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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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演武练兵

    安西军南大营的军寨西面,靠近天山的戈壁荒野上,就是占地约七百亩的演武场,设有各种人造障碍和无数原木标靶,安西军的骑军和步军,均在此演武操练。

    ……

    一座中军指挥台,将演武场隔分成占地约五百亩的骑军操练场和占地约两百亩的步军操练场。

    原木搭建的中军指挥台,高两丈,长宽各五丈,南北两侧,各有一条三丈宽的坡道,策马可以直驰而上。

    ……

    骑军操练场,紧靠天山,挖有不同宽度,纵马可以越过的壕沟,堆砌着各种坡度的数十个不同大小山坡。

    骑军操练场的数十条战马驰道上,有近百排原木搭成的半人高横栏,驰道两边,竖立着一千多根原木的人形标靶。

    ……

    步军操练场,靠近军寨,相对平整的戈壁荒野上,竖立着十多排,数千根一人多高的原木人形柱和人形标靶。

    步军操练场的南北尽头,各搭建着两座长约五十丈,高约三丈,有两丈多厚,两侧留有的登城坡道,可以登上军卒,进行防守的原木墙。

    每座原木墙,相隔三十丈距离,是步军演练城墙攻防的仿真城墙。

    四座原木模仿城墙,将中军指挥台拱卫在中央。

    ……

    一行三人,策马到中军指挥台下,郭进贤抱拳邀请韦皋登台观看骑军操练,熟知军中规矩的兵部侍郎,轻轻摇手,谢过郭司马好意,微笑着说:“军中不可二帅,中军指挥台等同大帅军帐,韦某不敢造次。就在指挥台下寻个高处,一边看骑军操练,一边等李帅归来即可。”

    说完,韦皋右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人工堆砌小土山,策马奔去……

    ……

    偌大的骑军演武场上,两营骑军在操练,显得有些空荡。

    北侧,满是人造障碍的演武场地上,头戴战盔,牛皮战靴,下穿粗棉布裈裤,上着牛皮背心硬甲,赤裸着双臂的一营骑军,策马急射,操演骑战弩射。

    一千五百余骑,分成十五个战队,一旅一队,依次纵马疾驰,飞越壕沟,跨越横栏,驰骋于起伏不断的土山中。

    颠簸的战马上,骑射武士双腿控着战马疾驰,双手操弩,拉弦,上矢,侧过身体,连续急射,将弩矢射向沿途标注着“一”到“十五”的人形标靶上,直至疾驰到一千五步开外,才勒马停下,等其他战队全部完成后,策马回奔,继续弩射标靶……

    ……

    战马上,韦皋聚精会神地仔细看了一阵,转头向战马左侧的郭进贤,轻声询问:“郭司马,是不是每个战队有自己的编号,必须将弩矢射中在自己战队编号的标靶上?”

    “韦公明察。十五个战队,十五组不同编号标靶,每组三十个,四百五十个标靶,混杂竖立在两千五百步长的驰道北侧,每队策马越过障碍的同时,必须将弩矢射在属于自己战队编号的标靶,一个来回,射完马鞍上一个弩矢匣中的三十支弩矢,此为一轮。一轮过后,由各队旅帅收回本队编号标靶上的弩矢,每次骑射操演为四轮,四轮结束后,各队旅帅收回各自标靶上的所有弩矢,在各团校尉共同验证下过数,将成绩报知营都尉。胜者奖,败者罚。安西军南大营的功曹参军事,每月统计出的成绩最佳战队,大都护府有奖。每日最差战队必罚。”

    郭进贤详尽地回答着韦皋。

    “哦,如何奖罚?”韦皋饶有兴趣地接着问道。

    “回韦公,每日的最差战队,演武结束后,将清理骑射操演场地,捡回射失的所有弩矢,替换损坏的标靶。回营后,去大营工匠房,将射坏的弩矢全部修整好,再将全营所有的弩矢匣,按数装满,供下次使用。每月成绩统计的最佳战队,大都护府奖一百贯钱,连续三个月成绩统计的最佳战队,大都护府记一转军功。不过,还没有战队能连续三个月夺得过最佳。”

    “好,赏罚分明!郭司马,没有弓射演练吗?”

