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阁毁护法破天罡
藏经阁虽说听名字像是阁楼,其实是一个小院子,东西两面都是二层阁楼,唯有北面是三层。
在少林寺存在的岁月里,经过了战火和时间的磋磨,被翻新数次,这才有了现在的规模。
顶覆绿色琉璃瓦,正脊用正吻与楼阁形脊刹,那阁檐之下,用了五踩重昂斗拱,平日里颇具气象,也算得上是一处好景致。
《大藏经》是佛门至宝,被好生安置在北面第三层,且这一层唯此书而已,足可见其地位。
佛门弟子要修习其中武功秘籍,定要考究佛法佛理。
但此时的藏经阁内,大火熊熊而起,也不知有多少精妙武学从此销声匿迹。不断有僧人将水泼进去,只是木屋在秋日更为易燃,火舌蔓延,此时哪怕有源源不断的水泼进去,也是收效甚微。
滚滚浓烟升起,木头烧焦的味道混合着少林寺常年存在的檀香味儿,呛得很。
已经有修习硬功的武僧披了湿被子,闯进阁中去救那些佛经。
各位长老掌门们休息的屋子离这很远,想来通报也需要一阵子。
此时不断有僧人提着水桶进来,泼了水又跑出去,几人站在其中,倒有几分添乱后的茫然。
突然从阁楼后传来一阵打斗声,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
有人中气不足的声音响起:“哪,哪里来的贼人!”似乎是受了伤。
瞬间便有几名武僧拿着棍棒跃入了墙后,林献之眼尖地瞧见虚尘也在其中,有心看看墙后面是什么人,便要跟上。
只是不等他走近,那墙便塌了,一个人从墙那边硬生生被打进了院子,土石崩裂,尘埃飞扬。
定睛瞧去,这人皮肤透着股浅金色,不正是虚尘小师傅?
只见他双臂挡于胸前,似乎是受了一记重击,皮下淤青一片。
林献之不由啧啧称奇,虚尘小师傅的金钟罩,确实是有些火候在的,虽不至于刀枪不入,但寻常刀剑已经难伤分毫了,怎么还会被打出淤青来?
顺着虚尘的目光看去,灰尘四起的墙后立着两个中年男子,站在后面那位,正是林献之三人捉了交给少林寺看管的男子。
前面这名男子看样子要年长几岁,留着胡须,两人相貌却相差仿佛,一看就知道是亲兄弟。
想来是他哥哥趁乱烧了藏经阁,将人救了出来,却被撞破了行迹。
林献之忍不住道:“你们混入少林便也罢了,竟然还敢烧藏经阁!”
只可惜不知有多少武功秘籍,今日要付之一炬。
那人只嘿嘿冷笑,眼睛却死死盯着蒋娈。
这眼神让人不适,林献之知道他是动了掳人的心思,不着痕迹地将蒋娈往身后拉了拉。
果然,那男子对着他哥哥道:“哥,她就是蒋娈!”手指正指着被林献之和常泊藏在身后的蒋娈。
虚尘也回过气来,冷笑:“你当少林寺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掳人便掳人?”
他话音未落,已经有许多棍僧聚在他身后,看样子是要结阵。
三十五人持棍,舞起来当真是密不透风,叫人望而生畏。
虚尘也不知何时抄起水火棍,与他身后的僧众正好结成天罡阵御敌。
“阁下是谁,烧我少林藏经阁,又劫走这贼人,到底有何图谋?”
那男子轻蔑一笑,似乎并不将这天罡阵放在眼里,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是五音教右护法,陈蹇。你们少林将我弟弟关了起来,我自然是要带他回去的,这难道也有错?”
他虽然口上搭话,手上却也没落下,一掌便向着虚尘拍去。
只是天罡阵牵一发而动全身,虚尘身在阵中,这才能轻松避过。
陈蹇却也不急,反而道了声“好”,周身气息波动,想来是将内力尽数调了起来。
不等他功成,早有武僧的棍棒朝着他死穴而去。
却见他不闪不避,只是大喝一声:“开!”
离得近的几个僧人便觉一股沛然大力迎面而来,宛若狂风过境,避无可避,却又似有万斤之力。
众僧支撑不得,纷纷倒飞出去。
这一下可把众人都看的呆了,少林天罡阵在江湖上颇有盛名,可当千人军队,兼进退有度,攻防严谨,在天罡阵中吃亏的例子实有不少。
这个陈蹇又是什么来头,能有如此强悍的内力,一冲之下就将阵型都震散了?
林献之见这人厉害,忙低声对徐若华和司盈止道:“你们二人速速去禀告师傅,恐怕要打起来了。”
待两人悄悄离开,方才瞧见陈蹇的弟弟在陈蹇身后洋洋得意,一甩袖子便将那琴弦钉入梁木之中。
常泊高声道:“不好,他要抚琴!”
