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放着一盏青铜油灯，锈迹斑斑，底座缺了一个小月牙，像是被啃掉的。

    油灯下，一根白嫩的手指咚咚地敲击桌面，手指的主人正看着一张破了一角的纸。纸有些泛黄，还有些皱，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恰好他都认得，是汉字，还是简体字。

    唉，随着一声叹息，他的目光从纸上移开，看向屋外。

    断裂的水泥路上，一个满脸腐肉的老哥迈着老寒腿，一瘸一拐地拼命往这边挪来，那一双长着灰指甲的手伸得老长。刚到路中央，便被写着此地施工的路障给拦住。龇牙咧嘴，发出嘶嘶的声音，还流着口水，眼里是喷薄而出的欲望，死死盯着他这身嫩肉。

    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下，尘埃模糊了视线。一座座残缺的高楼大厦，裸露出无数扭曲的钢筋。更远方，两根柱状的东西直入天穹，那形状，很像人腿。

    再回头看向手中的纸，上面经脉、丹田之类的名词，与屋外的世界格格不入。

    难道，他要靠这玩意儿生存下去？

    记忆往回追溯。他叫常升，正在家中休息，那小眼睛一闭一睁，世界变了，他人也变了。

    盯着自己白嫩似葱的手，他先确认过，不缺那二两肉。这身体原来的主人，留给他唯一的财富，大概就是这张脸。要不是这世界不太对劲，换个正常地方，不说傍上富婆，做鸭也能成一代鸭王。当然，出于对人格的保持，这种事儿他还是会拒绝的。

    刚醒来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已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相当不妙。

    起身，朝四周看了看。

    一排排书架直到尽头，目测三十来米进深。靠窗一侧是专供人看书的桌椅。几本或翻开或合上的书放在桌上，看书的人已不知去向。

    他所在的位置后方是一方弧形柜台，柜台上放着一个本子与一支鹅毛笔，旁边有一瓶旋开的墨水。

    这古老与现代交织的错乱感，让他怀疑起这家书店的年代，还有来历。

    走过去，翻开本子。里面的字他不认识，有些像楔形文字。不过从这条目清晰的排版来看，应是个账本。

    放下账本，抬头看去，柜台后正面靠墙一侧有一扇紧闭的门。门上有一个摆钟，已经停止工作。旁边是楼梯口，越往上越幽暗。

    他费力地拾起青铜油灯，绕过柜台，向楼梯口走去。

    阴暗的角落放着一些杂物，鼻尖传来一股煤油味，他瞟了两眼，便继续上楼。借着油灯，墙上的兽形壁灯映入眼帘。狮身鹰首，两只翅膀贴住墙壁，背部有开口，像是燃火之处。

    再往上走，来到二楼，顺着扶梯一摸，摸到一堵墙壁。

    上面没路了。

    常升看向走廊，不宽，大约两三米的样子。左右两侧像是旅馆一样陈列着房间。细看房门上还有门牌号，字他不认得。数了数，共十四间。

    尽头是一扇落地窗户，外面依然一片灰色。

    到此为止，他没再进各个房间一一查看。常升不知道这些房间里面有没有书店外老哥的同类，但小心一点并无大错。

    回到一楼，他走到最近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

    书的封面蒙了一层皮，摸上去很软。翻开一看，纸淡黄厚实，字迹不像印刷字体那样工整，字与字之间稍有变化，应是手写。字还是不认识，但他却发现，这字形与账本上的应该不是同一款。

    把书放回书架，他的情绪有些低沉。

    目前这家书店里，在不冒险的情况下，无法维持他生存所需。

    做出这个判断后，他又四处找了一圈。从柜台下的一个抽屉里找到一面铜镜，两瓶未开封的墨水。楼梯口处的杂物中，有一桶煤油与一套清洁工具。

    此时他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自己可能熬不过几天。

    一边苦思如何活下去，一边把玩着铜镜。铜镜被打磨得很光滑，里面一个脸如白玉的瓷娃娃正愁眉苦脸，那模样分外惹人怜爱。无意间瞥了一眼铜镜，他更愁了。

    这时，常升想起了刚醒来时捏在手中的纸。

    又拿起来瞧了瞧，什么经脉、丹田之类的东西，仿佛念紧箍咒似的在脑子里嗡嗡作响。没当成九漏鱼，让他很难接受纸上的内容。

    愁着愁着，屋外“彭！”地一声巨响，尔后“啪”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掉进书店里。

    常升忙看向屋外，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好门。

    捂住嘴巴，猛摇脑袋，想要将方才看到的画面驱逐出去。同时心里为那馋他身子的老哥和天上掉下来的倒霉蛋默哀一秒。愿你们走得安详。

    那场面之惨烈，用成语说上一个钟头都可以不带重样的。

    好一会儿，心情才平复。

    这时，他注意到脚边有本书。封面上几处还一晃一晃的血滴令他稍显踌躇。但脑中有限的生物知识告诉他，那老哥带的病毒应不至于能够仅靠接触进行传播。

    出于谨慎，常升还是回到柜台前，把那本子后空白页撕了一张。将书上血迹擦干。翻开一瞧，熟悉的简体字扑面而来。

    他突然琢磨出味儿来，莫非那张破纸也是这样来的。

    书里的内容与那张纸上的一脉相承。粗略翻了下，大概记载的是一门武功心法。叫什么名字没写，有具体的行功路线与一些武学基础知识的介绍。似乎是本入门心法。

    啥气运丹田、任督二脉，怎么玄乎怎么扯。

    想想这本书竟令两位老哥用命才交到他手里，作为一个灵活的无神论者，不由得感慨一句命运造化之奇妙。上天待他不薄，不苦心钻研一番，岂不是违抗天意。

    油灯下，常升全神贯注，仔细品味着这本“天书”。

    不知不觉，天黑了。

    书店的窗户突然开始响动，一阵活物在玻璃上划过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借着油灯微亮的火光，那窗户上，似有庞然大物经过，一股一股，如流水涌动。

    此外，低沉的嘶吼声，在地面上拖动东西的摩擦声……

    额头上直冒冷汗，他强行集中注意力，眼睛死死盯着书中文字，心里默念：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这夜，不好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