    韦皋的目光,炯炯有神,注视着操演场骑射,口中继续问道。

    “回韦公,安西军的兵源是大唐西域子民,或有着大唐血脉的西域唐人。征募的军卒,有些虽会弓射,但在骑战弓射中,终究无法与马背上长大的西域各族武士相比。因此,安西军的骑射,扬长避短,用战阵与弩射来打垮敌人。西域射雕手除外,一个优秀的西域部族弓箭手,在疾驰战马上,可连续射出最多二十箭,继续再射,双臂将酸痛无力,失去战力,任人宰割。战场上,西域部族弓箭手射出的箭矢,在百步之距射不透大唐战甲,威力可以不计,只有在五十步之距,才能对大唐武士有致命威胁。而我大唐骑弩的破甲箭,在一百二十步之距,足可射透敌人战甲。大唐的骑射武士配有两把骑弩,三个各装满三十支弩矢的箭匣,即使两弩交替,连续射空三个弩矢匣,战马上的大唐武士,仍可操起兵器厮杀。在射速上,安西军弩射武士无法与西域部族弓箭手相比拼,西域部族弓箭手射出三箭,安西军弩手才射出一弩。但在战场上,战阵中,能有几个西域部族弓箭手会冲进安西军战阵五十步之内,并可射出三箭?!因此,安西军骑射以弩射为主,骑战弓射交给战时征召的部族军。李副帅将安西军大营里,精于弓箭的神射手集中,编成两个弓骑兵战团,编入虎翼营,归骑都尉吴剑指挥,在伊丽水两岸征战。”

    一口气,郭进贤详尽地解说了骑弓和强弩的长短优劣。

    兵部侍郎认真听着,点点头,赞道:“以长击短,兵家用兵的上上之策,好!”

    ……

    一轮骑射后,韦皋目测了奔马中弩手射向标靶的大概距离,右手指向操演的战队,沉声问道:“像这样在奔马上的百步之距骑射,新练战队的最佳成绩是多少?最差又是多少?”

    “回韦公,曾有一旅战队,四轮弩射,一千二百支弩矢射出过六百八十三中的最佳成绩。眼前的新练战队,经过两天一次的大半年骑射操练,每次演武的最佳成绩,均在五百中以上。最差的四百过半。若驻马静射,每队在百步之距,可中靶七百以上,一百二十步之距,均过六百中。”

    语气中透出自豪,郭进贤向朝廷圣使禀告安西军新兵的训练成绩。

    “好!如此障碍中的奔马骑射,十射四中,已是高明的骑射之术,难得的安西精兵。假以时日,定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安西军练兵有方!郭司马,大都护府已派往于阗,疏勒,播仙镇,碎叶,四大军镇和各个守捉城的辅兵,弩射战技如何?”

    韦皋在称赞之余,饶有兴致地向郭进贤询问到。

    “回韦公,已派往于阗,疏勒,播仙镇,碎叶,四大军镇和十个守捉城的辅兵,相比正在大营操练的新练战兵,只强不弱,更胜一筹!”

    安西军行军司马提高语气,自豪的大声回禀兵部侍郎。

    “哦,这是为何?”

