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间孤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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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真实

    漆黑的小木屋里,灶塘中最后一块发红的炭火冷却。

    秋熤看了眼身旁的灿,这家伙睡得不大老实,手脚总是动来动去的。

    灿和他一样,也都是祖辈一直生活在石墙外的孩子,只可惜,死咒的影响仍旧残留在他身上,灿按他的要求努力感受了好一会儿,但那股秋熤熟知的凉意并没有出现在他身上。

    灿不是先灵,真正的异类,只他一个罢了。

    小心跨过灿支棱着的两条腿,秋熤走出屋外,在小院的老树下寻了块石头,没什么干净与否的说法,一屁股坐在上面就开始发呆。

    他开始回忆从巫楼里跑出来时的心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冰冷的真实就像是一块陡然出现石头横亘胸前,你接受不了它的存在,也忽略不了它所带来的现实。

    部落的背叛?族人的不认同?还是认知的颠覆?

    不是,这些其实都不该是他跑出来的原因,部落并没有背叛他,相反那位‘大巫’的话:‘有以血脉污浊而离弃者,燨火当绝于山海!’不正好印证了这一点么?

    没有族人用异样的眼光看过他,死去的烛不会,灿不会,老燀和木燏也不会,至少,在这之前,他还没感受到这一点,往后......

    往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关于认知,秋熤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认知,也许这只不过是他自己得知了一部分的真实后的自怨自艾罢了。

    部落本身其实并没有错,再这样一个境遇中,又有谁是错的呢!

    冷静下来思索了一阵,在既定的事实面前,他忽然觉得部落的做法竟是当下最好的局面,想想如今莫岗前的两个大洞,它们现在就如同两只空洞的眸子默默注视着这座黑夜中的山谷。

    院外传来了脚步声,秋熤低下头看着脚尖,他只想装作没有听见。

    来人就站在院外,他们也没有说话。

    沉默了半晌,秋熤的眼睛又有些发酸了,他装作从身旁捡起掉落树枝的功夫狠狠揉了揉眼睛,然后用树枝在地上不知道画着什么。

    “是那只鸟吗?”秋熤开口,他想在地上把自己看见的虚影画出来,只是地上那寥寥几笔倒更像一只没了毛的山雉,全无梦里看到的神韵。

    “你果然看到了。”禾煈轻叹一声。

    “它是什么?”秋熤没抬头,手上的树枝在那只没毛鸟身上戳戳点点。

    巫摆摆手,阻拦了禾煈准备敷衍的话,轻声道:“就是那支氏族的首领,祂——毕方!”

    秋熤如遭雷殛,巫昨天的话犹自响彻在耳鼓。

    ‘他们最终将那支氏族所击退,并以生命为代价将其氏族头领斩杀......’

    “毕方氏,所以,部落近千年的仇敌,其实是我......”秋熤喃喃自语着,他忽然抬头看向站在院外的巫,哑然问道:

    “可,为什么?”

    巫打开院门,缓步走到秋熤身前,抬手想要触碰秋熤的肩头,却被他一个激灵向后躲开了。

    巫的手顿了顿,他微微闭眼,苍老的脸上写满皱纹,语气空空荡荡:

    “那位‘大巫’去世后,他的继任者与其他族人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按照那张兽皮所载的秘术,将毕方精血融入到了十个未出生的胎儿体内......”

    这些话一说出口,巫似乎也感觉轻松了许多,他轻出口气,接着道:

    “部族当时的状态不算安稳,很多亟待处理的问题都被埋藏了下来,一直到那仅存的三个孩子降生,突然爆发的冲突产生了激烈的对立,很多守旧的族人并不承认那三个孩子的身份,一度让局面陷入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为了尽快平息部落的声音,那时的巫只能秘密将三个孩子送到山下,并对外宣称他们因血脉不合夭折,然后当场焚毁了那张兽皮卷,这才把一切隐于暗中......”

    “那部落现在,又会是什么态度呢?”

    秋熤抬起头,双目无神的看向巫的眼睛。

    巫回望着他,苍老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他看着秋熤,嘴角蠕动了一下却没说出话。

    对于在场的三个人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都没有太大意义。

    因为事实从千年前就已经注定,同样的局面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多余的变化。

    前车之鉴下,任何的承诺都不过是一句空谈,不说秋熤不会相信什么,就是巫自己也做不了任何的承诺,每一个独立的部族,其排外性是与生俱来的。

    秋熤低下头不再看巫,其实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唯一能决定的,不过是打破这场沉默,亦或者延续下一场的真实。

    回到木屋内,秋熤疲惫地躺下身,看了眼身旁陷入熟睡的灿默默无言。

    ......

    小院外,禾煈从那栋破败的木屋上收回目光,巫站站在她身侧凝视着远处的石山,她难得有些颓然道:

    “这对他来说,是不是太早了?”

    巫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但这不一定是件好事。”禾煈蹙了蹙眉头。

    巫轻叹口气,迈步向着陽山的方向走去,道:“他总归会知道的,这是部落的劫,怪不得人。”

    “您不该告诉他这件事的。”禾煈跟在巫的身后,眼神有些固执。

    巫温和地笑了笑,抬头看了眼深邃的夜空,道:“是啊,只可惜,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山海的冰雪总是来去匆匆,莫岗那层薄薄草皮才刚冒头,就有嘈杂的虫鸣在底下唧呀地连成一片。

    微弱的火光底下,炬抠了抠耳朵,冬季过完就这点不好,原本应该安静下来的晚上现在倒是吵得比白天还热闹。

    听着身后的动静,炬挑了挑眉,往嘴里叼了根草茎,含糊道:

    “怎么这时候才过来,这可不像你啊,燏哥!”

    木燏靠在一边的柱子上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目光朝四下看了看,这两天莫岗上新立了不少的木架子,稀疏的火光在夜里若隐若现,像是一个个风烛残年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