林献之听得明白,立马抽出长剑,纵身便向男子劈去。
索性常泊示警得早,男子还未曾将梁木劈断,林献之的剑刃便已经递到了近前。
这男子抚琴的厉害之处,林献之和常泊算是深有体会,因此铁了心的要阻止,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瞬息之间常泊也追了上来,手持浮尘,变幻莫测,极为难缠,想来也是得了玄逸真人的真传。
这男子内力本也不弱,上一次被两人暴起突袭捉住,平白在这少林寺关了许久,加之路上曾被三人吊起来吹风,心里一直记恨着。
此时见两人又不怕死地冲上来,只觉得心口处怒火腾腾的烧,暗道今日定要将两人毙于掌下,方能解了心头之恨。
于是出手间更是加了三分力气,雄厚的内力并非一朝一夕之功,男子比林献之和常泊多了二十年水磨功夫,自然更是非比寻常。
好在林献之步法诡异,常泊对武当太极剑亦是颇有心得,一时之间也能不落下风。
可惜这男子虽被两人牵制,他哥哥却着实是个中好手,原本以为无往不利的天罡阵竟是拿他不住。
林献之抽空看到虚尘小师傅那边的战局,心里捏了一把冷汗。那个陈蹇一举一动间神色自若,那怕是将江湖颇负盛名的天罡阵破去,面上也丝毫不显。
单论功夫来说,这人恐怕不逊于几大门派的掌门人,这样的好手,在五音教只是一个护法?
这五音教到底是什么来头?
此时也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若陈蹇率先脱困,他和常泊可就要面临两人合围之势,定然是打不过的。
正思索时,忽然一阵琴音响起,叮叮咚咚的煞是好听,林献之和常泊只觉得浑身舒泰,紧绷的心神都放松了不少。
这曲子却也熟悉,转头看去,正是蒋娈将那段插着琴弦的木梁折断了,放在腿上弹奏。
再去看陈蹇,他行动明显迟缓下来,面色僵硬,似乎是在分心抵御。
林献之二人对付的男子却并没有异样,想来是蒋娈只针对陈蹇一人。
蒋娈所奏,正是那首“欢颜引”,只是从始至终蒋娈都未曾针对过林献之跟常泊,因此也无法揣测此时的陈蹇是何感受。
却见陈蹇此时摇摇晃晃,面色已经变得赤红,在一众棍僧的包围下堪堪抵御,却仍没有露出败迹。
相比之下,林献之这边对付的男子,功夫就弱得多了。
林献之手中长剑越发凌厉迫人,可惜这男子虽说比不上陈蹇,但内功仍算得上了得。
每每躲闪不及,高深内力的好处便显现了出来,将林献之的剑击偏一二寸。
男子就是借着这一二寸的距离,宛若游鱼一般从剑刃前滑过,林献之每每离他差那么一点,却眼睁睁看着他溜走,也是恼火非常。
恰好男子准了常泊的一处破绽,便飞身一掌击出,正冲着常泊檀中穴而去。
这一下带着十足的力气,若是拍的实了那可不得了!
林献之大喝一声“小心”,长剑紧追着男子后心而去,他不想蒋娈被掳走,却也不愿意看到常泊受伤。
却见常泊忽然折身回头,这一下连林献之都吃了一惊,却见常泊双手架着男子的胳膊一捋。
这时机确是刚刚好卡在男子新力刚生,掌势还未完全打出之时,顿时将男子招式力气泄去大半,身子都被扯着猛冲向前。
男子心中暗道不好,上次便是这小子假意投降,让他着了道儿被捉住。这次小子卖了个破绽,装作败走,他竟然又着了道儿!
看到后面林献之追上,常泊变捋为挤,又将男子打出来的一双肉章推了回去。
男子被他一捋便有些站不稳,这一挤之下更是向后趔趄两步,竟然是下盘都不稳当。
太极拳的厉害,江湖上也鲜少有人不知。若是能让对手近不得身便也还好,若以拳脚应付,一旦被缠上便是被连消带打,如同江水临身一般避无可避。
因此在拳脚功夫上,或只有少林擒拿手能与之相较,这男子上次吃了亏仍不以为意,运功于掌,无法震开常泊,此时再次栽在两人手中也是情理之中。
林献之长剑赶上,略偏了偏便没入他的肩膀,鲜血伴随着男子的痛呼声汩汩而出。
“好小子,我竟然又着了你的道儿!”
