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第六桶了。

    我在心里默默算着，身上被鞭打的伤口渗出了血，只要全身的动作幅度太大，那些本就裂开的口子更加被撕裂。

    但这满桶热水像是灌满了铁块似的异常沉重，光是提起便要施出很大的气力，更别说提着走过这崎岖的石子路。

    回到沧浪宫后，原以为等来的又会是一场暗杀，不曾想等来的，却是一道调去崇武殿的任令。

    我不禁苦笑。

    看来我的那番话，让六王有所忌惮。我只是不明，要杀便杀，不杀便放。为何要调个讨厌的人到自己宫里，让自己整日看得生厌？

    公主对我自是不舍，但也没法违抗司人坊的命令，只得放人。我也嘱咐公主不要担心，预感到自己以后的命运，怕她忧心，也让她以后像以前那样过好自己闲云野鹤的生活，宫中的事莫多打听。

    把热水倒在内殿的水池后，又一道鞭子重重的朝我抽过来，我蝴蝶骨下方的皮肉顿时遭了殃，霎时裂开出血。

    “又是这么慢，一桶水能有多重，从御膳坊到这崇武殿，才百步路，你竟磨蹭了那么久，再犯懒就把你关进柴房。”

    拂珠说完后，又往我腿上抽了一鞭。

    我半声不吭，知道这时再多的辩解也无济于事，只会换来她更盛的怒火，继续提桶去转身打水去。此时水池已经半满，估计再多打个十来桶便好了。

    一想到还要在走上十来趟，腿就忍不住软了。

    花萼园里有两位妃子正在吃着果盘赏着月，看到半夜还有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宫女，提着个水桶跑来跑去，也是惊奇。旁边的宫女解释到是六王殿里的宫女后，她们又都相视一眼，心领神会的笑。l

    “这六王，平日最爱折磨人。把旁人折累得没完。”

    “前几日从我这讨了把，千里江山图的纸扇，他竟兀自在扇上提了自己的名号。归还于我时还说这扇子有他题字更值钱些。

    “只是他字也歪扭丑陋，硬是毁了我纸扇的意境。我也不好说他，只得找人修补。”

    “再买一把便是，修修补补的岂不寒碜。”

    “那是我爹在我入宫时送的，千总鹤大人的真迹，世间仅此一把，也不知他怎么得知我这扇子。”

    听到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我好生羡慕。

    但也只能继续去抬我的水。

    拂珠也是心狠，仗着六王的势，如此欺压我，大家都是宫里的走狗，相煎何太急。每打一桶水，便要抽上我两鞭子。

    等倒完满池热水后，我身上已经没有半分完好的肌肤了。

    这时六王哼着“淮南调”，左手挽着一个肤质如雪，浓眉大眼，身姿曼丽，隐隐散露着风尘味的女子，右手搭着个稍有点异域风情，风姿绰约的女子走了进来。

    后来我才知道，服侍六王的多是庆风在舞坊挑来的，也有些是在宫外招进来的。

    六王斜眼看到我提着水桶，被打得皮开肉绽，满身血迹，似乎很是满意，小曲哼得更加欢畅。

    我无心理会他的落井下石。只愿他达到折磨我的目的后，心慈点快点放过我。还是忍痛把活快点干完吧，我往水池里撒了些花瓣，让他们尽情的在水里尽情的嬉闹去吧，我只想去处理我这满身的伤口。

    一切准备妥当后，我和姑姑识趣的把帘子拉上，想要退下在门外待命。

    “谁让你走的，进来。”

    六王的怒吼显然吓到了他怀中的两个女子，看她们进来时轻车熟练的样子，显然是陪六王沐浴过多次，昔日六王不准让下人伺候，今日是又发什么瘟了。

    拂珠显然一愣，以往六王沐浴也没让旁人在旁伺候过呀。于是赶紧进去讪笑道：“六王息怒。”

    “不是你。另一个。”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没折磨完？

    我黑着脸进去了。我是一点也不想看这两个女子是怎样娇滴滴的去说些舒心马屁话哄六王，更不愿他们三个在浴池里面你侬我侬的鸳鸯戏水的香艳场面。

    氤氲的水汽四处弥漫，盈满了房间的每一处，气温升高让我脑袋有点发涨。我已懒得思考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了。

    两位女子簇拥着六王到水中央，不断相互浇水嬉闹。那异域风情女子把一捧水浇到六王胸口说：“听闻王爷娶了位侧妃，今日诏我们进来，不怕夫人吃醋？”六王随即在她头上亲了一口到：“夫人陪太后去灵宝寺为我祈福去了，怕要数月后才回。就是她真吃醋，我也有办法哄她。”

