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两仪殿，大唐皇帝李世民的脸上还残留着未消余怒。

    太子李承乾跟吏部尚书高俭，竟又在他面前提及了那混账逆子。

    “太子年轻，轻信了那混账东西的鬼话还情有可原，您怎么也跟着相信了？”李世民好奇的看向德高望重的高俭。

    “陛下，臣是觉得晋王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修《氏族志》可能真是治标不治本。”高俭看了一眼旁边把他拽进宫的李承乾说道。

    李世民的脸色瞬间又变的阴沉了几分，很是吓人。

    要是此刻李治在此，看到李世民如此脸色的话，恐怕第一反应就是夹着尾巴赶紧跑。

    不过好在，此时站在李世民面前的是高俭。

    即是他仰仗的重臣，而且还是他的长辈，更是把长孙皇后一手养大的舅父。

    李世民长出一口气，有些阴沉道：“说来听听，为何这《氏族志》就修不得。”

    被指派修撰《氏族志》的高俭，默默看了一眼旁边的太子李承乾。

    他是从府里被李承乾火急火燎的拉到皇宫来的，至于太子为何说修《氏族志》乃是治标不治本之举，他也是来的路上听了个大概。

    具体原因他其实并不是很清楚，完全是冲着对太子的信任，才跟着一同前来两仪殿见李世民的。

    当然，他也很清楚，太子突然对修撰《氏族志》一事感兴趣，恐怕跟魏王李泰要编《括地志》一事儿有关。

    其原因无怪乎就是二人都想要在李世民面前以此争宠罢了。

    “父皇……。”李承乾作势要起身说话。

    “坐下说话吧，无需起身。”李世民很是体贴太子的足疾。

    李承乾点了点头，整理了下思绪后说道：“父皇，儿臣也觉得雉奴说的颇有几分在理。”

    “那混账说什么了？”李世民阴沉着脸问道。

    一想起那混账逆子在昭陵说的那些混账话，李世民就气不打一出来。

    “雉奴说，不管是否要修撰《氏族志》，都需要先搞清楚，以博陵崔氏为首的山东士族，他们是怎么形成的，以及他们为何在山东享有如此大的影响力。这样才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李承乾看了看神色依旧阴沉的李世民，犹豫了下后还是说道：“雉奴说，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揣摩清楚父皇在修撰《氏族志》一事儿上，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李世民有些惊讶的看向李承乾，他倒是不觉得揣摩圣心算什么大逆不道。

    甚至有些时候，他还希望有人能够清清楚楚的领悟到他的一些弦外之音。

    旁边的高俭此时也是一脸惊奇。

    一会儿看看李承乾，一会儿看看李世民，难道陛下修撰《氏族志》还有自己不知道的目的？

    “那晋王如何说？”高俭开口替李世民问道。

    “雉奴问我，说如果朝廷派了一个刺史前往博陵崔氏所在的定州任职，或者是朝廷派官员去河北道监察的话，那么这些官员到了定州，或者是进入河北道后，会第一个拜访谁？”李承乾说道。

    “会拜访谁？”李世民心知肚明问道。

    “雉奴认为必然会先拜访博陵崔氏，因为在当地，若是没有博陵崔氏的支持，朝廷的官员在定州必然会被处处掣肘，从而在任上束手束脚导致最终无所作为。再往严重了说，如果这个官员跟博陵崔氏不睦，那么不单意味着他往后的仕途升迁无望，以及切身利益受损。甚至还会因为种种原因，导致朝廷对官员问罪处置，从而达到他们变相逼迫朝廷换一个官员赴任的目的。所以，雉奴问：修撰《氏族志》能改变这些现象吗？答案是：不能。”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正在思索的高俭。

    而高俭的心头，因为李承乾的这番话，莫名升起了“王与马、共天下”这句话。

    虽然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大唐也绝非是当初的晋朝，更非那横征暴敛、怨声载道的前朝。

    但也不得不承认，山东士族的存在，对于朝廷而言确实是一块儿极大的心病。

    而且，这些士族的存在，也不是没有可能在未来的战乱中，成为下一支可以改朝换代的陇西李氏。

    就像陇西李氏对隋取而代之，建立如今的唐。

    “晋王是不是有些多虑了？”高俭笑道：“虽说如今山东士族影响力很大，但我大唐又岂是前朝……。”

    “我也是这么反驳雉奴的。”李承乾说道。

    “那雉奴怎么说？”李世民嘴里的混账逆子，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李治的小名：雉奴。

    李承乾的脸色突然变的有些古怪，这让李世民跟高俭更是好奇。

    连番催促下，李承乾才诺诺说道：“雉奴没有明说，但他打了个比方。”

    “比方？”

