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80后: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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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樊家鞋店

    老人离开后,许是不愿再留在这个伤心的地方,亦或是因为心疼自己的子女,这一年的五一樊家搬到了镇上。此时,樊绍慧已经到初三下学期,而樊绍坤也快上初二了。

    樊家的新住处是在镇兽医站的大院,因为外公曾是这儿老站长的缘故,站里贴心地腾出了两间房间以及一个厨房,并且没要租金。大院很大,但由于年久失修,十分破旧。可这对于樊家来说,并不难适应,因为他们之前住的出租屋比之更旧。

    兽医站的门口就是一条东西向的小河,和所有的支流一样,它连接着蟒蛇河。而仅仅往东一二百米,河流便拐向了南北,绕着小镇静静地流淌着。小镇名叫石庄镇,几乎呈一个正方形的布局,中间平行分布着两条街道,俗称“南街”和“北街”。

    南街是镇上最繁忙的地方,两边均是各种商贩,在这里百姓们几乎可以买到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十分热闹。北街则聚集着镇上富庶的人家,一栋栋别墅伫立在两旁。而往西则是镇上的小学、初中,紧挨着北街,学校很大,但如上所说,校名是樊舅写的。若再往北,便是小镇的工业园区,一栋栋厂房排列在马路的两旁,漫天的烟雾、升腾的机械声,隐隐约约,却又格外清晰。

    初来乍到未多久,为了小孩,樊妈上班的路程更远了。这日夜里,樊爸对樊妈建议道:“志云,要不我们开家鞋店吧?”

    樊妈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啊?”

    樊爸解释道:“我二哥和小双都在南通开鞋店,而且生意不错,我也想试试看。”

    樊妈驳斥道:“你是因为不适合采购员,不想再做了吧?”

    樊爸支支吾吾地说:“也主要你上班的地方离这太远了。”

    樊妈刚想继续骂下去,被樊爸这么一说,一下子停住了嘴。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没什么出息,对自己倒也还行。他长得不错,但从来没什么花边新闻,这一点樊妈倒是十分放心。

    樊妈顿了顿,问向樊爸:“那开店的启动资金怎么办?起码得五六万才能开起来吧?”

    樊爸看樊妈的态度有所缓和,知道此事有戏,便说道:“货源应该不愁,钱的话我先向我几个姐姐借一下。”

    樊妈反问道:“他们还愿意借我们吗?我们还欠着他们的钱。”

    一直以来,樊家的日子都比较拮据,但由于兄弟姐妹众多,所以经常靠他们接济。而自成家后,樊爸几乎没挣过钱,每天都是醉到歪七扭八才回来,姊妹们自然都是知道的。

    两人苦思冥想,首选必然是小姑家。小姑夫妻俩只比樊爸大了四五岁,生活条件也好上不少,此外小姑父为人随和,加上自己的子女从小生活在樊家老宅,所以隔三差五会接济樊家。甚至现在每到暑假,樊绍坤就会被送到小姑家,名义上是向贵为学霸的表哥表姐学习。

    而其他三个姐姐也自然躲不过,即使她们大多定居外地,但接到弟弟的电话,只能边摇摇头边走去银行打款。谁让他是自己的弟弟呢,谁让他是过得最差的那一个呢。

    而到了几个叔伯这,虽说大家过得都还算马马虎虎,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有各的难处。旧债未还,新债又借,家庭矛盾自然在所难免。可当出现了怠慢,便立刻成了樊爸抱怨的对象。

    可是这些钱依旧不够,只能再想办法,樊妈的姊妹自然成了新的对象。同样的顾虑,同样的场景。

    “大姐,把你卡号发给我,我身上有五千块钱,你先用着吧。”电话里,四姨妈对樊妈说。

    樊妈过意不去地问道:“你给了我,你身上还有钱吗?”

    四姨妈回道:“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我就一个人,用不到多少,而且我下个月的工资就快发了。”

    樊妈真想拒绝,但现在这个情况她又不得不借,她回道:“好吧,你这个钱我先收下了,等生意好一些我就还你。”

    而当樊妈拉下脸跟自己的二妹借钱时,许是因为刚失去了父母,二姨妈也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可是没几天,身边的朋友便来问道:“老樊,听说你最近跟你二连襟家借钱了?”

    “没有啊!”樊爸立刻回道,然后转身就恨得牙直咬。回到家后,便在樊妈的面前抱怨道:“什么人啊?借钱就借钱,居然还说出去。”

    樊妈听后,也是一肚子闷气,可那又如何?难不成将钱退回去?