    我站在池边，仰着头看着房顶，思绪万千。我仔细盘点，也盘不出我到底走错了哪一步，落得如今这种下场。

    也许是当初就不该跳下去。

    但是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在你眼前正要消逝，只有你能救他，你的一念之差就掌控着他的生死与否，此时的压力只会让你有满脑子的情绪，哪会像现在那么理智。

    六王见我发愣，丝毫不在意自己，双手在水面一揽，收集一把散着清香滴着水珠的玫瑰花瓣，狠狠的投掷到我身上。

    “进来。”他冷冷道。

    见我只是不语，轻轻捡起肩上的花瓣，抬手扔回水池，脚硬是一动不动。

    “怎么，不敢？”他戏谑的看着我。把身旁的女子搂的更紧了。

    我看着这热气升腾的池水，又看了看我满身都在流血的伤口。

    我可以死，但我的尊严不可以死。

    我的身体入到水中，伤口上未凝固的血瞬时蔓延开来，像一朵红艳艳的芙蓉牡丹花。热水烫的我的伤口又麻又痛。

    “这水温刚好合适。”他看出了我的痛苦，又讽刺道。

    我走了两步就走不动了，剧烈的疼痛快要把我吞噬掉。眼睛不自觉流出了泪水。果然，杀人不过头点地，他这种变态，还是折磨别人更好玩。

    我赶紧舀了一捧池水泼到脸上，这样便分不出是水还是泪。紧抿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那样他就更要笑话我了。

    我们就这样呆了一个小时，他们仨在悠哉悠哉的沐浴，我在忍着浑身疼痛，怨恨的看着他们沐浴。

    这一池血水，他也不嫌。

    反正早晚都要被他折磨死，不如和他同归于尽吧。我脑子晕乎乎，失去了理智，全凭意念在行动。

    池水有腰深，我不得不一步一步艰难的淌过去，趁他们背对着我，聊着兮雅楼里有位整日背着鼓琴的琴师，弹奏出的曲子风格是如何如何迥异，琴调又是如何如何高雅.....

    我已悄然到了六王的后背。但还没等我出手掐他的脖子，他就反身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张开嘴巴想要去咬他的手。两个女子赶紧来抓住我的头，他一把把我推出去。

    我重重的摔了出去，激起一大片水花。

    我不甘心，像一条失了智的疯狗，挣扎着爬起来，又冲他奔去，今日我就算豁出性命，杀不了你，也要打你个半残。我艰难的跑过去，依然想掐他脖子。

    他许是没料到我还有胆子再来一波袭击。大喊道：“宋清雨，你疯啦？敢袭击本王？找死。”两个女子也是没料到一个服侍的小宫女竟敢如此以下犯上。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我放出狠话。

    我扑到他身上，身体麻木已感觉不到疼痛。本来我想冲着他的脖子狠狠咬伤一口，但估计是体力不支，没了力气，自己摇摇晃晃站不稳。于是我只得使劲扒拉着他，扯着他的浴服，借点力，让自己不要跌入这水池中。

    六王朝两位女子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伸手一把抱住我，把我扶稳。

    我的耳朵就贴在他湿漉漉的胸口上，听着他砰砰的心跳声。我的心也开始砰砰乱跳。生平头一次，离男人这么近，还是被抱着。

    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在这洒满花瓣的水池中，互相抱着，气氛很是暧昧。

    “怎么，不杀本王啦？刚才还不是挺嚣张的，以为要对本王使什么狠招，没想你却是跑来占本王的便宜。”他戏谑的笑着，低下头看着喘着粗气的我。

    “等我缓一下，我刚才提着水桶，来来回回走了好久好久，如今是暂时没有力气，等我有力气了，定是要杀你的，你现在先别动，再等多半刻钟给我歇缓下。”

    六王哈哈哈大笑起来，怕是没听过这般无耻之言。但也居然真的没动，只是轻轻把我抱着，把我的头发撩到耳边，摩挲着我的耳垂。我感觉痒痒的，酥酥麻麻的，但还挺舒服。

    随后我便失去了知觉。

    后来听其他的宫女说，那日六王不顾穿衣，抱着我就往御医坊跑。命令最为年长资历最深的那位御医专门为我救治。世人只道六王真是爱奴心切。只有我知道，他不过是想吊着我一条命，继续折磨我罢了。

    我躺在床上，喝了一口庆风刚送来的参汤。我喝的参汤越多，就代表他恨的我越深。

    嗯，

    一定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