常泊也不多话,趁机点了他穴道,这才抹了抹额头,竟是一手的冷汗。
被一个小子连续耍了两次,男子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憋屈,仍是骂骂咧咧。
林献之也没管他,忙问常泊:“怎样,可曾受了伤?”
见常泊摇头,这才放了心。
这边方才制住,另一边陈蹇已经破阵而出,脸色红得活像戏文里的关公,但跟一地吐血的僧人比起来,却是正常的多了。
见自己亲弟弟被点了穴道,不由骂道:“蠢才,被人拿了一次也就罢了,竟然两次栽在两个后生手里!”
男子被点了穴道,却仍能说话,也不害怕,口中不住地喊:“哥,快救我啊!”
陈蹇将地上的水火棍踢向常泊面门,自己则率先出手,目标正是弹琴的蒋娈。
定然是在欢颜引下吃了苦头,不然也不会当先对付蒋娈。
但见蒋娈毫无惧色,甚至身子也未曾移动了分毫,只是手上弹奏更快。
她知道有大哥和三弟在,这掌是不会落在她身上的。
她要做的,就是扰其心智。
果然,林献之的剑拦下了陈蹇,吞吐的剑光将陈蹇密密麻麻的围了起来,只是对方内力实在深厚,真气浑然一体,竟是完全寻不到破绽。
见一剑未曾奏效,林献之也不着急,反而开口道:“怎么,连自己亲弟弟都不要了?”
陈蹇面色不变:“那种蠢货,杀了正好,省的他拖我后腿。”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林献之便感觉到了陈蹇恐怖的内功,方才看着僧人不敌只有敬畏,现在易地而处,这才清晰地察觉到陈蹇的厉害。
林献之却不知,有蒋娈在后面弹奏影响,陈蹇时时刻刻都觉得有钢针在刺着头颅,心口也是一阵一阵的疼,疼得眼冒金星,自然想要速战速决,手上力气也更重些。
他不过是轻飘飘的一掌,却似乎有这万钧之力,随手拨开剑刃,便能震得林献之手心发麻。
内功被陈蹇运于双手,竟是长剑都不惧!
这样下去,五招之内,定要败北!
像是要印证林献之所想,以他这一辈的内功,在陈蹇面前简直是不堪一击,几招之间便被陈蹇抢到近前,手掌拍向林献之丹田。
这一下若是拍实了,林献之就算能活下来,也要成为无法修习内功的废人。
于是林献之忙挥剑格挡,却只是感觉一股前所未见的沛然巨力迎面而来,那把陪了林献之十余年的长剑略抵抗了下,便寸寸折断,跌落尘埃。
恰好此时常泊也追了上来,浮尘直冲陈蹇头顶百会穴戳去,也因此让陈蹇的手慢了几分,打偏了些。
饶是这一掌险之又险的避开了丹田,却也结结实实打在了林献之鸠尾穴处,将他整个人都打飞出去。
陈蹇也没心思管林献之了,矮身先躲过常泊这一下,左手一探便扯住了常泊手腕,右手成掌,正冲着常泊头顶拍去!
百会穴正在人头顶,陈蹇内功高强,这一下若是拍实了那还能有命在?
恐怕头颅都要给他打碎!
蒋娈眼看林献之受伤,常泊性命垂危,如何能不急?
只是此时弹琴已经阻止不了他的动作,于是她运足力气将充作琴的梁木踢向陈蹇,试图要阻他一阻,却仍然是要晚一步,口中不由大喝:“不可!”
只是陈蹇怎会听她的?
眼看那手掌即将拍实,蒋娈只觉得目眦欲裂,却毫无办法,忍不住怪自己平日里疏懒贪玩,毫无用处。
不过即便她日日用功,恐怕也是抵不过陈蹇的。
正伤神时,突然一道灰色的影子一闪而过,竟然是后发先至,向着陈蹇面门而去。
其声如霹雳,快似闪电,这样的速度,若非是内功登峰造极,定然是达不到的。
来不及想暗处袭击的是谁,陈蹇忙挥手格挡,那道灰色的影子便应声而碎,落在地上。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片墙上的灰瓦。
陈蹇将手上的常泊冲着蒋娈一丢,趁着机会闪身赶到他弟弟身前,点了男子几处大穴。
虽没有推宫过血,内力仍旧滞涩,但是行动却也算是恢复了大半。
瞧陈蹇方才不在意亲弟弟死活的样子,倒活像是兄弟不和一般,谁曾想一发现暗处有人,他反倒最先紧巴巴的来解穴道。
恐怕是要防着林献之以他弟弟为质,故意口上嫌弃,要放松两人的警惕,方便他救人。
“当啷”一声,那截带着琴弦的木头这才摔落在地,此处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蒋娈本想接住常泊,却是难能,两人被甩出一丈多远。
蒋娈只觉得气血翻腾,身上只有些擦伤,并不碍事,便要去扶常泊。
只见常泊面色紧绷,唇色苍白,左手按着右臂,低声道:“先等等,像是脱臼了……”
说罢抬手将手臂朝肩膀按了按,却听得“喀”的一声,常泊才松了口气,用手去抹额头,这才发现疼了一身的冷汗。
此时也顾不上别的了,林献之方才受的伤,常泊可是看在眼里。鸠尾穴受了重击,那可是极其危险的,眼看此时林献之双目紧闭,嘴角也隐隐有血迹,不知伤的重不重?
