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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拜师(2)

    拜师(下)

    “是你带着这小子在后院偷看我舞剑吧?”陈迟给双腕骨折的柳致固定好伤势,便将陈湘拖到的外堂,看着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半晌问了这么一句明知故问的话。

    陈湘自知理亏,但一想到自己的爹爹一个大人居然将自己的小弟双手手腕都打的骨折了,顿时就是一股邪火涌上心头,她梗着脖子看着自己的父亲:“是我又怎么了?那他是我的小弟,学了你一两招剑术,他学跟我学有什么区别?再说爹爹你,你一个大人,居然对我们这样的小孩子下这么重的手,爹爹好不知羞!”

    陈迟居然被说的有些无言以对,看着气鼓鼓的女儿,他无奈地扶额:“我没出手啊,是他自己的力量驾驭不了这么霸道的剑术,然后被剑术反噬!”

    “那还不是因为爹爹不教他!”不等陈迟说完话,陈湘便叫道。

    这下陈迟终于无言以对了,好像自己从来没有在讲道理这方面赢过自己的女儿,也没有赢过女儿的娘亲。他只好拂袖而去,进到内堂继续查看柳致的伤势。柳致倒是也硬气,双腕骨折的疼痛就算是一般成年人,也免不得要痛叫出声,但是从始至终,这孩子都忍着剧痛,咬着牙关忍着不让自己痛叫出来。想来也是个苦命的孩子。陈迟这般想着,被偷学剑术的他反倒是有些释怀了。

    “这一剑的名字叫“破军”,你对这一剑的掌握虽然生涩,而且力量也不够,但是发力的时机和以剑御力的剑意都做的很好,应该是没少练习吧?”陈迟看着疼的满头大汗的柳致。

    柳致知道,使出那一剑他偷师陈迟的事情就一定会暴露。但是他太想让陈迟做他的老师了,他想要掌握力量,只有拥有了力量,才能不再被书院那些人欺凌,才能在被叫做“妓女生的野种”的时候,将那些人的脸狠狠地踩在脚下。

    他不敢答话,见柳致不说话,陈迟继续问道:“为什么要习武?最近宛州城中常听说有湘淮书院的学生下学后在街头斗殴,为首的几个中除了东郭家的公子东郭相如,还有一个叫柳致的,就是你吧?”

    柳致这才想起,自己就读的湘淮书院,就是宛州陈氏的产业。“那是他们那些人,他们……”话说到一半,他就再也开不了口了,自己的母亲是莺鸣院的一名妓女,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就像一块遮羞布挡在他和陈湘之间,他没有勇气掀开这块遮羞布。

    “他们欺负你?叫你“妓女生的野种”?”陈迟直愣愣地说。

    下一瞬,柳致的抬起头,直视陈迟的眼睛,眼神中好像有两条择人而噬的毒蛇就要窜出来,陈迟和他对视着,感觉下一秒那两条毒蛇就要在自己的勃颈上咬上一口。

    “我不会教你。只是为了这种理由,你学不会这种剑术。”还是陈迟先妥协了,他看不透这个十三岁孩子的眼神,于是不再与他对视。

    “臭老头,不教就不教,谁稀罕你教!”在门外偷听的陈湘再也待不住了,她冲进内室,对着自己的父亲吼道。萧如烟的事,她早就知道,刚收了这个小弟的第二天听到东郭相如那些人叫他“小野种”,她就在心里猜出了个大概。但是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这个小弟很可怜,是打心里觉得,自己的这个小弟可怜,她作为他的“大哥”,要好好罩着自己的小弟,所以小弟不说,她就不问。

    可是自己这个不通人情的冷血父亲,就这样直接地揭开了别人的伤口,还在伤口上戳了戳。

    她拉着自己的小弟就要走出去,可她发现,柳致站起身后,自己如何用力,自己的小弟就站在那里,不再跟着自己走了。他站定身形,轻轻地拨开拉着他的小手,对着陈迟躬身作了个揖:“先生教不教我,我都已经偷学了先生的剑术,这一拜是谢过先生授剑之恩。无论今日先生收不收我,我都是要变强的,把那些看不起我的,憎恨我的,伤害我的,一个,一个,一个全部踩在脚下。”他咬牙切齿地说完这些,便走出了陈府的大门。恍惚间,陈迟看向那个夺门而出的背影,丝丝寒意直透心脾。

