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山的风总是很和煦，懒洋洋的金色光芒透过窗户落在长桌旁静静书写的女孩身上显得尤为静谧。

    秋熤睁开眼看着这一幕，他脑中的思绪已经落定，部落于他而言是不可背离的一部分，虽然这一切都来的那么莫名其妙，但就这个年岁还不至于让他心中泛起尘埃。

    缓步走到长桌旁边，从禾煈身旁取过一张兽皮和毛笔，秋熤一边回想脑中的画面，一边将督脉和任脉的节点图，以及周遭大致的络脉分布简单勾勒出来，然后放到禾煈身前，道：

    “是这样吗？”

    他看向禾煈，禾煈盯着那张兽皮上的画看了看，回望他一眼，安静道：

    “送到这里的每一张兽皮都该有其独特的价值。”

    “哈？”

    禾煈将手中的笔放下，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轻声道：

    “在重新开辟的道路上，部落的每一任巫都走的很艰辛，他们有的探寻‘四心’希望重开旧路，有的另辟蹊径妄图绕过脊上三关，还有的，则是延续着那条残破的路，只是千年过去，收效甚微。”

    “历任的巫们在黑暗中点着微弱的火光踌躇而行，他们与你不同，你随手画就的一张图就已经涵盖了他们半生的精力。”禾煈铺陈叙事，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不过秋熤却看见了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我明白。”

    沉默了一会儿，秋熤缓缓开口：“为什么是我？”

    “你不该知道。”禾煈没有看他。

    “我想知道！”秋熤看着禾煈那双平静的如同一捧清水的眸子，低声恳求：

    “我能知道吗？”

    禾煈抿了抿嘴，脸上第一次带了些不自然道：“那位‘大巫’在离世前，他曾留下一副满是线条的画，上面批注：有以血脉污浊而离弃者，燨火当绝于山海！”

    秋熤脑中顿时想起他昨日在这里看到的那张兽皮卷，只是他记得上面似乎并没有什么批注，不由小心问道：

    “是我昨天看到的那张吗？”

    “不是。”禾煈轻轻摇头，眸光有些黯淡道：

    “那句话并没有得到部落所有人的认同，在那位‘大巫’的继任者施行之后，那幅画便随着部落的一次争论而毁去，也是那个时候，部落开始有了山上山下之分。”

    “山上山下，有以血脉污浊而离弃者......”秋熤在口中默默咀嚼着这些话，脑海中那片漫天火海与巨大的禽鸟虚影悄然浮现。

    他怔怔开口：“所以，血脉污浊者指的，就是我......我们！”

    秋熤心头的一道道记忆画面闪过，他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在山下的那道石墙，并不只是为了防备可能的兽潮，更是为了，将他们这些血脉污浊的人分隔开！

    而一直以来，部落里无法开灵的族人必须住在山下这个莫名的规矩不过是个不大不小的幌子，目的只是为了混淆他们，让他们认为住在山下鲜有能成功开灵者，所以，不是他们不能开灵，而是他们根本没有开灵的资格！

    那意义呢？

    秋熤在心里静静思量，不对，血脉不绝，死咒不散！

    开灵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这些血脉污浊之人会在一代代繁衍中渐渐褪去部落的血脉，从而摆脱死咒的束缚，所以这才有了他，这个几乎没有古燨部落血脉的古燨先灵！

    但这个代价，真的值吗？

    ‘他们与你不同，你随手画就的一张图就已经涵盖了他们半生的精力。’

    禾煈的那句话开始在秋熤的脑中回响，声音是那么清脆，又感觉到洪亮。

    秋熤感觉一阵剧烈的恶心陡然涌上胸口，想吐，但干呕了几下之后却什么都没吐出来，他的鼻头开始泛酸，眼睛红红的从里面渗出些泪水来，一股难言的恐惧笼罩心头，他想逃，窗口透进来的光暗淡了下去，拥塞的房间充满了压抑感。

    秋熤锤了锤胸口，他有些喘不过来气了。

    禾煈见他这幅模样连忙站起身想要过来安慰，但秋熤看着她伸过来的手，却好像看到了那道难以想象的巨大虚影。

    他面露惊恐之色，手脚并用着转身逃出了房间，不敢回头，秋熤脸上涕泗横流地沿着曲折的木质长廊一路狂奔。

    当看到一扇充满光亮的门户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笼罩在迷雾之中的秋熤不做思考，径直冲了出去，周围有人要上前来阻拦，被他下意识的避过。

    离开巫楼后，秋熤的情绪并没有因此好上多少，这一刻，他只想回家！

    秋熤沿着石级一路往下，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混作一块，很快，他就下到了山脚，然后是那堵不高的石墙，一股极度的厌恶再度从心中升起，但他不敢做什么，只是蒙着头从大门中央冲了出去。

    回到南区，秋熤面色茫然，只是凭着本能在一座座小院间穿行而过，打开一座院门，看到眼前这株发了新芽的老树，他心中稍暖。

    进到屋内，秋熤靠坐在合拢的门边，手足无措地紧紧抱着膝盖，他的身体因为抽噎不断的发抖，眼睛里却没多少泪水再流出来，他直直盯着脚边的地面，一眨不眨，在这个小小的看不见一丝光亮的木屋里，一种莫名的心安忽然拥住了他的全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秋熤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他慌张地打量着四周，在微微晃动的火光中，那片熟悉的墙壁映入眼帘。

    他轻出口气，摇了摇头，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的模样，情绪激烈波动过后又空乏了一天的身体传来了激烈的抗议，干瘪的小肚子里满是叽里咕噜的闷响。

    秋熤看向那团灶火，上面架了口石锅，即使隔得很远他也能闻见里面缭绕的肉香味，嗯，还有菱叶和香叶的味道，他回过神，这是他的锅！

    石锅边有一道小小的影子蹲坐在地上，手里捧了个陶碗正在大快朵颐，丝毫没注意到屋主人的苏醒。

    秋熤蹒跚的脚步惊醒了他，抬起头，灿顿时冲他露出一口夹着肉丝儿的大白牙，笑道：

    “你醒了？要不要来点，这肉汤好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