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冻雨如麻,斜斜地连成缕缕银丝;春寒料峭,空气中混杂着袭人的凉意。今年的第一场降水极其丰沛,将周遭的浮土尽皆冲刷到了较为低洼的好水川中,将原本褐黄的土地染上了一层诡异的黑紫色。山坡上,呆立着一个瘦削身影,不着蓑笠,任凭春雨湿透他的衣裳。随从给他带来了蓑衣,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骤然举起了右手,又摇了摇头,从人只得叹着气离开。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墙壁。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
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抒写的人好似还意犹未尽,在诗末又起一行,加上了“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张元随大驾至此”这一大串官职名。
韩琦死死盯着那“张元”二字,缓缓捏紧了拳头,大喝一声,挥拳打在了那面墙上。一拳,两拳,三拳......韩琦没有深厚的内力,更没有过硬的横练功夫,砸了几拳,那堵墙纹丝未动,他的手却早已鲜血淋漓。可他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旧在玩了命的捶击那堵厚重的墙。
两侧随从见状,吓得不轻,赶忙上前拉住了他的臂膀。
韩琦挣扎了两下也不见他们松手,缓缓闭上了眼睛,将牙齿咬得“咯嘣咯嘣”直响。
“把...把这面墙,连带着整个寺庙,全都、都给我拆了!”说完这句话,韩琦身体突然软倒,昏了过去。
众人连忙抢救,将韩琦扶上了马,火速送往周围府县医治。
...
李元昊独处一间密室之中,面前摊着那本烧了一半的《玉髓心经》。
鸿蒙伊始,混沌初开,万物总会不可避免地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由少至多的过程,这党项皇族密而不传的黑龙功也是如此。既然创造出这功法的前人也是人,为什么他李元昊就不可创造出自己的法门?自从他失却了传国之宝,没了依仗,他的功力就难以再进一步。而今日,万事俱备,他李元昊将凭着这半部宋人那里得来的经书,冲破所有的桎梏,将这有所缺失的黑龙功补全。
这黑龙功,乃是贞观时党项酋长拓跋赤辞所创。于初生婴儿后背纹以青龙之态,再令功高者按图行气,将内力注入婴儿体内,通其筋络,再用丹参、川穹等药物辅之。及至孩子十岁左右,教之以黑龙行功之法,兼以天外陨玉镇神养精。如此循环往复,大功成者,可徒手断金,刀枪不入。可那行功所必须的天外陨玉,却在十多年前被人盗走,致使李元昊的功力一直停滞不前。
李元昊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盘腿坐下,轻轻翻开了那烧得发黑的经书,细细研读了起来。
...
远山连绵,披着一片片茂密的竹林,淹没在霪雨溅起的重雾厚瘴之中。溪水潺潺,一座听水楼阁傍山而立,侍女云集,奇珍林列,一切的一切都宛如世外桃源。
阁内坐着两人,垂肩坠肘,相对而弈。一人身材矮小,白净面皮,目测也就十七八岁;另一人秃顶无须,戴了个纸糊的面具,胸前配了一块巴掌大小的黑玉,在昏暗的环境内发着点点荧光。
黑白二色有如两条巨蟒,在棋盘两侧斗得难舍难分。那少年拿起棋子,方欲放下,又兀自摇了摇头,摸着下巴凝神苦思,显然是遇到了凶险的地方。
“若是救左,那么右手将全军覆没;如果援右,左边将万劫不复。侬公子,您可要细思啊,实在不行,咱们就投子认输罢,哈哈哈哈哈哈。”那面具怪人悠悠言道。
那少年骤然抬头,盯着那面具上空洞的孔洞,赌气般地将一粒子下在了棋盘中央。
那怪人冷哼一声,顺手将棋子落在了左侧。着一招并未留手,意图把少年左侧的棋子尽数绞杀。
谁知那少年竟不顾左侧被困的数十枚子,将棋子飞在了方才落子处,似乎败局已定。
面具怪人又攻了十余招,还是未曾吃到少年两侧的棋子,反倒是少年在棋盘中央积的子力越来越多,竟有反围之势。
“博弈之道,贵乎谨严。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占角,此棋家之常。”那少年盯着面具怪人,拈起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中央。“有的时候,不偏不倚反倒是最好的选择,你说是不是,白前辈?”
黑棋大势已去,胜负已定。那面具怪人将手中的棋子一投,起身走到了雨檐下,左袖空荡荡地垂下。
“前辈,我曾听闻李元昊在西北称了帝,现如今和宋廷打得难解难分,是不是?”那少年眼神闪烁,满怀希冀地向着面具怪人问到。
那站在廊内的身影缓缓点了点头。
“我们一直生活在夹缝之中,宋朝人待我们如蛮夷,将我们视为不必要的麻烦;交趾人把我们当作砧板上的鱼肉,在我们这里横征暴敛。如此首鼠两端、瞻前顾后,今日投宋朝,明日降交趾,这几州之地断然会被徭役赋税消耗得民力疲敝,倒不如我募兵集马,南拒交趾,北吞宋地,或许还真能成就一番事业。”那少年说着说着,捏紧了拳头。
那面具怪人转过身来,褪下了袍服,又缓缓摘掉了面具,看得那少年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人身材瘦削,皮肤惨白,左臂已经失却,苍白的骨茬如枝桠般外翻,纠结着一层层紫黑的烂肉;脸上毫毛不生,本应长着鼻梁的地方却是两个深邃的孔洞。瞳仁贯眼,难见半片白色的眼仁;唇颚回陷,显然牙齿已经尽数失却。
却不是“铁胆千面”白道先是谁?
白道先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臂,木然道:“党项人干的。”又指向了自己面庞,“宋朝人干的。”语毕,复披上袍服,带上面具,回转身体,将后背留给了呆坐的少年。
“你应该也知道了,我和宋人还有党项人之间有着不可调节的矛盾,若是要揭竿造反,你算是找对人了。”白道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两枚铁胆,在右手中不断盘弄着。
那少年定了定神,眯着眼睛说道:“既然如此,不知阁下如何证明自己的手段。”
白道先点了点头,手腕轻抖,两枚铁胆飞出,只见站在一旁的侍女还未及惊呼,胸前就炸开了一个洞,登时毙命。又听得一声闷响,却是那枚铁胆穿透了侍女的身体,嵌入了廊柱之中。其力之大,只觉整栋楼台都摇摇欲坠。
那少年望着脚下汩汩的流血,面如土色,他无法想象刚刚那一铁胆落到自己身上会是怎样的结局。
白道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侬公子,咱们初次相见,也没准备什么,这份薄礼,还请笑纳。”语毕,他从廊外拿出了一个包袱,轻轻放在了桌子上,示意他打开。
那少年抖抖索索地将包袱打开,不由得惊呼一声,里面竟是一颗斗大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