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80后: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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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孩子王

    邵家原本一共姊妹四人,三女一男,其中樊舅排行老三。由于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所以樊舅一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他也足够优秀,刚刚研究生毕业,现在本地的一所高校教授古文、书法。而唯一让老人们操心的是,年近三十的樊舅至今尚未成家,这成了家中的一桩心事。

    但女孩们并非读书的料,于是很早就进入社会,嫁了人。二姨妈家住在村子的东头,而樊家住在村西,但两家经常会在外公家相遇。巧合的是,双方的一对儿女也分别同岁。

    二姨妈家条件不错,算是村里的有钱人,加上二姨父的兄弟姐妹都比较争气,所以在家族里的威望极大。如同外公一样,二姨父的嗓门很大,他还特别喜欢显摆,所以时常会误伤到别人,而樊爸樊妈便是其中之一。

    二姨父时常会在家族里说:“他大双子能干嘛?嘴笨,身子还懒,整天就知道跟别人借钱过日子。”

    樊爸气不过,只得私下抱怨道:“他有钱怎么了?那他倒是大方点啊?我是没钱,但我至少买过衣服给他家小孩,他买过没?铁公鸡一个!”

    因为是血亲,两家人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暗地里却各种勾心斗角。而作为一个要强的女人,作为家中的老大,樊妈只能一笑了之。可每当被提起借钱的事,又会顿感很没面子,只得恨得直咬牙。

    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年幼的姐弟俩根本无法理解,只得跟着自己的父母,恨恨地骂上两句,而偏见便随着年龄的增长日渐深厚。

    但小孩们又是健忘的,两个女孩既是同龄又是同学,樊绍坤则只比金晓峰小了半岁。很自然的,两对姐弟走得非常近,无论是上学还是假期,总会腻在一起。

    二姨妈家的电器很齐,有线电视、录像机、电话、冰箱、空调等一应俱全,但凡时髦一点的电器,二姨妈家必定是全村最先拥有的。所以每逢放假时间,樊家姐弟俩就喜欢腻在二姨妈家。

    小孩的世界很简单,有的吃有的玩就满足了。姐弟四人会躺在一起,一起看录像带版的《封神榜》,一起看四大天王、成龙、李连杰、周星驰的电影,还会一起听小虎队的歌曲。

    当然,他们也会有分歧,毕竟爱好总是会有差异的。于是,为了争夺遥控器的控制权,他们会进行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互不退让。屏幕中一秒前是《还珠格格》《新白娘子传奇》,一秒后就变成了《圣斗士星矢》《足球小将》《灌篮高手》,画面在瞬息之间不断地切换着,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当然,最后倒霉的注定是遥控器,因为它的结局只能是被摔坏。甚至双方还会因此大打出手,但如同遥控器一般,最终落败的总是金晓峰。

    樊绍坤最喜欢看的是《龙珠》,每逢周末的下午他都会定时来到。虽然樊绍坤也很怕金晓丽的泼辣,但她往往都会主动让出遥控器。兄弟俩就这样坐在电视前,目不转睛,每次只要片头曲一响,立刻就热血澎湃。

    二姨妈家的门口是一片小树林,不大,但很阴凉。每逢暑假小孩们就会在树林子里乘凉、玩耍。中间放置着一个小木桌,午饭自然也就在这里解决。再在树干之间搭上一个布床,吃完了往上一躺,格外舒服。

    树林前是一条小河,通往蟒蛇河,而河对岸则种满了瓜果蔬菜。每到收获的季节,村民们从不惧野物的侵袭,却怕小孩们的偷吃。尤其看到那一片狼藉的菜地,心中甚是心疼,于是一阵阵骂声便响彻村头:“是哪个绝八蛋的,把我们家的黄瓜、番茄全偷了!连小的都偷,什么素质啊!”

    如果一不小心被撞见现场,小孩们就会边跑边吃,不管手上的瓜是否干净。只听见后面一片骂声,以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时远时近。到了家,来告状的长辈也及时赶到了,对着小孩的父母就质问道:“大姐,你看怎么弄吧?你们家的好儿子啊!”

    小孩的母亲才不管这么多呢,逮到什么是什么,扫帚、鸡毛掸,万物皆可为所用。对准小孩就冲了过去,边追边打,边打边骂,好不热闹。最终,作为赔偿,母亲只能从自家的地里摘一些蔬菜递上。

    也由于家境富裕,金晓峰、金晓丽便成了村里的孩子王,一呼百应。其中又尤以金晓丽最为彪悍,号称邵家村一姐。几米高的桥上一跃而下,那自是不在话下;打架斗殴更是小菜一碟,甚至连自小健身的金晓峰看到她都有点发怵,只因她的泼辣。

    许是因为小上两岁,但凡姐弟俩打架,金晓峰总是被打得节节败退的那个,却屡败屡战,精神可嘉。冬天泼热粥、咬大腿、拿着剪刀满屋子追赶,奇技淫巧比比皆是,像极了樊妈对待儿子时的层出不穷。

    因此,邻居们时常来劝架,但姐弟俩的声音又总能盖住邻居的声音。可好不容易劝服了姐弟俩,那边闻讯归来的二姨妈不管三七二十一,拾起了一根棍子,追着一对儿女,边追边骂:“你们两个猴子,一天到晚打不死,你们怎么不去跳河的?”