    以往柳致打架,身上有一些伤萧如烟对此是不在意的,男孩子在外面打打闹闹的,也是常事。但是这次,居然把双腕都弄到骨折,萧如烟怒气冲冲地就要去书院找夫子问个究竟。她极少生气,也极少会提出要去儿子的书院,因为他知道儿子对她在莺鸣院工作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只是此言一出,柳致就冷冷淡淡地拒绝了,这次,萧如烟没能像以往一样保持着自己标志的笑,这一天的萧如烟,守着自己熟睡的儿子,默默地流了一宿眼泪。

    晟平八年十二月四日,临近年关的宛州城一片欢乐,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孩子们互相追赶的吵闹声,街头巷尾被卖年画剪纸的小贩叫卖声充斥着,陈湘也是快乐的,柳致想起往年在荆楚时过的春节,父亲会在除夕夜给自己讲各种各样的古怪传说,他说有种叫做年的怪兽,经常出来伤害百姓,所以人们就制造了爆竹,用来驱赶“年”。年幼的他这时会想,那那个叫年的怪兽一定是很快乐的,因为它一出现就能听到这么多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他还说,夕也是一种怪兽,每年的最后一天都要出来为祸乡里,所以这一天一家人要在一起守岁,如果夕来了,作为父亲的他就会除掉夕。柳致看着快乐的陈湘,自己就也变得快乐起来了。

    自从自己双腕受伤到现在,陈湘每天都会来找他。陈湘说是怕东郭相如那些人欺负他他没法保护自己,可早就在一个多月前,几个世家公子就被他们的父亲们关在家里,应付年关上门走动的各种生意伙伴了。

    “老大,你们家也算宛州的望族,怎么年关将近了你还这么清闲?”柳致好奇地问。

    “你个没良心的,我不清闲谁来陪你解闷?手都这样了都没法练剑了,老大我再不来陪陪你还不闷出病来了?”陈湘翻了个白眼,舔了一口刚在街口买的糖人,柳致搭着双臂跟在她身后。“好吧好吧,其实就是我爹爹是个怪人,他不喜欢跟人打交道。”

    “不喜欢跟人打交道,难道跟鬼打交道啊?”柳致下意识地问出了口。陈湘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没大没小,那是我爹!!”

    柳致不敢再说话了。

    陈府后院,枯井中的陈迟对着一把通体黝黑的插在地上的巨剑打了两个喷嚏,他喃喃道:“真是老了,祭个剑的功夫就要着凉了。”

    虽然柳致这段时日都练不了剑,但是好在陈湘经常从家中陈迟的书柜中翻出一些练气强身,还有一些杂七杂八剑道相关的书籍,她一股脑儿的把这些书从自己家“偷出来”拿给柳致,柳致虽然无法练习,但是经常翻看这些书籍,总是比街头自己花几个铜板买来的无用书强上太多了。

    陈湘也发现,在一个多月与父亲的冷战后,家中原本被收拾的妥妥帖帖自己绝不可能轻易翻出的武道,剑道相关的书籍,现在这些书总是被随手丢置在院中各个显眼的角落,比如正堂的八仙桌上,比如自己的梳妆台上,比如平日间自己喜欢喂鱼的鱼塘边,好像生怕自己找不到一般地跃然眼前。

    晟平八年十二月七日,一队轻骑兵从永安国冀州出发,前往宛州,这个普通的像是今天路人甲吃了一顿饭一样普普通通的事,却成了后来晟末十年战乱的起点。

    十二月二十四日夜,半闲居。

    黑袍广袖的儒雅男人走近这间最贵的酒也就二十个铜板的街边铺子,他叫了一锅鱼,点了壶米酒,就静静地坐着,似乎在等什么人。男人的气质与这间酒铺是极其格格不入的,只是普通的黑袍广袖,但男子举手投足间还是透出一股贵气,不像是会出入这种铺子的人。铺子简单的很,平日里不经打磨的原色木桌因为年关将至的缘故都被撤到了屋子的边角,偌大一间正堂中间临时围起了一个炉子,炉子上架着一口大锅,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大块儿的牛羊猪肉,掌柜把大把的辣子花椒这些香料扔到锅里,一群天南海北回不去家的客人就围坐在这一口大锅旁,不时有客人点上一盘儿鱼片,加入锅中,客人也不吝啬,将鱼片与众人分食,众人便拿起便宜的好酒敬上客人一杯。

