后撤着。反正他的位置也比较靠后,想来不会有人发现,只要自己撤出去,他就隐姓埋名去到荆楚,卫国,哪怕是朔北,随便的什么地方,至于这些同袍,他不在意,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哪怕是要他自己杀掉场中的所有人他也不会犹豫。

    这样想着,他就加快了撤出的速度,阵中陈迟还在和阵灵互相劈砍着,陈迟刚刚恢复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榨干了。他的身上已经被阵灵的黑色长剑割出了一道道剑伤,不少的剑气死灵已经围聚在他的身边,像是战场中食腐的秃鹫一般,等待着这个武士的躺下。死掉的守剑人,就不再被守剑人的身份守护,和所有平常的生魂一样,在这些死灵的眼中,只是食物。

    “致儿……致儿你在这里么?娘亲……娘亲来找你了!”一声不合时宜的说话声在地宫中弱弱地响起,一个衣不蔽体,满身鲜血,蓬头垢面的女人从陈迟出现的通道中走了出来,因为她光着脚,所以没有什么人听到她脚步声,她的双脚已经被磨得鲜血淋漓,每走一步都会在身后留下一个醒目的血脚印,“请问……你们看到我家致儿了么?就是一个小男孩……大概……大概这么高……”她用手比划着,眼睛不停地在场上的众人身上搜寻着,但是她的眼睛已经没有了焦点,目光有些涣散,好像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

    终于她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黑袍的男子,她在莺鸣院中也是听过这位陈氏家主的,常年的一身黑袍,顿时她好像有了那么一些精神,目光中的神色也恢复了一分,“请问,是陈先生么?我家致儿……致儿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家……请问……他是不是在贵府中玩耍?”说到后面,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特别伤心的事,眼泪带着脸上的血迹变成了一滴滴血泪滴落在她的脚下。她步步向前,即将要走到剑阵中。

    “快停下!!!”眼见她即将踏入到剑阵中,陈迟又一次大喝制止。听到大喝的萧如烟果然停步,她站在剑阵的边缘,等着这位陈氏家主的回答。

    “柳致不在这儿,他今天跟湘儿说是去夫子坊的近水楼听书了,您去那边找找。”他一边又格开了阵灵纵劈的一剑,一边回答着。他也看出了萧如烟好像神智有些不清醒,只能先把她支开。今夜的地宫中,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他不想再看到一个无辜的生命丢在这里。

    “多谢先生了!”她的脸上被一抹惊喜的神色占据,好像是一个心爱玩具失而复得的小孩儿,然后她转身就要走了,她想着这孩子在外面野了一天,肯定饿了,先把他带回家吃饭,再好好教训他一番。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那个后撤的斥候终于走出了那个恐怖的剑阵——他本就离着剑阵边缘很近,在一只脚踏出剑阵后,他随手一扯,那个刚刚得知自己儿子消息的女人此刻正背对着他,要走出这间地宫,他的手便搭上她的肩膀,借着这一下的拉力,他的双脚都得以踏出剑阵。只是刚一走出来,剑阵中那种可怕的威压便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他现在只想活着跑出这间地宫,去宛州城最好的伎馆,要上一壶好酒,怀中搂着最好看的姑娘,好好地享受一番。

    只是,那个被他拉了一下的女人,一个站立不稳,就倒向了剑阵中。

    瞬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便充斥着这间地宫,只是一个呼吸间,萧如烟的身体上就被割出了数道血痕,发生在花满楼身上的变化,此刻在她的身体上重复着。狂暴汹涌的剑气死灵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美食,就连原本围聚在陈迟身边的剑气也都一股脑地扑向了她。

    它们尖笑着冲向倒在地上的浑身鲜血的女人,“桀桀,又有鲜美的生魂进来了!”“吃了她吃了她!”它们兴奋地围绕在这个女人身上进食,任凭她无力地哭喊,惨叫,身体里的力量在她的身上出现第一道伤口时就已经被吸噬干净,她站不起来了,就用手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向外面爬去。

    她的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的执念:“致儿……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