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却说白道先被废了左臂,带着李均维向西北逃去。正纵马狂奔,忽见雪地上炸起蓬蓬白雾,白道先不由一惊,忙提缰躲避,也多亏那匹马是匹良驹,见白雾乍起便觉危险,四蹄一顿,在雪地上划了长长的一道痕迹,停了下来,烟尘渐住,眼前的竟是一道道碗口粗的绊马索。
白道先面沉似水,在月光下向周围张望,只见道路两侧升起了数十火把,随即数十名身着白甲素衣的人竟从雪地里钻了出来。他不由大骇,当即伸手入怀,他先前的单刀已经被刀疤脸折断,身上唯一的武器仅剩一对铁胆。摸出铁胆,他死死望着来人。于此处伏击的既不会是头脑简单党项人,更不会是行使死板的宋军,自己一辈子仇家无数,此番来人不一定是来找自己翻哪年哪月的旧账。想到这里,他不禁自嘲地摇了摇头,自己拼着断臂抢回来的孩子不仅留不住,自己的性命甚至都有可能交代在这里。
两旁的人影渐渐近,及至李均维看清来人的时候,不由得“啊”了一声。只见为首那人身披重孝,神色悲戚;往脸上看去,面容俊朗,浓眉短须,目射寒星;生的是魁梧过人,好似一堵高塔,手提一对铁戟,腰挎长刀,斜背雕弓,气宇轩昂,正气凛然,一副英雄豪杰姿态,不是别人,竟是在三川口力战身亡的郭巡检!
李均维虽说十分疑惑,但见了熟人,心想以郭巡检的武功,定能解救自己,也不由大喜,忙喊道:“郭巡检,均维在此!千万小心这老贼,他手中还有一对铁胆!”可才说到这里,后脑一痛,重重挨了一记。
迎面走来的“郭巡检”暗自纳罕,心想自己和这孩子萍水相逢,他又怎样识得自己?可见这孩子拼着被打也要告知自己小心敌方手中的暗器,心里一暖,感激地向李均维看了一眼,打了个手势,用铁戟封住前身,一干人等向着白道先走去。
白道先见敌人合围,而自己几乎手无寸铁,不由大急,当下使出全身力气向“郭巡检”掷出铁胆,又一带马缰,便欲借着自己有坐骑优势冲出合围。
“郭巡检”见铁胆掷来,先是一怔,接着便是一笑,当下将铁戟插入雪地,暗暗发力,双手一伸,竟将分量极沉的两枚铁胆接了过去。
“我当是何人,原来是‘铁胆千面’白道先,晚辈见礼了。前两日,我等在延州城外的密林里发现了‘漠北隐老’的尸身,却不知和前辈是否有关系?”当下也不等等对方回应,“郭巡检”身子旋了半圈,将两颗铁胆顺势先后推出,两道黑光,如流星赶月,向着白道先面门飞去。
白道先见身份被识破,自己的铁胆又被接住,心想以此人的阅历武功,自己所练功法走的皆是轻盈阴险的路子,全盛时能不能占据上风还不好说,而此刻左臂一断,对面又有这么多人,莫不如走为上策,当下低头避开飞来的两枚铁胆,缰绳一拉,便欲纵马逃离此处。
可谁知,拿郭巡检在两枚铁胆后又暗发了一枚钢针,白道先只管逃命要紧,又哪管被扔回的都有些甚么东西?躲过铁胆才发现还有东西,为时已晚。只听一声脆响,钢针楔入了他的眉心,可却并未见红,又听得“喀拉”一声,他的脸庞竟从钢针的落点齐刷刷裂开。在马背上的李均维看得清楚,那属于军士的脸如蛋壳般一片片剥落,坠尽之后,终于露出了这位“铁胆千面”的尊容:
皮肤白皙,宽额锐颏,眼窝深陷,瘪腮帮、薄嘴唇,一副饿殍之相。更为诡异的是,此人鼻处只有一个空洞,与一个骷髅无异。无发、无须、无眉,看上去说不出的别扭,吓得李均维直昏了过去,周围的人也不由得一怔。
白道先则趁着这个空挡,纵马一跃,撞到了一片合围的人,向西北疾驰。那“郭巡检”见白道先逃跑。也不着急,缓缓从后背摘下角弓,满弓如月,向着白道先的背影就是一箭。
白道先早已逃到了数百步之外,本以为平安无事,可背心突然中了一箭,不由惨叫一声,坠下马去。那“郭巡检”见对方落到了地上,便向着其落马之处缓缓踱去,如闲庭信步一般。
周围的手下见“郭巡检”走得如此从容,也不敢超过他,全都放慢脚步,跟在了“郭巡检”身后。
雪地上,一匹白马围着一个昏迷的少年不住嗅探,而白道先却早已不见,只留下了一见沾满血迹的大氅,而刚才射出的雕翎箭竟笔直地差在那氅后心的位置。那“郭巡检”见白道先失踪,料想此人在三十余年前就在江湖绿林上叱咤风云,武功断然了得,不会如此轻易地死去,略微轻叹一声,将李均维抱起,用地上的大氅裹住,翻身上了白道先的马,双腿一夹,向着延州城的方向驰去。
一众随从看着离去的“郭巡检”,面面相觑,尽皆汗颜。
“他是不是忘了咱们来的时候没骑马。”
“可能是忘了,也可能记着,这位郭大人行事倒是随性的很,习惯就好,哈哈哈哈哈。”
“那我们怎么办?此处离着延州城还有二十里路程!”
“还能怎么办,走回去。”
当下一众随从冰天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延州城走去。
待得众人走远,凌乱的雪地上才缓缓立起一个人影,缓缓走回了适才“郭巡检”上马之处。
空空如也,马匹不见了,大氅不见了,只有被压塌了的白雪。
白道先大叫一声,险些晕厥于地。“小娃娃,你可真赶尽杀绝,待我伤愈,我定然让你生不如死!”月光之下,白道先只着短衣短裤,断臂上的血已经结结实实地冻上了冰茬。
再骂也是没用,“郭巡检”也不会回来把抢走的东西送回来,如今他身处漠北苦寒之中,再加上他断了手臂,衣着又如此稀少,能不能走出去都是件难事。可他也不敢耽搁,当即扯了扯衣襟,向南走去。
他的胸口,挂着一片黑玉,一晃一晃地,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