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李均维被范安抚使放在膝间,郭逵毕恭毕敬地站在他身边。
“三江口一战,折损了大部分的精锐士兵,虽说在最后保住了西北门户延州城,但鄜延路整个处于了空虚的状态。如今两国各自据险而守,敌盛我馁,应修建边寨不辍,屯田久守,成助望之势,逐步深入敌境,挫敌锐气,徐徐图之。”范安抚使捻着短须,缓缓说道。听得侍立在一旁的郭逵不住地点头。
范安抚使,或许称其为范仲淹更为诸位看官熟知。鄜延大败,仁宗震怒,此后的事情就不于此赘述了。西北总长官范雍离职,换经略安抚招讨使夏竦镇守西北,韩琦掌径源路,范仲淹控鄜延路。
“仲通,先前朝廷命你协文御史至此细察黄德和,我也曾拜托你来鄜延地界探寻我的老友,不知可曾寻到了没有?”范仲淹微笑问道。
“属下确实确实曾寻得了‘塞外隐叟’的踪迹,可,未及与老前辈相见,他就遭了歹人的毒手。”郭逵咬牙答道。
范仲淹脸色剧变,灰白的胡须都抖了起来,双手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才稳住自己的身体。他颤抖着问道:“却不知他是何人所害?”
郭逵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声,“老前辈乃是‘铁胆千面’白道先所害,我寻得前辈时,他已被那老贼斩成了两段。”当下他将当晚和白道先遭遇之事又详尽地说了一遍,又指了指李均维,“当晚那老贼劫走的孩子就是他,我猜测‘老前辈遇害一事也和他有关。”
二人正说着,只听一声脆响,一件物什刺破窗棂,向着范仲淹面门飞去。郭逵和范仲淹相去本来就远,又怎来得及相救?不由得惊呼一声,向前抢去。
李均维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子力量,眼见得那暗器飞到范仲淹面前,竟伸出右手,向着暗器抓落。
奇的是,那暗器竟被李均维抓停住,握在了手心。殷红的血液从他指缝中渗出,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地上。郭逵见得屋内的一老一小无甚大碍,当即冲破窗户,纵了出去,先喊了一声“捉刺客”再,四下里搜寻刺客的影子。
“嘿嘿嘿,郭守备,夺我爱马,抢我宝铠,截我功利,这仇,咱们慢慢算,呵呵呵。”黑暗中白光一闪,一缕苍老的声音也缓缓消散。
郭逵的脸色缓缓变得凝重了起来,声音的主人他认得清楚,“铁胆千面”白道先!
守卫的喧嚣声渐近,一击不成,白道先早已遁走,郭逵当下冷哼一声,返回了屋内,查看李均维的伤势。
李均维初受伤时还只是觉得手指剧痛,不一会只觉身体麻痒至极,如千万毒虫嗜咬,紧接着就失却了知觉,昏倒在了范仲淹怀内。郭逵拾起了暗器,那是一根一指长的钢钉,尖端幽幽泛着绿芒,显然是淬了剧毒。郭逵咬牙切齿地大喊:“快叫郎中!”
......
郎中收回了搭着李均维脉搏的手指,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了四个字:神仙难救。范仲淹和郭逵的心登时冷了下去,他们能感受到李均维越来越微弱的呼吸。范仲淹拍了拍深深陷入自责的郭逵,吩咐下属准备后事。
以自己的武功,敲掉一根钢钉不是什么难事,若是当时离范仲淹近些,是不是李均维就不会被这剧毒所伤?郭逵想着,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黑暗,无尽的黑暗,此时的李均维就身处其中。他疾步不辍,只想快点找到这阴影的边界,可无论他怎么走,就是不见光明。他跑得倦了,坐倒在地,盘腿休息。
可恍惚之间,眼前出现了一团光明,在自己的胸前盘旋片刻,钻入了自己的身体之中,他惊恐地向身上看去,皮肤竟不易而飞,那一缕缕光亮渗进了自己的经脉,如河流般晕散开来,传遍他的四肢白骸。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光芒汇聚的细丝,及至不再流淌之时,竟在他勾勒出了一幅盘龙的形象!
紧接着,只见那龙影迅速消失,向着右手汇聚而去。右手如触炭火,像被点燃了一般,他又在剧痛中失去了知觉。
李均维以一丝游息,硬挨了两天,及至第三天早上,如回光返照一样地醒了过来,把在一旁照顾的郭逵吓了一跳。
李均维悠悠醒转,只觉身上无一处不痛,见到守在身边的郭逵,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有心说话,喉咙也吐不出半个音节。一想到自己如此状态,若是持续一生,那岂不是废人一个?父亲的大仇如何得报?自己的抱负又如何实现?眼角不由得缓缓流下了泪水。
郭逵本就对于自己让李均维受伤一事十分自责,眼见得这孩子气息奄奄,兀自哭泣,更是心疼,摸了摸李均维的头发,痛苦地低声道:“你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可他也知道,白道先这种绿林高人,所用的毒药堪称见血封喉,如此安慰李均维,只是蒙骗他而已,延州城内最好的郎中对他说的话,让他对李均维的康复失去了信心。
而奇迹真的发生了,李均维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好,在半个月后已能下床走路,让范郭二人直呼神迹,摸不到头脑。
白道先行刺之后,范仲淹就在延州城范围内彻底搜查断左臂之人,断臂之人的确是找到了不少,甚至郭逵都挨个掀过面皮,可就是没有白道先的身影,想必是逃往别处了。
李均维伤愈未久,就被叫到了郭逵的住处。
李均维扶着墙沿,缓缓地走进了屋内,他感到了一阵阵惊奇。平日里自己见到范郭二人的时候,郭逵都是侍候在范仲淹身边的。而此刻不同,屋内摆了两张椅子,范郭分坐两旁。
李均维走了进去,挣扎向着二人施礼。
“均维,坐。”范仲淹微笑着指了指两人下首的一张矮凳,李均维又施一礼,侧身坐了上去。
“均维,当日白道先行刺,你舍身为我挡下那一针,我先于此谢过了。”范仲淹站起身来,向着李均维欠了欠身。“如今你已到了学文习武的年纪,我二人私下商议了一番,皆认为漠北文教不兴,鲜有善为师者,我又不想荒废了你的天资和能力,是以,今日我做主,让你拜郭逵为师,而我这老头子,也是看着郭逵一步步升上来的,也算是他的半个老师了,也就做你个便宜师祖,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均维心中一暖,范仲淹肯牵这个桥,断然是及其看重自己的,单论郭逵的武功,放眼西北边疆无人能敌,如今范仲淹这位空前绝后的大儒又想放低姿态亲自教导自己,岂有不答应之理?当下“扑通”一声跪倒,对着二人“邦邦邦”地磕了三个响头。
“师祖、师傅在上,受李均维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