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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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苏东坡与贾易的恩怨始末

    元祐六年六月间,兼任提举黄本(宋时称用雌黄书写的国史)的苏东坡发现,秘书省官员每日校书背面二十一纸,方准入内。

    而黄门黄洙传达圣旨说,秘书省入伏,午时住修文字,末伏依旧。东坡先生作为长期操弄文字的人,深知秘书省官员的苦衷,因此上书朝廷欲乞于所校功课减半,候过末伏日依旧。

    这次上书,朝廷顺利地批准了。

    钱塘僧人思聪(闻复),是东坡守杭时一位叫彭九的小童子正式皈依佛门,剃度做的和尚。此人七岁即善于弹琴,十二岁放弃弹琴而学习书法,字有所进后又学习作诗,秦观曾摘取《楞严经》中文殊菩萨的话,为他取字为“闻复”。

    如今,这位小和尚要自京师回归钱塘孤山,他将自己的诗集拿来让东坡先生看,东坡将其诗集命名为《水镜集》,并为之作了序。

    吴郡陆广秀才施《圣散子》方并药于京师,东坡先生感而作《圣散子后序》。王诜驸马画了一幅《邢和璞房次律悟前生图》,苏东坡题了偈子后赠与柳子文。

    贺铸在李清臣、范百禄及苏东坡的举荐下,改为西头供奉,入文资,为承事郎。

    贺铸,字方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他出身于外戚之家,又娶宗室之女,却因个性倔犟,颇得罪了一些人,一直当不了高官。晚年退居苏杭一带,自称庆湖遗老,有《东山词》传世。因那种耿介高傲的性格,贺铸有些词写得意气慷慨、境界阔大,略近于苏轼只是少些高逸之思,多些凌厉奇崛的味道。

    贺铸是一位个性和词风都非常奇特的词人,截然对立的两面在他身上和词中都能得到和谐的统一。他长相奇丑,身高七尺,面色青黑如铁,眉目耸拔,人称“贺鬼头”。其词却“雍容妙丽,极幽闲思怨之情”。为人豪爽精悍,如武侠剑客,却又博闻强记,于书无所不读,家藏书万卷,而且手自校雠,“反如寒苦一书生”。

    豪放词风从苏轼的别开生面到辛弃疾的蔚然成风,贺铸这类硬语盘空、英姿磊落的词,应是其间的重要过渡。其慷慨豪纵之作,影响较大,如辛弃疾就受其影响。他的词作多从唐诗取其藻菜与故实,这种词法则影响到周邦彦,以至于时人以“贺、周”并称。

    东坡先生接到敕令,要求给已故的中散大夫、同知枢密院赵瞻的撰写神道碑。

    苏东坡一贯不喜与别人撰写行状、埋铭、墓碑,士大夫们众所周知,东坡只好给朝廷上书辞免这件差事。东坡解释道,此前撰写《司马光行状》,那是因为老先生曾给自己的母亲撰写过埋铭。而为范镇撰写墓志铭,那是因为范镇老先生与先父苏洵交情极深,不能不撰。及奉诏撰写司马光、富弼不敢坚决推辞,然而终究不合乎自己的本意。况且自己如今已是老病废学,文词浅陋,已经不能胜任此事了。

    几天后,苏东坡又上了乞郡劄子,并说自己在朝中会引起不必要的攻击,以至于朋党之祸。

    东坡先生知道,自己平素最讨厌程颐之流的奸诈嘴脸,时常不免会表现在言语和脸色上。所以程颐的学生兼死党贾易就时时在寻隙报复,自己在杭州任上刺配恶棍颜章等人就被贾易等人奏报。关于孔文仲不被程颐所利用之事,也被贾易污蔑为苏辙泄露了朝廷的密令。

    如今贾易又被提升为御史台的二把手,手握大权,多数人的进退升降皆出于其口。因此,苏东坡觉得自己应维护圣上的体面,假如因小人的污蔑被外放则会亵渎了圣上曾经的眷顾。所以,这次是铁了心的奏请朝廷可怜体察自己这样一个衰老之人,早放自己出任一个地方官。

    接着,苏东坡又连上了两道劄子。

    一是乞求朝廷体恤民企民情,早日救济苏州、杭州、湖州与常州一带受灾的民众。二是向朝廷举荐了杭州的前同事、左朝散郎、佥书杭州节度判官厅公事程遵彦,此人“吏道周敏、学问该洽,文词雅丽”,尤其是事母至孝,只因母亲反感妻子,就果断休妻,十五年不再续娶。

    朝廷上下,贾易除加紧搜集苏东坡的罪证外,已经在着手释放杭州的恶棍颜章、颜益兄弟。所以,东坡又不得不上书朝廷,恳请一定要外任。

    应梓州知州周尹(字正孺)之请,为元祐三年在朝诸人送其知梓州时所作诗集作了跋文。本来东坡先生得知周正孺将要任满,欲向朝廷乞求到梓州接任,谁知梓州的百姓都像要离开父母一样拼命挽留,于是朝廷准许了梓州百姓的请求,让周正孺又留任了几年。

    在朝中的日子里,东坡先生又重操旧业,在王驸马的《挑耳图》后作了跋。湖州人张大亨(字嘉父)来访京师,此人对《春秋》颇有研究,著有论《春秋》专著。东坡先生见了老张,顿时来了精神,遂与之畅谈了有关《春秋》的奥义。

    龚夬这位年轻人,作为考官的翰林学士范祖禹“奇之”,尝对东坡言,夬文可以经世。在东坡的举荐之下,被朝廷诏为著作郎。而参政知事韩忠彦力言夬之忠直可补弹纠之职,遂又被召为殿中侍御史。上任后,即抗疏明元祐党人之冤,此上疏被朝廷采纳,为徙党人于内地。又弹劾蔡卞与章惇之奸,在君侧则蔽主德,在州郡则害苍黎。蔡京衔(接受)之,谪二人为监扬州酒税,后以其名入元祐党籍。

