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入我相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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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骑士(四)

    那歌声是那么的质朴动人,让弗里昂感觉到绿色的波涛就翻涌在身边。

    有奶牛在悠闲地吃草,它们穿着花白的衣裳。有麦田的波浪,在夕阳下舞蹈。

    “亘古的岁月铺开乐章,我心爱的人在星河里徜徉。

    “战乱的号角吹响,鲜血在厮杀中绽放。

    “我越过高高的山岗,潜入深深的河梁。

    “在异国他乡,一个少年思慕着他的姑娘。

    “清丽孤冷的月亮,你知不知道我的忧伤、忧伤……”

    曲终,老鲍姆那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几滴眼泪,一种不可名状的苍凉感在他身上凝聚,而后立马消散不见。

    他不等弗里昂开口就站了起来,靠在柜台上灌了一大口酒。

    “刚刚木雕店的詹姆士先生来找过我了。”老鲍姆倚靠着柜台,两眼朦胧,“他说他的雕刻刀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年老不记事,还是哪个调皮的小孩藏了起来。刚好呢那把刀也和他一样是个‘老家伙’,是时候换换,所以特意来重新定制三把一样的。”

    他继续说道。

    “面包布姆的面包组团向城堡走去;占卜师切尔琳的水晶球像流星一样飞走;还有奇怪的贼寇、传说中的女巫……”

    老鲍姆转过身看着弗里昂,他的眼睛不再浑浊,里面散发着缕缕寒光;佝偻的后背此刻挺得笔直;粗犷的手臂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这一刻,仿佛他并没有衰老,无论是肉体,亦或是灵魂。

    “这不是巧合,而是‘选择’。”他缓缓说道,“这是命运的选择。”

    弗里昂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的师傅究竟想说些什么

    鲍姆沉默了一下,招呼他向过廊走去。

    “跟我来吧。”

    弗里昂于是跟随着那沉重的步伐,走在一段尘封的故事上。

    “我的全名叫霍尔金斯•鲍姆。别想了,你肯定没听说过我,因为那可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

    “当时西帝国还没建立,社会也还算安定。没有浇灌用的水车,更不要提取代人力畜力的自然机了,但是人们仍然过得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每顿都能用麦饼吃到饱——那时候面包还没发明出来呢。人人安居乐业,发展方式多种多样,因为那个时候可是魔法盛行的年代,你没听错,魔法。

    “嘿!小心头上!这扇门可有点矮,当然它也有些年头了……什么?你从来没发现过这扇门?你当然发现不了了,因为它本来就不在这。你说不在这在哪?好了臭小子别问了,哪来的那么多问题?待会要走的路可很长,你可别把力气全花在嘴巴上了。刚刚我们讲到哪了?

    “对,魔法。那个时候的魔法就像现在的面包一样普遍,魔法师比现在的骑士还要多。只要你愿意,随便请一位不入流的魔法师激发在你身体里的潜能就行,当然,这也要归功于在那个时代里充沛的魔力元素,每个人都像一个装满木柴的火炉,只要有人往火炉里塞上一点火星,哗啦一声,火炉就会烧得滚烫。

    “人们用魔法来清洁衣物、构建房屋、烧火烹制菜肴……我现在也忘不掉‘火魔法烤兔肉’,那可比普通的孜然烤兔肉好吃多了,兔肉外酥里嫩,火候控制得极好,在那个时候的酒馆里这可是道不可或缺的好菜。

    “总之,魔法就像是一个工具,而且是万能的工具,它能做任何人们想去做的事情,实现几乎所有想实现的愿望。

    “可惜人的欲望是无穷的。

    “这个世界上有好人那就也有坏人,锤子和扫帚是工具,刀与剑也同样是工具。当人人都自得其乐、幸福快乐之时,一些魔法师沉溺于上古原始的巫术,那是杀人的尖刀、吃人的巨口。

    “他们通过汲取他人身体里的潜能——魔力元素,来获取更加强大的力量。

    “没人知道他们要用这些力量来干什么,呵,可能人类吃饱安定了之后就没有事做,喜欢去干些烧杀抢掠的活来娱乐自己。

    “他们自称为‘未来’,大肆狩猎除他们之外的人群——主要是魔法师,偶尔也有平民。‘未来’在抓到猎物之后首先会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加入伟大的未来计划,如果同意你将被契约魔法捆绑终生,成为一条只能且只会咬人的疯狗,而如果拒绝……没有人知道拒绝了他们之后会发生什么,因为那些被‘未来’狩猎的人们从来就没有回来过

