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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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党项人退了,败回来的残兵也收拢住了,范雍却坐在知州府内犯起了愁。汴梁来了消息,夏竦任安抚使,范仲淹、韩琦任经略安抚副使。自己由延州改知安州,振武军节度使的头衔也被抹去,左迁户部侍郎,算是彻底的退居二线了。

    自己确实保住了延州不假,也第一时间上报了西北局势没错,但毕竟瑜不遮暇。将诈降的西夏人收编是自己的提议,导致金明寨的部分将领被策反,李士彬在里应外合下被擒;延州被围时向周遭府县求救是自己的主意,结果导致赶来救援的刘平遭了埋伏,全军覆没,还留下了黄德和这个烂摊子;党项人兵临城下,准备开城议和的,也是他范雍,一切都会是自己一辈子的污点。想到这里,范老夫子不由一阵懊恼,自己一辈子恪守儒道,不敢逾越半步;自己最看重声名,到头来自己的一世英名居然折在了这小小的李元昊身上,后世对自己的评价恐怕不会仅仅是平庸二字。

    而事实也不出他所料,三百年后脱脱修宋史,就给了他“为治尚恕,好谋少成”的评价,为他上扣了一顶志大才疏的帽子,范老先生俨然成了北宋在西北战场失利的罪魁祸首。

    当下范雍黯然神伤,准备从延州卷铺盖走人一事暂且不提,且说上文书提到的那个军士出了地窖,向住处走去。

    范雍身为刘平的顶头上司,还是颇了解刘平的为人的,是以黄德和编造的鬼话他是一个字也不信,怎奈证据不足,也没办法要了黄德和的命,只能等朝廷派人彻查,真相浮出,再作打算,是以派了众多延州兵马监视黄德和。

    那军士回归自己所处的军帐,当下布置好笔墨纸砚,借着灯火奋笔疾书,把李均维所言一字不漏地写了出来。书毕,将信纸折了三折,揣入怀内,出了军帐,向营外走去。前文已名言,黄德和已被范雍派军控制了起来,是以军中夹杂着许多延州方面的看守,来监视这帮败军的一举一动。那军士在营寨中千回百转,竟把守卫竟绕了过去。出得营寨,辩明方向,那军士便大步流星,向延州城而去。

    正行着,忽听右手边草丛中一阵稀簌响动,紧接着破空之声便不绝于耳。

    那军士不由一惊,当下右脚一跺,借着反冲之力,整个人腾在空中,将飞来的物品尽数躲过,又旋了两圈,用刀影护住周身,平稳落地。当下做出守势,双眼紧盯黑暗处,向着方才射出暗器的草丛一步步逼近。

    但那草丛自从方才射出暗器之后就再无响动,那军士一边前进,一边抽出单刀,待得接近之际,忽腾跃数步,向着杂草中段就拦腰斩去,若是草中有人,定能伤其要害。可刀柄并没有传来砍中肉体的凝滞感,反而听到一声脆响,从草中迸出一团白烟,直扑面门。

    那军士大骇,捂着眼睑向后纵跃,可已然着了道,只觉双眼刺痛,及至强忍着睁开时已经蒙了一层白翳,视物不见,料是生石灰无疑了。他当即后退数步,乱舞单刀,将前身牢牢守住。可舞了半晌,也不觉敌人来攻,当即横刀于前,侧耳细听。

    此时距大雪初停还不过一个时辰,地上满是厚厚的积雪,若是有人走动,凭自己的耳力,断然不会放过,可怪就怪在这里,四周寂静的出奇,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声,他心中略有惧意,当下右手持刀,左手向地上的积雪抓去,便欲擦去眼中的异物。

    可他刚握起积雪尺许,只觉后背一痛,紧接着前胸又是一凉,他不由得一恨,自己只防了身前,怎又忘了身后?当下集中浑身的力气,欲将刀头向后送去。可心头又是一绞,他的意识便缓缓坠入了黑暗。只见那军士被一把利刃一分为二,上身扑落,五脏六腑洒了一地,在雪地里升腾着白气。

    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能敌不敌,能遁不遁,武功在身,为什么故意让乱军掳去当伙夫?从甘泉跟你到延州,知道我遭了多大的罪吗。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当下那人在军士的死尸上一阵摸索,掏出了那军士方才写的书信,借着月光,信纸上满是血迹,一行小字映入眼帘:范延州亲启。那人咂了咂嘴,料想此物事关重大,当即撮口而啸,只见远处的雪地上奔来一个白影,倾刻便到了面前。却是一匹白马,后人有诗赞此马:

    硕如猛虎颈似龙,题名十骥玉花骢。

    江湖辗转功名小,辨巨知州赠英雄。

    那人走入之前被那军士砍得伏倒一片的草丛里,从中抱出了十余张弓弩以及两三个沾满了白粉的破坛子来,他将这些东西尽数放到了马背上,便翻身上马,向着西北扬鞭而去。

    西夏,兴庆府。

    李元昊正看着那封沾满了血迹的书信,他的脸上浮现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微笑,而越往下看,他的笑容越是浓郁,及至一纸书信读完,他的兴奋已经达到了极点,他望向了跪在殿内的、给他送来情报的汉族探子。

    “白道先截获重要情报,于我有功,赏银千万。现传黑龙堂,捡身法敏捷之人,随白道先往延州城抢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望着信中黄得和的名字,他不由想起了在自己手下宁死不屈的刘氏父子,李元昊不禁咬了咬牙:“将石守信等一干宋兵宋将都放归宋境,定要为刘平昭冤。”一想到刘平,他就不由得产生一股敬佩之情,那是来源于他的视死如归,更是他在死前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党项小儿,我刘平生是宋朝人,死是宋朝鬼,老头子就求你一件事,我死后烦你将我父子二人的尸骨运回故土,如若不能,也希望能向着东京汴梁城安放。”每每想到这里,李元昊都能追忆起刘平的泰然、坚定、甚至是,对他的戏谑。

    当下白道先领命,率着十余党项黑龙众,快马加鞭,向延州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