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因其弱小而选择欺凌，不因其愚昧而选择傲慢。

    然而生命的平等就像是遥不可及的梦，只存在于人的幻想中。

    符吟紧盯着云盼的双瞳，迟迟不愿避开，不仅仅是云盼那惊心动魄的美，更加令符吟折服的是她崇高的无法回应的诉求。

    许久之后，或许是盯的太久眼干的疼，又或者是云盼炙热的眼神太过热烈，让符吟萌生退意。

    弱小的少年撇过他的头，符吟深吸一口气，说道：“是啊，你的梦，你的举动都彰显着你的高贵，可我……我也只能理解，我只能去幻想，我不是你的陪伴者，你只是孤身独行。”

    云盼翘起嘴角，露出小小的酒窝，笑吟吟地说道：“独行？不，我并不孤单。”

    在符吟不解的眼神中，云盼望向远方：“你们不该和三祸马陆虫的关系处理的如此僵硬的。”

    魔虫的虚影随着云盼的话语编织在脑海里。

    “马陆虫？我都想问你呢，哪怕只是简单的交流，我都能清楚的感受到你们的关系非同寻常。”符吟说道。

    “当然，我不会否认。就像它告诉你的，群炎岭无主墓地的守墓人是我，但是它也得履行职责。”云盼解释道，“墓地是死者的归宿，可是死者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的，到头来它也不过是生者的一点虚伪的留恋罢了。我们的存在的意义即是为了生者，我负责守护，那么它拥有指引之权，这也是为什么它会在既定的道路中拦截你们的原因！”

    “可是它操控亡魂，这不是尊敬死者的人该干的事！”符吟说道。

    “你的意思是它亵渎死者的安宁吗？”云盼淡淡道，“符吟，如你所见，唤灵师存在的意义是沟通那些怀恨而死的亡魂，帮助它们完成再也无法回应的愿望。”

    “可那些不愿你们染指宁静之渊的虫族同胞们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符吟：“……”

    云盼背负着双手，白纱裙衣飘然而动，“荒墓的守护者，只是无用的看守之人，而冥土的引渡者对你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它是那条连成山脊的马陆虫，亦是通往冥土的钥匙。符吟，想要前往墓地，需要引渡者的指引，没有马陆虫，你们只能徒留无功。”

    守墓人，引渡者……

    符吟聆听着这么多的墓地看守者，顿感无奈：“好复杂！”

    “呵。”

    云盼淡笑一声，继续说道：“只有越过守墓人的凝视，跟随引渡者的步履，觐见已逝之人的使者之后，你们才能到达陵园的终点。”

    只是一个无主的坟墓，无数的守护者为它遮风挡雨，走完漫长的前路才能窥见它的真容。

    大人物？至强者？符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

    种种的困难险阻顿时让符吟卸了气，“那……那我放弃还不行吗？”

    这种一点困难就选择逃避的心态别说是云盼了，就算是符吟自己都感觉到可耻。

    但是不管是守墓人的和善还是她令符吟折服的愿望，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符吟沉浸在自己有自知之明的感悟时，“叮铃！”

    铜钱砸在石桌响起的声音将符吟带会现实，铜钱悠悠的滚到自己面前。

    “铜钱？”符吟轻轻捏起，它的潮湿感，粗糙感都让人爱不释手，也都证实了它确实只是一枚铜钱。

    “是铜钱，同样也是赏金客的命根。”云盼笑眯眯道，“墓地的灵堂处就藏在这些流淌着鲜血的铜钱，也正是它们让群炎岭失去了往日的宁静。”

    钱能通神，这是赏金客最坚定不移的信仰，也是他们此生的追求。

    血金，血金，枯心荒原南域的称呼，这是天赐之名，也是众生之予。

    鲜血浇筑成铜钱，铜钱回荡着哀哭。

    它充斥着罪恶与血腥，它遍布朽臭与肮脏，正如虫子在众生的心中一样。

    鄙夷与渴望两种矛盾的情绪混合在一起，慢慢的，它似乎回应了符吟的心灵的低语。

    在符吟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它悄悄的浮起，就像一只虫子在打量着符吟，许久之后，铜钱流淌出了鲜血！