    从来没有。

    “我出生在比较富裕的家庭,父亲母亲是酿酒师,收入在当时非常可观——对了,有魔法可不意味着没有货币,那个时候的货币是为了普通人服务的。

    “祖父祖母尚且健在,家里还有一头奶牛、两只黑犬。我家族里没有人会使用魔法,因为祖父的祖父说魔法会让一杯酒失去它的本性。

    “就这样,我的家族世世代代生活在一个宁静偏僻的小村庄。可这种宁静却不是永久的。

    “一天,几个受伤的魔法师来到了我们村庄,其中一个人伤得特别重,需要同伴用生命维持魔法才能稳住伤势。他们恳求我们收留下他们,并承诺三天之后就会离开。

    “村子里的所有家族都没有异议,甚至表明只要他们愿意,可以一直住到伤口完全恢复。

    “可在三个月他们痊愈的时候,杀害了我的族人,掠夺走我们的粮食与金币,而我在濒死母亲的怀中躲过一劫。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未来’的魔法师。在颠沛流离的逃亡中我学会了打铁,那时候打铁对于我来说就是生存下去的希望,它是我在世界上的另外一个家人。

    “我行走在各处村庄,并成为了远近闻名的铁匠,人们找我打斧子、锄头,打各种各样的东西,我为能帮助到他们而高兴。”

    仿佛忘掉了过去。

    他们走过漫长黝黑的过道,渐渐看到了亮光,出口应该就在那里。

    在黑暗中看来,他们的背影寸寸消失在光亮中。

    因为眼睛还不适应突然的明亮,弗里昂举起一只手遮住阳光。

    那是一处悬崖,悬崖之下是怒海波涛,浪花拍打着岩石,远处海洋和蓝天混淆不清。

    一座墓碑伫立在悬崖之上。旁边有一柄剑直直地插进土地,并且被纯白的光芒环绕。

    “卡尔莎琳娜。”老鲍姆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西绪弗斯的母亲,特蕾莎的祖母,特蕾莎长得和她很像。她是西帝国的创始者,第一位提剑负甲的女王。

    “有一天我正在打铁,突然来了一伙穿着纯黑骑士甲的人,而她,骑着一匹白马走在最前面,身上的白盔白甲就像太阳一样,晃得我看不清她的脸。

    “她问我是不是铁匠鲍姆,希望我加入她,为和平而战,为百姓而战。可是我已决定不再参与和‘未来’有关的任何事情,余生只想与打铁相伴。

    “所以我拒绝了她。

    “她离开了,我也舒了一口气。我很害怕魔法师,经常在半夜梦到鲜血淋漓的族人,哭泣呻吟的玩伴。普通人根本对抗不了,那种在弹指间就有雷电产生、一点风就能让大火蔓延的魔力。

    “自从卡尔莎琳娜离开了之后,我再也握不了铁锤了,什么带柄的东西都不行,我无法再为人们打造器物,铁匠鲍姆的名头被第二个铁匠鲍姆——可能叫铁匠汤姆逊之类的给取代了。

    “当我心灰意冷的时候,她又来了。我知道是又来劝我加入,可我已经再握不起铁锤、刀剑了,于是我躲在屋子里不出去。

    “谁知道一个人突然破窗而入,一柄长剑直刺我的喉咙,当时情急万分,我下意识地抄起身边的短剑去格挡。

    “铛一声,剑尖离我的喉咙只差一公分,不过好在挡下来了。

    “我看着卡尔莎琳娜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笑着说:‘那现在呢,我的骑士?’我才后知后觉手已经不再颤抖,短剑就像我延伸出来的躯体,我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她拥了上来抱住我,诉说着找我有多么辛苦,然后给我一个大大的吻。我当时年纪也不大,又比较害羞,脸红得直接晕了过去。

    瞧见弗里昂嘴边的笑,老鲍姆摇了摇他的脑袋。

    “臭小子!这有什么好笑的,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后来我慢慢醒过来,才发现头枕在她的大腿上,她一脸的歉意,然后尴尬地抿着嘴笑。

    “我在她腿上听她讲‘未来’的残暴和她们是怎么与‘未来’抗衡的,她们用肉体凡躯去比肩魔力的伟迹,每次都要用不尽其数的尸体换来一场战役的胜利。

    “听她的过去,她家乡的奶牛和风车。”

    “听她说找了我多久,去了多少地方,以及怎么确认就是我的……

    “我随从她参与大大小小两百余场战役,挡下了五千多名刺客,受伤成千上万次,最重的一次是胸口被岩石魔法开了个大洞。

    “在后来,骑士有了一条专门的训练路线,能获得足够的力量去对抗魔法,但她却死了。

    “在她生下西绪弗斯三个月后,一个被魔力操控的骑士在我们的面前杀了她。

    “无论是愧疚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我离开了骑士殿。机缘巧合下收养了你,并且为她守着坟墓。

    “特蕾莎继承了她的血脉,它会亲近人或者物,进行选择。

    “前者一位君王在一生中只会选择一位守护者,后者没有什么明确的定义,可以是面包,也可以是牛奶,可以有一个,也可以有无数个。”

    弗里昂看着无名的墓碑,

    “所以……这是我遇见她之后的诅咒吗?”

    “当然不。”老鲍姆的手伸向那把剑,上面的光辉渐渐凝聚,形成一道洪流,仿佛有轰鸣声在长剑里面激荡着。

    伴随着海浪拍打海岸的汹涌,它被直直拔起,并且递到了弗里昂手中。

    “因为这是她选中了你——

    “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