    三个月后,鞋店终究还是开了下来,租在镇中心,位置不错,但装修一般。不同于隔壁家的钢架,樊家鞋店的鞋架是木质的,两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终于还是支棱了起来。

    此时已是八月末,樊绍慧的面前摆着数张录取通知书,但每一张都是来自城里的职校。夫妻俩商量了好一番,晚上偷偷将樊绍慧叫进房间里。

    樊妈推了推樊爸,樊爸回道:“你推我干嘛,有什么要说的你自己直接说吧。”

    樊妈一眼瞪过去,但樊爸转身就看向了电视机。樊妈只好微笑着对樊绍慧说:“绍慧,妈妈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樊绍慧回道:“妈,您说。”

    樊妈一脸过意不去,支支吾吾地说:“绍慧,再过两周本该你去上学了,但是最近家里又是开店,又是让绍坤读书,手里实在拿不出钱。”

    樊绍慧立刻猜出樊妈的意思,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回道:“可是我才多大啊,总不能现在就不上学吧?你看晓丽都花钱读了高中,为什么我不行?”

    樊妈一脸为难,回道:“可是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了,你如果上了,绍坤就读不了书了。”

    樊绍慧一下子站了起来,怒道:“您这是重男轻女!凭什么绍坤就能上学,我就不能?”

    樊妈被女儿的反应吓到了,但立刻就恢复了过来,阴沉着脸,增加了声量,回道:“但是你的成绩没有弟弟好啊,现在家里就这个情况,给你上也是浪费,而且一年要好几千块钱。”

    樊绍慧一下子哭了出来,委屈道:“同是一娘所生,为什么区别待遇这么明显,就因为我是女孩子,就因为我成绩差,就不能上学?我画画那么好,如果上了师范学校,将来也可以当老师的。你们就这样扼杀了我的人生,我还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樊绍慧越说越激动,不断地抽泣着。樊妈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语有失分寸,顿时不敢吭声。许久,樊妈黑着脸,突然猛推了一把旁边的樊爸,樊爸怪道:“你推我干吗?”

    “你这个痴种,一声不吱,姑娘是我一个人养的?”樊妈骂道。说着说着,樊妈也跟着哭了,抱怨道:“我跟着你一辈子就没享过福,现在子女也跟着背害。你倒好,什么都不说,你让我怎么办?”

    樊爸看着满脸泪水的樊妈,慢慢低下了头。樊绍慧的心也立刻平复了下来,哭声慢慢变小。她走向樊妈,拍了拍还在哭着的妈妈,竟然安慰了起来:“妈,您别哭,我不上就是,我替你们看店。”

    好一会,樊妈才停住哭泣,但脸上依旧挂着泪水,动情地看向自己的女儿,说:“绍慧,爸爸妈妈这辈子对不起你,一直让你受苦。如果明年生意还可以的话,再让你去上学,你看行吗?”

    樊绍慧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无奈地点了点头。生活对她而言,是何等的残酷,可是她只能妥协。尤其当金晓丽进入高中的那一天,她的羡慕与嫉妒更是达到顶峰。但不同于樊绍坤的孤僻冷漠,樊绍慧倒是很活泼乐观,没多会,这事便过去了。

    由于有了樊绍慧的帮忙,鞋店的生意还算不错。虽然刚初中毕业,但樊绍慧很能干,也很活泼,周边的邻居都非常喜欢她。她每天都得回家做饭,然后带给父母,还要一起帮忙招待顾客。

    而看到生意还算红火,夫妻俩自然很开心,对店里的生意也特别上心。只是渐渐地、渐渐地,店里就只能看到母女俩的身影了。而樊爸不是在其他店里闲聊,就是四处游荡。但也因为生意还算不错,樊妈的心情也跟着变得好了起来,家里的争吵声随之逐渐消失了。

    每天回到大院,樊妈就会将一天赚到钱放在卧室的桌子上。由于零钱较多,铺了一桌,然后再去做饭。说来也巧,此时刚好樊绍坤放学回来,当他看到满满一桌的零钱,顿时惊住了,他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现金。起初,他只是觉得生活条件变得好了起来,加上樊妈的责骂声越来越少,他的心情也舒畅了。但随着这样的场面逐渐增多,他的心思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该来的总归会来,樊绍坤的叛逆期紧随其后。趁着父母不在卧室,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算好时间,战战兢兢地走进房门。看着桌上的现金,一阵欣喜,他悄无声息地偷走桌上的钱。不多,每次只拿两三张,而且面值不会特别大,然后跟着同学一起去玩游戏机、打台球。