    听闻此言,兵部侍郎兴趣大增,接声追问安西军行军司马。

    “禀韦公,天宝四年,封帅就报请高帅,请旨在大唐剑南道征募四万名屯田辅兵。南大营原本就是屯田辅兵操练演武的军营,屯田辅兵半月一小操,一月一大练,农闲则入营操练数月,从未间断过。南大营的屯田辅兵,是安西军大小战事中战损的直接补充兵源。天宝十年,高帅的怛罗斯之战,安西军战兵虽损伤巨大,但诸将仍在,筋骨未伤。在南大营辅兵的直接补充下,三个月就恢复鼎盛战力,才有了封帅的灭大勃律国,问罪葛逻禄,攻占播仙镇,这三次大战的完胜之功。天宝十年,封帅接任安西大都护后,又上奏朝廷批准,在京兆府征募失去永业田的万余户大唐农户,迁居到子母河绿洲,和大唐各州府发配来的戍边罪囚,一起垦荒屯田。天宝十一年,李副帅到任安西大都护府后,将自己的副都护牙帐设在南大营,又会同封帅,一起奏请朝廷批准;在陇右道各州府征募两万名屯田辅兵,继续大规模开发子母河绿洲。李副帅将南大营扩建成如今的规模,两万名屯田辅兵直接入驻南大营,如战兵大营一般,每日卯时,李副帅亲率晨练,晨练结束后,开始农事劳作,忙完农事后,每天还将操练一个时辰的战阵与战技,风雨无阻,冰雪不断,赏罚分明,三军用命!另外,李副帅还将迁移定居在子母河绿洲的万余户屯田大唐农户中适龄壮丁,和编入军户的戍边罪囚,按大唐府兵军制,编成军伍,半月一小操,一月一大练,农闲时入营操练数月,从未间断过。因此,早先派出的屯田辅兵,尽是李副帅亲自训练三年以上的大唐精兵!”

    自封帅起就常驻安西军南大营的行军司马郭进贤,熟知安西军屯田辅兵的所有事宜,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让兵部侍郎感慨万分,放下内心忧恐安西军战力不足的焦虑,眼中精光闪烁,大为感慨,大声赞叹:“运筹帷幄,未雨绸缪!如今的大唐危局中,西域稳如泰山,是封帅的运筹帷幄之功,是李帅的未雨绸缪之能,更是戍边安西儿郎的赤胆忠心!古之名将,不外如是!天下精兵,莫过于此!朝廷大幸!大唐万幸!郭司马,你辛苦了!”

    战马上,朝廷圣使坐直腰身,朝着安西军行军司马,郑重地抱拳拱手,表达敬谢之意。

    一生的坚持与辛劳,如今被朝廷圣使,大唐重臣所肯定,向来沉稳的郭进贤,禁不住热泪盈眶,抱拳拱手,嗓音哽咽,沉声回应道:“谢韦圣使!谢韦侍郎!”

    ……

    骑军演武场的南侧,同样装束的一营骑军在操演突骑冲阵。

    战马上,安西武士左手紧握圆形战盾,轻提马缰,背后牛皮硬甲上插着五支四尺长的投枪,腰挂横刀,马鞍的牛皮扣上,横插破甲铁锏,马鞍桥上,架扣着一丈二尺长的冲阵长槊。

    一旅一队,十骑一排,每骑横隔有五尺间距,策马在宽广的驰道上,纵马疾驰……

    战马起跑后,武士们双腿操控战马,保持整齐队形,在每排奔驰战马之间,保持两丈距离。

    随着逐渐提速的战马前冲,战马上的武士,踩蹬立起,双腿控制马速,左手握盾提缰,右手抽出背后投枪,对准竖立在前方,驰道两边的数百个人形标靶,奋力扔击。

    五支投枪扔完,右手抄起马鞍桥上的冲阵长槊,踏紧马镫,起身弓腰,左手举盾,护在前面,在全速的战马猛冲中,将冲阵长槊狠狠地扎进横排驰道上,用牛皮包裹着干草的人形状标靶,长槊入靶,穿刺而过,旋即松手,右手迅速从马鞍上抽出破甲铁锏,催动冲锋战马,避开前方其余横排着的数十列人形标靶,挥起破甲铁锏,左抽右击,持续攻击驰道两边竖立的数百个原木人形标靶,直至驰道前方没有标靶,轻勒马缰,收住马速,在两千步外,缓缓停下……

    韦皋三人调整马身,举目看时,这轮的冲阵演武只剩最后三队。

    全神贯注地看完三队武士冲阵,韦皋扭头朝一旁的封忠,沉声询问:“封忠,你是封帅麾下重甲冲阵突骑军的前军校尉,你看这支冲阵突骑军如何?”

    “四成!韦公,最多只有封帅麾下冲阵突骑军战力的四成。如果这支骑军会使马槊,战力可提高一成。”

    认真观武的封忠,沉思片刻,略作比较后,封忠根据自己判断,用肯定的语气回答韦皋。

    “只有四成?我也知善使马槊的骑军必然高明,如今的安西军新兵,不可能有很多善使马槊的武士,但眼前这支骑军的阵型,骑术,战技也已是上佳,为何还只有四成?”