    血腥味与铜臭味混合在一起，充斥着符吟的鼻腔。

    昆虫与金钱，悲苦与幸福构成了它的正反两面。而此刻，它们正在消弭，它们现出原形！

    铜血青蚨！

    只是这青蚨并非本体，只是青蚨血所铸，此时它不断翻滚，在符吟的眼中，青蚨与铜钱轮回变幻着。

    “这些钱是假的？是青蚨所化？”符吟看着那重新变回铜钱的青蚨，忍俊不禁。

    “亦真亦假，如虚如幻。”云盼悠悠说道。

    “那墓地棺椁中的铜钱不过是这青蚨所化。铜血青蚨，它们离开之时一无所有，归来之时却是盆满钵满。阴谋诡计的盗墓者，无视劝阻的贪婪者，窃取传承的负罪者……到头来不过只是它们的饵料，只是一场空罢了。”云盼说道。

    铜血青蚨，这种传说中的东西在符吟眼中出现。

    青蚨虫是金钱的象征，在凡人眼里，它的口碑并不好。

    因为涂有青蚨子母的血铜钱用出之后，自己却变回飞回主人的身边，这种不劳而获的欺骗手段使得青蚨在穷苦的人们心中恶名昭彰。

    而在操虫师的手里，它的作用更上一层楼，这种青蚨的血浇筑的铜钱甚至不仅仅只是“青蚨还钱”这么简单。

    它们归来之时，甚至会带回寄生者的血肉与灵魂，是不折不扣的魔虫。

    契约虫与操虫师相辅相成，因此掌控铜血青蚨的操虫师一定也是祸国殃民的恶者。

    穿透心灵的憎恨让符吟眉头紧皱，心如火烧，“这就是所谓的宝藏？”

    云盼摇了摇头，丢掉了铜血青蚨，说道：“铜血青蚨是不会自主的去寄生他人的，只会被贪婪的盗墓者取走。然后吸食它们的血肉，等到宿主只剩一副尸骨的时候才会尽数回归归地，这是墓地的陷阱，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无主坟墓确实埋有沉寂许久的传承，只不过不是那么容易拿的到而已。”

    宝藏的诱惑让人迷失心智，铜血的青蚨啃食着污秽的灵魂，符吟看着铜血青蚨，沉闷不语。

    许久之后，符吟似乎意识到什么，蓦然一愣，看向云盼，说道：“你可以向我展示这铜血青蚨，难道说如果没有你的提醒，我们也只能找到这些陷阱？”

    云盼点了点头，“看来还不笨，虽然思考这么久，不过总算能够看清这些小把戏。”

    云盼的肯定让符吟顿时生出一股恶寒，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冷声道：“地图是假的？难怪一路上又是追啼者又是引渡者的。那个杀千刀的林千恩，他不可能不知道地图有问题，真是救蛇不成，反咬一口！”

    一想到自己心冲冲的抢到的遗物是妖邪的铜血青蚨，之后甚至会被吸成人干，气就不打一处来。

    “秋水村曾是墓地主人的领地，它们又怎会引狼入室？”云盼无聊地说道。

    “可……你怎么尽数告诉我？如果你真是守墓人，我又是来取宝藏的，我们不该是对立面吗？”符吟小心地问道。

    云盼颔首低眉，玉指划过符吟的脸颊，玩趣地说道：“因为你的契约对象是我的血亲啊，四舍五入也是我值得守护的另一半啊！”

    “这真的是你真实的想法？”符吟狐疑道。不管是监正院还是守墓人，他们双方对待他的态度都异常友好，友好到符吟都感到害怕的地步。

    符吟稚嫩的胆怯在云盼眼里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只是轻轻的呵斥，似乎就会跑的远远的。

    她并不讨厌怯懦，或者说她更喜欢这种性格。

    飘忽不定，随风而行，这不是一个领导者该有的品行，但是却是一位渴望生存之人应对具备的武器。

    荣光的追求者沉闷不语，守墓人沉吟片刻，说道：“符吟，你当真渴望宝藏？”