忽然听得一阵笑声响起,声音不大,却犹如有人趴在耳边一般,让人忍不住四下寻找声音的来源。
却见西边的墙上正立着一个人,不知是何时来的。这人身着紫衣,挺拔高大,看样子年纪约莫三十左右,此时正笑吟吟地瞧着陈蹇。
“我道是谁,原来是左护法到了。我来此处救弟弟,不知左护法是为何而来?”
那紫衣人年纪看着比陈蹇小了有二十岁,竟也是五音教的护法,也不知功夫究竟去到了何种地步。
此时却是轻轻跃下了墙,道:“你能来,我便不能来?你来这里救弟弟,我来此处拜达摩。我做什么,要去哪儿,难道还要一一向你汇报不成!”
陈蹇面色不虞,却也仍旧没有翻脸,道:“左护法要做什么,陈某可管不着。只是你方才出手救人,难道是要为蒋娈出头不成?”
那紫衣人撇过头去上下打量了蒋娈一眼,摇头道:“蒋家隐姓埋名的事情果真做的厉害,连少林和五音教都被骗了过去。也难为右护法能探听得到消息,提前来掳人了。”
此言一出,陈蹇的脸色也变了,不再虚与委蛇,反而冷笑不止:“好哇,既然左护法都看出来了,陈某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看左护法的意思,今天定是不肯与我善罢甘休了?”
紫衣人突然笑出了声,道:“你这人好没意思,怎么说两句话便要打打杀杀的?你隐瞒在先,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被人拆穿难道就恼羞成怒了?”
“与你无关。”
“有关无关的,却也不是你陈蹇说了算。”
陈蹇似乎想要反驳,却硬是忍了下来:“你!你到此处究竟是要做什么?”却见他握手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出手。
两人大约是平日里就关系不和,现在不过交谈几句,竟就有了动手的打算。
此时常泊已经将林献之扶了起来,但林献之早已是人事不省,口中有血溢出来。
蒋娈摸他脉门,只觉得他内腑俱损,肝胆损伤,只可惜她不通岐黄之术,道:“大哥这是被打中鸠尾伤了肝胆,脏腑振动……”
原本那陈蹇便是冲她来的,上一回三人有惊无险,这一回只不过打个照面,林献之便受了重伤,连带着常泊也受了伤,两人却都是为了保她一人。
想到此处,竟忍不住落下泪来:“这可如何是好,大哥伤的这样重,我怎值当……”
说到此处,竟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常泊忽然道:“你且先住,我有‘生脉护心丸’!”
说罢在身上四处摸索,这才找到一个瓷瓶子,打开时才发现双手都在抖,那瓶中正放着一枚乌金色的药丸,一打开便有种陈年药香,沁人心脾。
将那生脉护心丸喂林献之吃下,蒋娈这才问道:“这‘生脉护心丸’是何来头,能救大哥吗?我孤陋寡闻,竟是没听过。”
“没听过也正常,这是白石先生近些年制出来的,也只有天剑派与白石先生亲近,才能得几丸。据说此药厉害无比,便是只有一口气的人,也能生生吊住十二个时辰的寿数。我这枚还是大哥赠的,却不想兜兜转转,竟然是救了他自己。”
蒋娈这才松了口气,这才看见场中两人对峙。
“二姐,这两人像是有些龃龉,一会儿若是打起来最好,你我便趁乱离开。若打不起来,则尽量拖延,想来少林寺的高僧很快就要到了。”
常泊低声说了些一番话,就去看那昏迷不醒的虚尘小师傅了。
日头正盛,一旁大火燃烧木头的声音在沉默中显得更加清晰,蒋娈瞧着常泊的背影,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儿。
“老头子一声不吭,我性子疏懒,也不去追寻真相,却偏偏不知为何惹了一身麻烦……”
她喃喃自语,叹了口气,瞧着陈蹇,便是心头怒气腾腾,却也只能恨自己学艺不精,任人鱼肉。
常泊见她没跟上,便回头招呼:“怎么了?可是哪里受了伤?”
蒋娈忙摇摇头,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