    “雉奴说，朝廷如今与山东士族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一个男人和女人的关系。”

    “男人和女人的关系？”高俭听的差点儿惊掉下巴，有这么比喻朝堂政事的吗！

    简直是胡闹！

    看来今日被太子拉过来背书，自己是有些大意了啊。

    “他怎么说的？”李世民倒是有些期待了。

    不管是不是胡闹，他倒是觉得这个比喻还挺新鲜。

    而且隐隐约约的，他甚至觉得那逆子可能打的比方，就是如今朝廷跟山东士族之间的准确关系。

    “雉奴说，朝廷就像是一个男人，山东士族就像是一个女人，如今男人只得到了女人的肉体，但却无法得到她的心……。”

    “混账东西！”李世民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虽然他认为朝廷跟山东士族之间的关系，好像真就是这么个理儿。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混账逆子，更好像是在隐喻、讽刺另外一些事情。

    比如……他跟他的后宫。

    而高俭显然不会这么想，他在此刻，终于明白了李世民要修撰《氏族志》的真正目的。

    并非单纯的因为山东士族高人一等，甚至不屑与皇室通婚、喜孤芳自赏的缘故。

    显然其主要目的是为了压制这些门阀士族，加强皇权，巩固朝廷的统治地位。

    这一点自己竟然没有想到。

    而年仅九岁的晋王，却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这真是……难能可贵啊！

    而此时，在高俭眼里变的难能可贵的晋王殿下，正在立政殿训斥着他的两个妹妹。

    一个是不久后的晋阳公主李明达，一个是不久后的新成公主李清。

    “你们两个小叛徒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要把我们在母后棺椁前的话学给那暴君听？”

    “父皇不是暴君。”李明达摇头抗议道。

    “是暴君，父皇打九哥打的可狠了，九哥都被打哭了。”李清反对道。

    “那你们为什么哭的那么晚？不是说好了吗，父皇一举起鞋子打我，你们就要马上哭出声吗？”李治指着面前的两个小家伙，有些恨铁不成钢。

    按照前两次被暴君揍的经验，每次只要李明达跟李清哇哇一哭，那么自己马上就能从暴君手底下逃过一劫。

    但这一次却是失算了，屁股都挨了好几十鞋底子了，这两个小叛徒竟然还没有哭出声来。

    “你们是不是成心想让父皇多揍我几下？”李治问出了从东宫回来的路上，心头最大的疑惑。

    眼前的两个小叛徒，在闻听他的怀疑后，立刻把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不是，是……是我被父皇吓到了，所以一下子忘了哭了。”李明达急忙解释道。

    李清在旁用力点头附和着，证明她也是被父皇吓得忘了哭了。

    看着两个小叛徒眨动着明亮的大眼睛，以及那副真诚的样子，李治也是一脸无可奈何。

    其实今日这顿揍，要是这两个小叛徒配合的好的话，是可以躲过去的。

    刚刚趴到了睡榻上准备让屁股歇一歇，门口就传来了宫女的禀报声。

    随即一个女子像风一样的就刮了进来。

    “二姐？”李明达、李清惊喜道。

    “你九哥呢？父皇今日又揍他了？”还未出嫁的城阳公主李灵淑，在立政殿左顾右盼道。

    “二姐，我在这儿呢。”李治趴在偏殿睡榻上喊道。

    李灵淑快步走到跟前，作势就要脱李治的裤子查看。

    好在李治这一次早有防备，一手挡住了李灵淑的双手。

    “不用了，我已经在大哥那里让太监帮我涂药膏了。”李治阻止道。

    “太监怎么能行？粗手粗脚的。这里不是有宫女吗，还是说立政殿没有药膏？为什么每次都要跑到东宫去涂抹药膏？”李灵淑有些心疼的怪罪道。

    “不方便，虽然我如今才九岁，但其实我已经长大了。”李治看着李灵淑那稚嫩却精致漂亮的脸庞，废话道。

    这里不得不佩服李家的强大基因，无论是眼前年仅十一岁的城阳公主李灵淑，还是已经嫁人的长乐公主李丽质，甚至是包括眼前这两个三五岁的小叛徒，可都是一副让人惊艳的美人坯子。

    就算是太子李承乾，肥胖的李泰，以及李治自己，也都或多或少的继承了长孙皇后的优秀基因。

    李灵淑看李治很坚持，也就放弃了查看李治屁股上的伤势。

    不过嘴上还是心疼的问道：“疼吗？”

    “可疼了，父皇打九哥的时候，九哥疼的嗷嗷叫，都被父皇打哭了。”李清摇晃着脑袋，嘴里嗷嗷叫着，学着李治被李世民所揍时的样子。

    如此模样儿，倒是一下子把李灵淑给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