    这店的老板本是荆楚逃难来的流民,手里有点小钱,就开了这么间铺子,有些活不下去的荆楚流民就在这店里做些力所能及的活,掌柜的生意好的时候会给他们一些银钱,生意不好的时候总归是会让他们能吃上饱饭的。所以,即使是过年时分,这间店也是不会打烊的。

    陈迟抿着这店里的好酒,浅尝了一口锅中的鱼汤,满脸的满足。

    不多时,店外出现了一个身着彩衣的漂亮女人,女人长着一张狐媚脸儿,一双丹凤眼,举手投足间都是勾魂摄魄的意味。女子冲着厅中的众人浅浅一笑,大家就有些羞涩地回过头,继续去照顾那锅炖肉。

    女人掩嘴轻笑着走进了厅中,在陈迟的桌上坐了下来。

    “现钓的鲜鱼熬出的鱼汤,快尝尝,鲜掉舌头。”女人刚一坐下来,黑袍男人就献起了殷勤。用大勺盛了满满一碗鱼汤递到女人面前,又用温酒将汤匙好好涮了涮,才放到女人面前的碗中。

    女人舀了一勺鱼汤,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小口啜饮,只是喝了一小口,脸上便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来。

    “怎么样,很好喝吧?”男人邀功似地笑着。

    “这大年下的,让我堂堂一个莺鸣院的花魁就来陪陈氏家主喝鱼汤?”来人正是莺鸣院的花满楼,黑袍男人就是陈氏的家主陈迟。

    “鱼汤很好啊,美容养颜,你们做这行的不就是把容貌看得比什么都重么?”陈迟调笑着。

    花满楼又大口喝了口鱼汤,她吹了吹碗中的热气,然后也顾不得风范了,端起小碗,一饮而尽:“有话直说。”

    “冀州那边又要来人了?”陈迟喝着酒,似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我想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也是冀州派来的,怎么陈家的家主现在觉得从我这里拿到同袍的情报就如此随意?”花满楼挑了挑眉,陈迟拿起她面前的空碗,又帮她盛了一碗鱼汤。

    “你是知道的,那把剑就在那里,只是剑阵自身的禁制就会让靠近它的人被吸噬干净所有的神魂,别再做无谓的牺牲了,永安公诸葛奕,他不是这把剑选择的人。”陈迟看着眼前的漂亮女人,觉得大口喝着鱼汤的她也是这样的倾国倾城。

    花满楼感受着陈迟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对视上去,然后用舌头轻舔着嘴唇,一脸地娇媚:“那不如,你告诉我怎么能拿到那把剑,我就嫁给你如何?陈先生,不是三年前就想带我走了么?”

    陈迟听着女人的调笑,也不恼怒:“我只是能进入那座剑阵中,因为陈氏守剑人的身份。这是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一柄剑,它只会带来无尽的杀戮。”

    “陈氏家主,真是不解风情,人家在跟你谈婚嫁之事,你却句句不离剑。真是讨厌。”花满楼撒着娇,任何一个正常男人看到这一幕都应该把持不住。有那么一瞬,陈迟也动摇了。

    喝完了最后一口鱼汤,花满楼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轻轻擦拭着唇角,“我想你该知道,永安公是一个怎样不择手段的人,这些年,冀州来取剑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但是他们何曾放弃过?我只是永安公手下的一枚棋子,自从六年前我的丈夫死在宛州,我就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了。陈氏家主的怜惜我花满楼是无福消受了。”

    她说着话,将擦过嘴角的帕子留在了桌上,起身要走,“对了,你女儿最近新收的那个所谓“小弟”,他的母亲是莺鸣院这两年才来的新人名唤如烟,也是荆楚那边来的可怜人。算是谢过了你深夜款待。”言罢,她走出门外,外面刚好下着小雨,她也不遮伞,就这样脚步轻盈地消失在了宛州的街头。

    陈迟又喝了一口酒,将放在桌上的帕子轻轻收起,藏入怀中,帕子的一角上刺着“狐二三”。

    擦着笙的乞儿看女人的背影消失了,忽的蹭坐在了陈迟的身边,拍着陈迟的肩说:“是个漂亮的女人啊,怎么就让她走了?”

    刚才一直看着锅中炖肉的落魄游商也回过头:“深夜幽会,兄弟你怎么就没把握住啊?还坐在这里喝酒,快去追呀。”

    陈迟目瞪口呆。

    他从大锅中捞起一块儿肉,又叫了几壶酒与众人分食,他也不坐桌上了,围着大锅与众人一同吃喝,胡言乱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