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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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无关”

    新月挂林梢,暗水鸣春草。

    笑容满面的老鸨和龟公谄媚地进来,腰压的低垂。

    京郊旅人多,三教九流都曾过脚,大都只是为了欲望的发泄和寂寞的慰藉,因而皮肉生意来钱最快。

    客栈比不得京都,清倌少之又少,但换人又换的极快。

    我看着衣衫齐整的男男女女,心中微起波澜。

    这之中的寒露会是兰安么?

    食肆中好像飘起了香粉。

    本应热闹的客舍后寂静无声,食肆却传来丝竹管乐,笑闹热烈。

    陈痣高声叫鸨母。

    “给我们大殿下来几个清倌儿,让大殿下先挑!”

    卫颉薄怒上脸,但他还是选了两个少女,穿着算是端庄清雅。

    难堪么?

    自然。

    但是卫颉如何能拒绝。

    他麾下不都是文人雅士,世家纨绔跟随他又不是为了清心寡欲。

    他不身先士卒,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他不做什么,那便只是在客栈听乐赏舞,说不出什么错处。

    陈痣看到我,左右吩咐了几句,自己揽了一个衣着清凉的异域女子,仰头饮酒。

    龟公领了又一些人来。

    脂粉厚敷,举止艳俗。

    陈痣酒瓶一放,拍了拍手。

    “我们公主就喜欢这样的!伺候好了,她能让你们当驸马!”

    卫颉拍案而起,脸色已经黑沉见底。

    “陈痣,慎言!”

    “青狗狂吠,可当真是衷心!”

    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肯让。

    最终是鸨母打了圆场,三个男子扭扭捏捏地朝我走了过来。

    陈痣呵笑着看笑话,卫颉转了头,再不发一言。

    花嫣气的脸色涨红,立在我身后紧紧咬着嘴唇。

    我看着走来的三个男子,感受着四面八方炽热而不怀好意的目光,心中一丝波澜也无。

    这比我想的,更加小儿科了一些。

    我原以为,以陈痣的个性,怎么也要雇山匪在半路打劫,或是绑了我同他沉沦,又或是教世家胄子看我与招福客栈中的小倌伤风败俗。

    不过如此。

    哪怕是陈家唯一的世子,也不敢在明确卫王态度前,太过放肆。

    这也说明,卫王对世家的掌控和威严,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冷浸佳人淡脂粉,我在书院中闻得多的是裙上的熏香和香露,姜国人脂粉略厚,但仍然馥郁沁芳。

    向我走来的这三人却仿佛浸在了脂水里,滑腻中还带着皂角的味道。

    素青挨着朱红,又揽着绛紫,他们衣服的颜色像极了嘴角和脖颈的伤痕。

    他们走近,我能看见他们破旧的衣角和撕裂后用粗线缝合的里衣。

    在罩衣摇晃间,手臂的淤青和鞭痕昭示了他们最底层的地位。

    即使在妓院,人依旧分三六九等。

    他们三个走到我面前时,紧张地畏缩。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们连忸怩羞涩的时间都不曾拥有。

    自尊在这个地方,不属于他们。

    素青色先开了口。

    “奴白霜。”

    他白的凄惨,双唇嗫嚅,再说不出什么话。

    朱红和绛紫相继开口。

    一个叫重九,一个叫宝儿。

    宝儿不过福维嵩年岁,却穿着浓厚的绛紫色长袍,光着脚,紧紧扯着重九的袖子。

    “坐。”

    宝儿和重九坐了,白霜惨白着脸,凑近了我。

    他脸上的表情并不能称得上娇羞。

    是强装的爱慕。

    “奴伺候主儿。”

    他作势要坐在我腿上。

    我看这几乎比姬绗还要高上几寸的白霜,无奈地扯了椅子到我身边。

    “给我倒杯茶吧。”

    白霜怔楞在原地,慢慢地试探般地坐了下去。

    好似椅子上扎满了尖刺。

    白霜坐实了椅子,发现并无任何不妥后悄悄地呼了口气。

    是庆幸和浅显的满足。

    我用指节敲击着木桌。

    这时候细致入微的观察反倒不是过人的天赋,而是一种折磨。我从所有的细节中能拼凑出他们悲惨的过去,和未来。

    和我扯上关系是不幸的。

    他们或许会根据陈痣的意志,作为大卫公主的情人成为招福客栈的招牌来羞辱我,也或许,为了维护皇室尊严和高贵成为无名亡魂。

    我开口问缩在椅子上羞赧的朱红男子。

    “你在重九出生?”

    重九连忙坐直回答。

    “奴不是在重九出生,是重九到了客栈中。”

    我点了点头。

    问了白霜和宝儿的名字后,我把桌上的地莓和甘棠推了过去。

    夜幕低垂,人影晃动。

    初时只是斟酒陪笑,现在不少已经入人怀中,甚至袒胸挑逗。

    白霜等人已经放松下来,偶尔露出几分笑意。

    “……所以很多人都是根据进客栈的时节来取名的?”

    我轻声询问,手上剥了荔枝给花嫣。

    白霜应着。

    “客栈中有雨水,立冬。原来还有清明。”

    白霜细数着人,不免有些感伤。

    宝儿吃着甘棠,大大的圆眼前后看着,眼神睁向已经亲热交缠起来的人。

    “还有那边的夏至、和人亲嘴的那个是寒露,大人快看!那个在胸上放紫果子的是小满!”

    寒露。

    我随着宝儿沾满梨汁的手指看向夏至,又看向寒露。

    那是个相当艳丽的男人。

    眉眼弯弯,身段柔软。

    但不是兰安。

    能够书面上形容兰安的词,我都给了昭阳,余下的我只有看过才能确定。

    寒露不是兰安。

    那种感觉不对。

    我收回目光,看向小满和她丰满胸脯上的果子。

    我挑了几粒递给宝儿。

    “蒲桃。柔紫因风长,圆青带雨肥。”

    宝儿念了几句蒲桃,给白霜和重九一人分了一个,剩下珍惜地放在口中细细地品。

    花嫣倦地贴在我的手臂上。

    我停下话头,看向这三个妓院中的小倌。

    他们于我并无益处,不识文字,容貌平常,不是清倌,用来结交权贵也送不出手,除了床上功夫外无可称道的地方。

    他们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草席卷进坟场,不会有人记得他们。

    与我无关。

    ——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