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接到信件已经是七天之后了。

    这封信件乃是老刘快马加鞭送来的，一路上风尘仆仆，披星戴月，不可谓是不重视。

    李斯见到老刘险些吓一跳，数日奔波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面上满是风霜，活脱脱一个逃难难民模样。

    “少爷，有老爷给你的信。”

    老刘声音沙哑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腌入味的封口书信递给李斯，上面隐约还能看到汗渍晾干后的痕迹。

    李斯没有嫌弃，面色凝重接过书信，快速拆开阅读。

    在他想来，能让老刘不辞辛劳奔波送信，必然是李晋仁遇到解决不了的棘手问题，这才不得已给自己送信求援。

    只是书信内容却和李斯想象中略有些出入，不是预想中老爹贪污受贿被发现追责等事情，而是李晋仁好好做吃瓜群众，被迫接受一个烂摊子....

    李晋仁对着儿子倒是没有隐瞒，把晋阳会议全过程事无巨细描述一遍，忽略掉自己逞强放大话环节，表示自己是不得已赶鸭子上架，摊上岚县束手无策，希望得到罗华县的援助。

    书信最后是李晋仁罗列的愿望清单，粮食5000石（备注要粟米），煤炭数万斤，醋布若干；人员方面调动三百城卫，几十名书吏，方便他开展工作....

    李斯都看笑了，看着自家老爹这份信，严重怀疑老刘送错地方了，许愿应该去庙里，而不是跑来罗华县消遣自己。

    好家伙，真敢想啊，真要是按照李晋仁这封信去送物资，至少得掏空罗华县大半家底，县内百姓一半都得去喝西北风，到时候就该轮到晋阳援助罗华县了。

    四王女杨珩都不敢开口让其他诸县这么出血卖命支援别的县，自家老爹倒是毫不客气。

    李斯目光投向老刘，这会儿功夫，他早已瘫坐在椅子上，给自己不停灌水吃着糕点，再配合上蓬头垢面模样，真是越发像难民了。

    “老刘，我爹没嘱咐你什么话吗？”

    李斯瞥了一眼他，“没说让你去哪个庙里拜一拜？”

    “唔，没有，倒是有一句话，少爷。”

    老刘艰难咽下嘴中糕点，回想一下开口道：“老爷说信件里面的话莫要外传，至于最后的东西，希望少爷酌情考虑，尽最大努力帮忙。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好，老刘，好好歇一天，回去告诉我爹，本少爷知道了，稍后我给他回一封信。”

    李斯呵呵一笑，自家老爹怕是真没睡醒，到现在还在做梦。

    “少爷，回不得，老爷让我留几天。我现在回去，老爷得把我的皮扒了。”

    老刘讪讪一笑，知道自家老爷的小心思已经被少爷看穿了。

    他此番前来，除了送信还肩负着卖惨要物资的任务，哪能这般空手回去。

    “留下来做什么，罗华县又没有卢大娘，本官事务繁忙，没有时间招待你。”

    李斯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别啊少爷，老爷那里已经急的跳脚，现在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您若是不管，这差事没法干啊！”

    老刘讨好拉住李斯袖子，终于说起实话。“您别生气，老爷不是怕您不肯给吗，所以就先说的多一些，方便讨价还价嘛。”

    “他是没做过罗华县县长吗，县内有多少物资不比我清楚，还玩这一套？”

    李斯无奈扶额，和儿子玩心眼，摊上这极品爹简直是没谁了。

    “少爷，上面有王女和国相催着，加上这活确实难，同僚相互攀比，老爷是急切过头，您谅解一下。”

    老刘不好意思的搓着手，继续劝道：“但就我看来，此事没有援助，确实做不了。

    您也不用怕王女和国相知道，所有人都在动用关系，给自己负责县城谋求更多援助。

    不止是老爷，其他摊上任务的官员都一样，例如荆长史，听说他利用职务之便，把自己负责的县城粮食按照一份粟米一份小麦的数量去提供的，还多拿走上百石盐。

    何功曹颇有家资，自己调动上千头耕牛去应县给百姓租借使用，还带去数百家丁维持秩序。

    陶督邮就更过分了，干脆求助家族，调去数千石粮食，还派遣一个工程队去修缮县城....

    为了老爷官位能保住，还请少爷为大局考虑一下啊！”

    好家伙，合着大家都在作弊，没有一个老实人啊！

    李斯听到这里都傻了，谁说古人朴实敦厚的，这心眼手段一点不比现代人少呐！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官二代有官二代的本事，富二代有富二代的本事，唯独自家老爹，些许所谓经验丰富放在这群人里面显得格格不入，甚至略显寒酸。

    难怪李晋仁急匆匆写信求助儿子，实在是差距太大了，不想作弊也得跟着作弊啊！

    现在细细想来，恐怕四王女和国相张昌并非是不知道他们作弊，反而是有意为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专门选择家族能量颇大的官吏去赈济各县，前面吊着一根胡萝卜，用个人前途为诱饵，引导他们主动求助家族，调动更多物资去赈济百姓。