    姐弟俩要么赶紧躲进房间,锁好房门,要么就跑到河边,扬言跳河,于是互相僵着、骂着、数落着。没辙,邻居们接着来劝二姨妈,劝完二姨妈又去劝执拗的姐弟俩。直到这时,姗姗来迟的二姨父才赶回来,于是一场包拯断案的大剧拉开了,如此往复,格外热闹。

    但一转身,姐弟俩便又忘了母亲的耳提面命,继续“厮杀”在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周末。而樊绍坤素来寡言,一直是金晓峰的小跟班,他去哪樊绍坤就跟到哪。捉鱼有他,摸虾有他,打球有他,甚至打牌也会有他。但樊绍坤从不赌钱,不是不会,只是因为没钱。

    要说这打牌,不仅大人们爱玩,小孩们也爱玩,理应是从小耳濡目染。村里的小孩很多,不论大小,总能凑到一块。尤其是周六的晚上,是大家最期待的时候。因为这时大人们总会定期消失,然后出现在某个牌桌上,而小孩们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约上几个亲戚家的小孩,聚在一起,躲进自家的东房间,于是一场零和博弈的游戏瞬间拉开。“斗地主”是大家最喜欢玩的项目,但并不会赌钱,输了只需喝上一两杯水即可。

    亲戚家的表哥总是会输,但他偏不信邪,然后继续“叫地主”,于是一杯一杯复一杯。只见他起起坐坐,不停地奔走在房间的牌局和院外的厕所之间,玩一局上一趟厕所,再玩一局再上一趟厕所,如此往复,一刻不得间断。而为了方便他,金晓峰贴心地将老人的夜壶拿来,放在门口。

    半夜十二点,突然房间外传来了一声“妈呀”的惊叫声,一下子吓了众人一跳。随即老人的抱怨声再次传来:“你们这些猴子,半夜不睡觉,把夜壶尿满了也不知道倒!”

    原来是老人起夜方便,刚准备一屁股坐上夜壶,里面的尿全溢了出来。众人被骂后面面相觑,但立刻就一阵哄堂大笑,压根不管老人再次响起的责骂声,于是这个故事一夜传遍了全村。

    当然,人生有A面也会有B面,有快乐也注定会有悲伤。每一年的冬天都会有一场大雪,今年也不例外。雪后的户外出奇的冷,冷到屋檐上挂满了十几厘米的冰锥,冷到河面上的冰层足足有五厘米厚。

    好奇总会害死猫,即使是这寻常易见的冰面亦是如此。或许冬天的鱼儿更容易被抓,或许冬天的龙虾更加肥美,或许冬天的水蛇还在游弋,或许冬天的青蛙还会鸣叫。

    怀揣着这个念头,兄弟俩兴致冲冲地来到了河边,在一处清澈见底的冰面停住。只见金晓峰拿着一根空心的钢管,挥舞着朝冰面上砸去,一声接着一声,嘴里还喊着:“应该快见底了。”

    身后的樊绍坤听见后,迅速扔掉手中的芦材,匆匆跑来。见弟弟过来,此时的金晓峰变得更加卖力,钢管挥舞得更高。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叫声,然后瞬间瘫倒在地上。

    金晓峰吓得赶紧转过身,但见樊绍坤正捂着眼睛,鲜血不停地从手缝间渗出。他慌张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樊绍坤依旧痛苦地捂着眼睛,好一会才移开手,此时地上已经留了一地的雪。金晓峰细细地端详着,这才意识到刚才的一抬手,钢管一下子撞到了樊绍坤的眉骨上,只差一公分就戳到了他的眼睛里。他顿时觉得一阵后怕,赶紧扶起樊绍坤就朝家的方向走去,而樊绍坤则边走边喊着疼。

    恰好这时,二姨妈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到兄弟俩的样子,瞬间慌了神。嘴里不停地骂道:“你们两个猴子,出去玩怎么搞成这样啊?”

    然后立刻吆喝二姨父找来纱布,边包扎边骂向金晓峰,金晓峰吓得一声不吭。可刚包上,鲜血又渗了出来,连同胶带一起掉了下来,于是只好再重新包扎。樊绍坤则只能闭着眼睛,疼得牙直咬。

    回到家后,看到这番场景,抱打不平的四姨妈生气地说道:“叫你别调皮,现在好了吧,破了这么大一个口子。而且就只是用纱布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也不去医院缝针!”

    樊妈自然也是一脸嗔怒,却不知说什么好,只听见一旁的樊爸不停地发着牢骚:“就他们家小孩是宝,我们家是畜生,是吧?”

    但即便如此,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去医院,因为口袋里实在掏不出医药费,只好不停地骂向樊绍坤。而樊绍坤的额头也就此留下了一道疤,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去。

    多日之后,当两家再次见面,二姨父调侃道:“我们家绍坤嘴唇掉过,现在额头也破过相了。”说完就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自那以后,樊绍坤有好一阵没再敢去二姨妈家。可是他终究是属金鱼的,只一瞬间,一切便都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