    父母们的担心是对的,在那个娱乐项目相对匮乏的年代,“三室一厅”对初中生的毒害是不言而喻的,这一度令樊绍坤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即使有心想戒,却力不从心。

    钱花完了,怎么办?继续偷!如果桌上没有,就会去衣柜里翻。找不到钱包,那就看挂着的衣服里有没有,像极了战时的间谍。很多时候,樊绍坤总能翻到一点,然后继续只抽出两三张小面额的,多么机智!如此这般,屡试不爽。

    但樊妈是察觉不出来的,因为零钱众多,即使少了,她也会以为是自己数错的。而自己的儿子素来老实寡言,她竟半点没有怀疑到他。日子沿着众人想象的一样,静静地流淌着。

    这年的秋天,兽医站开始了大规模的整修,原来破破烂烂的院子由青砖变成了水泥,墙壁上则覆盖上了一层瓷砖,即使是房间内也涂抹上了白色的乳胶。远远望去,焕然一新。

    不过姐弟俩依旧共用着一个卧室,甚至是一张床,虽有诸多不便,却又无奈。

    秋天是最宜人的季节,但九月末的天气依旧有些炎热,蚊子自然不会轻易离去。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得点上蚊香,否则这一夜便会难以入眠。

    因为晚上需要学习,樊绍坤的床位是在外面,而樊绍慧则会睡在他的脚边。每逢周末的晚上,姐弟俩总会聊上好一会,樊绍慧会告诉他很多店里的事情,但都是好的,这也让樊绍坤的内心越来越膨胀。

    清晨,阳光直射进了卧室,照在樊绍坤纯洁的脸上。突然一股焦味隐隐约约钻进了樊绍坤的鼻子里,然后越来越浓。他睁开眼,却见整个卧室都弥漫着浓烟,而身上的被子只剩下半条。

    他急忙抬起身朝床下看去,只见被子刚好盖在蚊香上,甚至已经冒出了一撮小火苗。樊绍坤顿时清醒了,迅速跳下了床。一旁的樊绍慧被惊醒,也立刻坐了起来,大叫一声:“妈呀!”

    樊绍坤抓起被子就朝院子里跑去,到了院子中间望地上一扔,紧跟着跑到水龙头边,接起了水。那边的樊绍慧看到这个场面,也惊慌地从卧室里跑了出来,然后跑向父母的房间。

    “噗”的一声火苗灭了一半,但由于蔓延得太快,被子已经烧了三分之一,整个院子里都是浓烟。再来一盆水,明火终于不见了,只剩下几股浓烟。接着又是一盆水,终于止住了。

    这时,樊妈和樊爸边穿着外套,边从卧室里走出来。看到父母后,樊绍坤一阵惊慌,生怕他俩会骂自己,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仿佛等待着他们的“严刑拷问”。

    樊妈也是一脸凝重,她看了看子女的房间,又看了地上的被子,然后问道:“怎么回事?”

    樊绍坤怯怯地说:“睡觉的时候被子滑落到蚊香上了。”

    “那你不能将蚊香放远一点嘛。”樊妈训斥道,但声音明显不似曾经的严厉,于是场面一下子又陷入了沉寂中。

    樊妈将被子翻开来看了看,被子已经没法再用了,而樊绍坤依旧恐慌地僵在原地。樊妈这回终于恢复了平常的冷静,说:“算了,下次注意点,我马再找一床被子给你。”说完就拿着被子朝院子外的垃圾桶那走去。

    这样就完了,这不是梦吧?樊绍坤竟有些意外,若是放在小学时,自己肯定又得挨一顿打。可樊妈却清清楚楚地走向院子外,然后又很平静地走进来,说:“赶紧洗漱一下,过会吃早饭吧。”

    直到这时,樊绍坤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他又掐了一下自己,再看向各自神态自然的家人走向各自的房间,他才笃定,原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经历了这件事后,樊绍坤的胆子变得越来越大。而他的兴趣爱好逐渐增多——包括踢毽子、乒乓球等,留给学习的时间自然少之又少。纵使樊绍坤很聪明,但在悄然之间他的成绩已经开始滑落,可他却不以为然。

    那一年的春节,由于有了樊绍慧的帮忙,鞋店的生意还算不错。而樊爸也更是在除夕夜豪言:三年之内,樊家鞋店一定会成为镇上最红火的鞋店!

    嗯,年轻的时候,有梦想终归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