    可见苏东坡、范祖禹以及韩忠彦看人的眼光之独到,也充分证明了小龚的不负众望。

    俗话说,越是怕,狼来吓。

    苏东坡担心的事终于来到了,侍御史贾易上书论苏东坡元丰八年五月一日在扬州的题诗心存不善,并论及了苏辙的一些事,意欲将苏轼兄弟一网打尽。

    贾易的原话是:

    尚书右丞苏辙,厚貌深情,险于山川,诐言殄行,甚于蛇豕。其兄轼,昔既立异以背先帝,尚蒙恩宥,全其首领,聊从鼠斥,以厌众心。轼不自省循,益加放傲,暨先帝厌代,轼则作诗自庆曰:“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亦欣然。此生已觉都无事,今岁仍是大有年。”此诗原本书于扬州上方僧寺,自后播于四方。轼内不自安,则又增以别诗二首,换诗板于彼,复倒其先后之句,题以元丰八年五月一日,从而语诸人曰:“我托人置田,书报已成,故作此诗。”且置田极小事,何至“野花啼鸟亦欣然”哉!

    又先帝山陵未毕,人臣泣血,号慕正剧,轼以买田而欣踴如此,其义安在?谓此生无事,以年逢大有,亦有何说乎?是可谓痛心疾首而莫之堪忍受者也。后于策题,又形讥毁,言者固常论之,及作吕大防左仆射麻制,尤更悖慢,其辞曰“民亦劳止,庶臻康靖之期”,识者闻之,为之股慄。

    夫以熙宁、元丰之政,百官修职,庶事兴起,期间不幸,兴利之臣希冀功赏,不无掊刻,是乃治世之失,何至比于周厉王之时《民老》、《板荡》之诗刺其乱也。

    轼之为人,趋向狭促,以沮议为出众,以自异为不群,趋近利,昧远图,效小信,伤大道,其学本于战国纵横之术,真倾危之士也。先朝行免役,则以差役为良法,及陛下复行差役法,轼则以免役为便民,至敢矫称先帝之意,欲用免役羡钱尽买天下附郭良田以給役人,向使朝廷轻信而用之,则必召乱,赖言事者排其谬妄,圣明察见其倾邪,故斥其说而不用也。

    其在杭州,务以暴横立威,故决配税户颜章兄弟,皆无罪之人,今则渐蒙贷免矣。既而专为姑息,以邀小人之誉,兼设欺弊,以窃忠荩之名。如累年灾伤,不过一二分,轼则张大其言,以甚于熙宁七八年之患,彼年饥馑疾疫人之死亡者十有五六,岂有更甚于此者。

    又尝建言以兴修水利者,皆为虚妄无实,而自为奏请浚治西湖,乞赐度牒卖钱雇役,闻亦不免科借居民什器畚插之类,虐使捍江厢卒,筑为长堤于湖中,以事游观,与公私并无利害。监司畏其强,无敢触其锋者,况敢检按其不法耶!今既召还,则盛引贪利小人相与倡言,圣眷隆厚,必求外补,非首相不可留也。原轼、辙之心,必欲兄弟专国,尽纳蜀人,分据要路,复聚群小,俾害忠良,不亦怀险诐覆邦家之渐乎!

    臣自被命以来,数使人以甘言诱臣者,或云轼深叹美,恨相知之晚,或云今之除授,辙有力焉,而臣之朴愚,不喜诡随,不知为身谋,故漠然未尝答也。

    最后,贾易还启奏朝廷,“伏望圣慈览观用人得失,所系轻重,赫然发于睿断,特行斥免(苏东坡),天下幸甚。”

    贾易的劄子递上去之后,翌日,太皇太后封付吕大防、刘挚,且谕令未得遍示三省官。

    苏东坡得知贾易的举动后,赶紧上书《辨贾易弹奏待罪札子》,详尽地解释了贾易所揭发的秦观的私事,以及自己与赵君锡的交情。并承认自己作为侍从官曾与位居谋臣位置的弟弟苏辙谈论过国事,不应该对别人讲,以至于被谏官弹劾。自己如今已经告假在家反省,请求朝廷详加调查。以加重处罚。

    总之,苏东坡此时除了对仕宦生涯感到心慌意乱外,还得百般辩解,以求自保。

    我们知道,从今天看来我们能够明白东坡主持修浚西湖的意义所在,但当时的贾易之流却不会明白,只会认为是劳民伤财。

    同日,执政官吕大防、刘挚与苏辙等论奏于延和殿。

    苏辙奏曰:昨日见到了赵君锡的奏章,说我与兄长对外商讨国事,晚上回到家,兄长承认确有此事,然而没有任何的个人目的,如今已在家待罪。微臣的兄长之所以知道朝廷的文字,实缘自己退朝时语及朝政,所以自己也自请外任,认罪认罚。

    苏辙退下后,太皇太后单独留下吕大防及刘挚商讨此事。

    太皇太后谕旨曰:贾易排击人太深,须与责降。

    吕大防对曰:易诚过当,然遽责降,则恐言事臣僚不见因依,定须论列。今若早欲定叠,不若并苏轼两罢为便。

    太皇太后准许了宰相吕大防的建议,仍意犹未尽地交代道:贾易的任职不可太优越!

    数日后,朝廷的诏命下达:

    苏东坡以龙图阁学士知颍州(今安徽省阜阳市颍州区),而贾易知庐州(今合肥),二人离得不算太远。本来苏东坡想依照恩师张方平之意乞请南都,但因为曾巩之弟曾肇(字子固)曾乞求出任该郡,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