    云盼在符吟的沉思中，轻轻抚摸赤红的长矛。它的冷冽，它的杀意如冰尘遍天，整个屋子似乎都变得冷了起来。

    云盼对视着符吟，白纱女子扶额而笑，道：“符吟，你可以杀了守墓人，逼着引渡者找到迎接你们的使者，然后在使者大人的愤怒中刀戈相向，你们赢，那么墓地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的，你们输，那么你们的贪婪，欲望也将随着肉体的死去归于荒野。”

    云盼的眼神忽然闪过一丝哀怨，“符吟，你会杀了我吗？为了黄金，为了欲望！”

    ……

    “不……不会。”符吟嘀咕着，不仅仅是云盼妖娆的身姿，还有她的意识，都无时无刻提醒着眼前的这具肉体里寄宿的乃是真正的高贵灵魂。

    可……黑蛛才是她的本形，符吟使劲摇了摇头，希望甩掉育母蜘蛛的影子。

    “真好。”云盼温柔的说道。

    女人翘起粉唇，那微笑正如青春少女那边轻柔，那期盼的目光让符吟双手颤抖。

    云盼眸中带笑，“那你会杀了楚怀天吗？那个指引你成为操虫师的人，那个高贵的公子，愿意将平等施舍给众生的的人？”

    “什么？”符吟闪过一丝愤怒，这种无聊的二选一游戏，他一点也不喜欢，“为什么要我做杀人这种选择题？就不能是救人吗？你也会，楚怀天也罢，或者说其他渴求救赎的人，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也许可以帮助。”

    符吟的话语从一开始的激昂逐渐化为不解与茫然。

    “你的答案是……我会保护监正院，保护异族的我吗？”云盼笑道。

    “额……是的。”符吟点头。

    “可是……保护者也会是加害者，拯救与毁灭是并存的，符吟，监正院审判者想要我的命，而我的愤怒也是一样，会毫不留情的诅咒它们的灵魂。”云盼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你想拯救谁？你的刀锋又该指向谁？”

    ……

    沉默，只是沉默。

    符吟避而不谈，他给不了云盼答案。

    “谢谢。”不等符吟回答道，云盼缓步走到符吟跟前，吹起一阵香风。

    “符吟，我的问题给了你痛苦吗？让你无法抉择。”云盼悄然离去，徒留身后余影。

    “可是总该有一个答案，来吧，跟随你的剑光的指引，让其中一人的尸骨铺就你光明的前路，让逝者的灵魂点亮你迷失的方向。”

    符吟回首看着云盼的背影，眼神低迷，“云盼，或许有很多的理由反复的提醒我你的人性光辉，我不知道够不够资格……”

    他想要伸手抓住那看着虚弱的娇躯，“你虽然是魔兽，可你拥有人类的智慧，你不该称之为魔兽，如果可以，我愿意称呼你为同胞，或者朋友，只要是你喜欢的称呼都行……”

    话语传到云盼耳边，或许扣中了她的心弦，云盼停下脚步。

    “监正院视我们为罪人，你意志的天平倾向我们，那势必会引来审判，我可是不推荐你们这么说哦。”

    “符吟，你视我为朋友，可朋友是不会为难朋友的。”

    “那么，为了不为难我的朋友。符吟，请将剑锋指向我吧，我是异族的魔兽，亦是阴谋策划你们去死的守墓人，也是你契约虫命中注定的敌人，太多的理由让你放弃可笑的怜悯了。”她转首看向符吟。

    符吟始终保持着那无力延伸，半举着的双手。

    云盼笑靥如花，逗弄道：“难道说是云盼的美让你起了怜惜惜玉的保护欲？还是说你情意初开，觉得我可以成为你的伴侣？要不然为什么会那么难以抉择呢？”

    符吟摇了摇头，“我没那么视色如命！”

    “呵呵……”云盼不在打趣，“放心，我们会再见面的，而且是很快！”

    只是眨眼间，云盼便已消失不见。

    “如果你真的想要保护你的那个恩人楚怀天，符吟，弱小的手臂可挡不住这风雨的无情哦！”

    云盼离去的回声逐渐消散，她在提醒，提醒这风雨的阻拦愈演愈烈。

    符吟遥望远方，“守墓人，引渡者，墓国使……还有多少的考验？”

    青蚨的嗡鸣打乱了符吟的思绪，他的目光转而看向远方。

    离开……还是前进？符吟难以抉择。

    “至少……得告诉楚怀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