    数人一起竞争，难免让人产生疑虑，若是别人都付出，获得奖励和好名声，唯独你一毛不拔，还没干好差事，被上面问责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在这种心态下，只要一个人先开始内卷，不论其他人是否愿意，都得被卷入这份彼此互相消耗的漩涡中。

    升爵一级，赐金500，食邑500户的奖励看上去很多，相比较于各县百姓民生又是微不足道，只要能将代国受损县城恢复战前规模，就是一口气给这些人都封赏了，怕是四王女也不会有一点心疼。

    更难得是此番计谋堂皇中正，用的乃是不怕人看出的阳谋，目的毫不掩饰，用些许家财换取个人仕途更进一步，还能落个好官声，你换不换？

    李斯想到这里忍不住有些佩服起杨珩和张昌。

    不愧是能在五年时间就把代国发展蒸蒸日上的诸侯王和国相，这份政治手腕让人叹为观止。

    “罢了，这下不出血也不行了，不能让老爹输在起跑线上。”

    李斯想到这里反而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严肃道：“传我命令，命陈郡丞从府库调取3000石粮食，转上车队后直接送往岚县。

    找杨管家来，让他联系张，关两家车队，调遣车队送一万斤煤炭去岚县，后面不够再送，想来一时半会消耗不完。

    再找几十名工匠来，要做过火炕和水泥的，高价聘请，给老爹送去些技术人才。”

    李斯说到这里一抬手，制止欲言又止的老刘，“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罗华县没有那么多资源，这些已经是能调动的极限了，本少爷稍后写一封书信，再送去一物，岚县问题便迎刃而解。”

    “少爷，什么东西？”

    老刘并不是一个好捧哏，也学不来赵云老实按照时间去拆三份锦囊妙计，他得知道李斯说的到底是什么，才能回去和李晋仁交差。

    “我爹不是嫌弃晋阳给的小麦过多，煮出来难吃，担心百姓不肯接受嘛。那就换一个他们能接受的样子。”

    李斯低头在纸上画出一个简单石磨和石碾的造型，并且备注用人力和畜力皆可以使用，这才抬起头来。

    “此物不难，一会儿我找工匠做一个出来，磨出面粉，再教教你们如何做面食。”

    李斯说着揉了揉肚子，“正好我也想吃面食了，该吃什么呢，包子，馅饼？”

    老刘听不懂李斯嘴里这些东西的含义，只是傻愣愣的看着他。

    “走吧，带你去看看怎么做，心里有个底。”

    李斯说罢便命人传唤来两个工匠，按照图纸模样去打造石磨和石碾。

    事实上这两样物品本身就不难，基本上看一眼就明白构造，工匠用一个时辰左右便做好石磨和石碾。

    李斯命人赶来一头驴拉磨，老刘按照吩咐将小麦倒入上方口子里，随着磨盘缓缓转动，外围出现淡黄色面粉，坚硬外壳扫落在地，整个过程轻易又快捷。

    “少爷，这就是面粉？”

    老刘捏了捏面粉，感觉入手细腻舒适，忍不住夸赞道：“真是好东西，没想到小麦脱壳磨粉后如此细腻，若是把它放在锅里煮着吃，想来就没有那么难咽卡嗓子了。”

    “你说的倒也没错，只是直接煮着吃未免有些浪费了。”

    李斯笑起来，收集好面粉后，招来辛氏给儿子留下的厨子，一番简单交代，厨子便懂得李斯想要的效果。

    晚上吃饭，李斯特意把杨管家，小翠都叫上，大家坐在桌子上，很好奇的看着厨子送上来的几盘包子和馅饼。

    淡黄色外表，散发着浓浓香气，明明没有看到肉，却能闻到肉的味道，让人忍不住分泌唾液。

    对于习惯吃蒸饼酱菜的人来说，第一次吃面食总是一个新鲜的体验。

    李斯知道他们都没吃过，先动筷子给示范一下，将皮微微挑开，里面散发热气的酱肉便露了出来，这下味道更香了。

    咕嘟

    老刘咽了口唾沫，发出的声音很响亮，谁也没有笑话他，大家都在悄悄咽口水。

    “尝尝吧，里面都有馅儿，小心烫。”

    李斯伸手先给杨管家夹了一个，又给小翠夹了一个。

    “少爷，不敢当。”

    “少爷，应该是奴婢服侍您的。”

    两人心里暖暖的，赶忙出言道谢。

    “行了，别客套了，先吃吧，凉了味道就要大打折扣了。”

    李斯一摆手，知道自己不吃他们不动筷子，便先夹起一个包子，放到嘴边一咬，嗯，是熟悉味道。

    酱肉略咸，但还在接受的范围。

    抬头再看，几人早已吃的狼吞虎咽，连连点头，甚至都没时间说话。

    “老刘，这面食如何？”

    李斯故意揶揄吃相最为凶猛的老刘，“你说把小麦这般做法带过去，岚县百姓愿不愿意吃。”

    老刘塞满一嘴食物，舍不得说话，直到把嘴里食物嚼碎咽下去后，这才翘起大拇指，露出一个灿烂微笑。

    “真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