    封忠的判断,韦皋有些困惑,侧首凝目,沉声继续询问。

    “韦公,重甲冲阵突骑军是安西军的向死而生战力,人马俱甲,单盾只槊,是战场上一锤定音的力量。主帅令出,不论对面敌人有多少,敌军多强悍,敌阵多完整,纵然刀山枪林,突骑军必将一往无前,冲垮敌阵,是夺取胜利的保证。所以,冲阵突骑军难以训练而得,是聚集全军身经百战,九死一生的悍卒组成,悍勇,胆气,战技皆上上之选。李帅训练的这支冲阵骑军阵型,骑术,战技已不错,但欠缺决然赴死的斗意,不具漠然生死的杀气,更无操动马槊杀敌破阵的战技。突骑武士的杀气和斗意只能百战而得,无法训练出来。”

    战马上的封忠,仿佛又回到血肉横飞的战场,挺直身躯,勒住马缰,冷漠眼神中,露出睥睨天下的豪横,冷酷语气里,满是不可一世的战意,像在等待封帅的军令,纵马挺槊,冲向敌阵……

    ……

    “的确如此!”

    听完封忠的解释,韦皋略加思考,感叹着认同封忠的定论。

    韦皋又掉头,问向郭进贤:“郭司马,你久在大营操练军卒,有何见解?”

    “回韦公,封校尉所言极是!”

    安西军行军司马点头认可封忠的判断。

    郭进贤继续说道:“李副帅曾说;能训练出来的只是精兵强卒,不能成为悍卒。百战余生,方为悍卒!眼下大营训练的冲阵突骑军,只能算是冲阵骑军。不是一击冲垮严阵以待敌军,真正的无敌冲阵突骑军。因此,战场上,这支冲阵骑军只可在敌阵松散,战意渐失之际,突然杀出,借助战马冲力,强行突破敌阵,攻向敌阵中军,是一支决死的冲锋骑军。训练中也是先用冲阵长槊,突破敌阵,再用破甲铁锏与大唐横刀,在近身厮杀中攻敌夺旗。他们一旦在战场冲出,即使战胜,自身也是伤亡惨重,所剩无几。”

    郭进贤望着韦皋与封忠,转述着李逸的分析与判断。

    安西军行军司马看着正在演练的冲阵骑军,语气中露出诸多无奈与深深伤感,轻声道:“安西军重甲冲阵突骑军,尽是善使马槊的百战悍卒,在保持阵型的排山倒海般冲阵中,一丈六尺长的马槊,全凭突骑武士的高明战技,用腕力操动马槊,借力挑刺,逐一杀死前面一丈多处的敌军,冲散敌阵后,仍然马槊在手,继续前冲,无需近战,即可破阵。龟兹大营军库中,虽然备存有三千六百根精良马槊,但善使马槊冲阵的武士,需要专门训练三年以上才可得。这支骑军是李副帅迫不得已,精选悍勇敢死的善骑无畏武士,集中训练,希望能训练出一营决死取胜的冲阵骑军。”

    郭进贤说完,目中露出追忆的眼神;封帅勤王时,安西军最强悍的陌刀军,跳荡营,斥候营,陷阵营,冲阵突骑军已征调一空,只留下两营重甲先登武士。眼下大营的新兵教习,还是在西域各地重新召回的退役老卒,这些退役老卒虽也是百战余生,但已年过半百,白发苍苍,伤痕累累,气弱力衰。战技虽在,再也无力策马驰骋,征战厮杀……

    ……

    郭进贤这番无奈的伤感解释,让韦皋想起封帅和高帅,两位安西军大帅屈死之后,勤王安西军,大唐最强悍的战力,因群龙无首,被各大军镇拆分肢解,已不复存在……

    韦皋的神情伤感,内心满是痛惜,沉重地点点头,沉默地望向演武场中安西军的新练敢死冲阵骑营,不再言语……

    心中浮起痛事的封忠,咬住牙关,瞪起双眼,泛红的眼珠,射出愤恨的嗜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