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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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悍将攻防

    自古以来,战场无情。

    沙场搏命,悍卒死战,两强相争,勇者无惧。

    右箭楼,同样的以命搏命,城下射雕手抓住稍纵即逝的瞬间,夺去右箭楼里四名伏远弩手的生命。

    旅帅离开城门楼,进入战位后。

    陈天赐就在右箭楼,接替罗六的指挥,仔细观察城外敌情,不断对城内的安西军箭阵发令,调整大唐辅兵的吊射方位。

    孤峰堡内的后面几轮抛射,准确无误的落在含愤怒射的突骑施弓箭手头上。

    ……

    见到城外的突骑施弓箭手,死伤大半,散落稀零,不成气候。陈天赐对孤峰堡内的辅兵箭阵,发出最后一道军令:“箭阵,标识一,自由吊射,干扰突骑施人攻城!”

    “留两名伏远弩手,自由猎杀弓箭手与云梯下的武士!其余弩手,两人一组,持大木单弩进入城墙,射杀云梯上的登城武士!”

    军令下完,陈天赐拉下面甲,左手抓起战盾,右手握紧步槊,跨出箭楼,健步如飞,踏入城墙……

    城头上,没有左队正陈天赐的战位,他是旅帅的后备指挥。

    进入城墙,陈天赐来回巡视,如有战兵遇到危险,挺槊参战……

    ……

    攻城的云梯,陆续搭在孤峰堡城头。

    身边四个武士的举盾防护下,屈玛夫先在离城墙二十步处左右,来回跑动,巡查战场,大声指挥着武士们架梯攻城,冷静地观察战场……

    冲进城墙下的近百名突骑施弓箭手,已所剩无几。

    离城墙二十步,是城外弓箭手向城里吊射的最佳战位。

    看不到唐人的箭阵,没有任何掩护,突骑施弓箭手们昂首屹立,迎着孤峰堡内精准而出的吊射,在雨点般的箭矢中,无畏反击……

    突骑施弓箭手的单层锁甲,无法抵御空中坠落的唐人破甲箭,突骑施弓箭手却没有一人避让,既是身中数箭也坚持开弓,出箭,直至倒下……

    愤然!悲壮!

    ……

    云梯刚搭稳,攻城战队的敢死先登勇士,争先恐后地向上攀爬。他们身披双层锁甲,头顶战盔,左肩上斜插着一把弯刀,右肩头挂着连枷,背上插着三支投枪,左手持盾,护住头部,右手抓住云梯支杆,弓下腰身,快速向城头上攀爬。不时直起身体,右手抽出背后投枪,用力向城头出现的唐人投掷;不求杀敌,只想城墙上唐人躲闪避让,可以更快地靠近城头,挥出右肩的连枷攻敌,逼退敌人,跨进垛墙,拔刀夺城……

    ……

    (注:连枷,古时用来进攻战盾后或掩体后的敌人,长约四尺五寸,握柄约七寸,三棱破甲枷头约六寸长,握柄与枷头用细长的铜链连接,形似链锤。)

    ……

    城墙下,屈玛夫先举目望着奋勇攻城的突骑施勇士,纵然强大的内心,早已历练得如寒铁般,也难免有一丝惊颤……

    三丈高的城墙,四丈五寸长的云梯,三十息,只需三十息,足够攻城武士登上城墙……

    但,唐人的强弩,唐人的投枪,唐人的斧锤,让突骑施勇士不断摔下云梯……

    这,三丈高的城墙,三十息,弩矢的偷袭,投枪的侧击,斧锤的重击,先登勇士无法跳闪避让,难以退让受力,无法全力对抗,只能冒死硬闯……

    这,四丈五寸长的云梯,四个武士,八只强劲的臂膀,八双有力的大手,全力按扶云梯底端,不让云梯晃动,拼命拉紧扣进垛口的抓手,防止城头战兵推倒云梯,保证先登武士能快速攀爬……

    突袭而至的弩矢,吊射落下的利箭,虽有举盾武士在两边掩护,也不断有护梯勇士被击中,受伤,战死,倒下,他们的双手仍全力按扶在云梯上……

    这三十息,死亡之梯,凶险异常,举步维艰,特别漫长……

    ……

    前三日的攻城,屈玛夫先一直在远处的本阵,跨马勒缰,凝神观战,整装待发……

    今天,身临其境,身陷其中,亲身经历异常惨烈的攻城大战……

    ……

    屈玛夫先眼前的云梯,两个勇士先后从高处摔下……

    闷哼一声,屈玛夫先大步跨出身边武士的举盾掩护,弯腰从身边不远处,一个中箭战死武士的背上,拔出三支投枪,左手两支,几步助跑,右臂奋力将一支投枪,猛冲狠掷,击向迎面三丈高城墙垛口的唐人……

    投枪被唐人举盾挡住,击中战盾的强大冲击力,逼得城头唐人,连退几步……

    快速后退几步,屈玛夫先再次助跑,将另一支投枪奋力扔出,直击同一个垛口的另一个唐人……

    投枪擦着唐人举起的战盾边缘,击中城头唐人的左肩……

    投枪插在唐人左肩的重甲上,凶悍的唐人武士,后退两步,又大步上前。左臂虽扣盾低垂,仍奋力抡起右臂,长柄铜锤狠狠地砸在刚要抽出连枷的突骑施武士左臂上,又一个敢死先登的勇士,摔落在城墙下……

    战盾上插着投枪的唐人战兵,已冲回垛口,挥起斧头劈向云梯上继续攻来的突骑施武士……

    ……

    骁勇的战姿,精准的投枪,屈玛夫先的两击攻城,吸引住安西军弩手的目光,几支弩矢尖啸而来……

    屈玛夫先不得不向前猛冲,从离城墙二十步外,冲近城墙五步内,再也无法将手中最后的那支投枪,扔击城头……

    ……

    左手握住随手捡起的战盾,屈玛夫先不停地在城墙下,快步游走,以防安西军弩手的瞄准射击,继续抬头观察登城的战况……

    城头上,唐人战兵,两人一组,左手持着战盾防护,右臂抡起长柄铜锤或战斧,自上往下,奋力阻杀靠近城头的先登武士,长攻短守,锤击斧砍,配合熟练,战技精湛。

    城头下,先登武士双脚踩着云梯横档,身悬半空,无法退让,左臂举起的战盾,不可能全力承受住城头唐人战兵的猛力重击,纷纷坠落,摔下云梯……

    四丈五寸长的云梯,最多均匀承受住六名先登勇士的重量,摔下一个,才能继续攀爬一个……

    失去射雕手的一击必杀,唐人战兵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地阻杀靠近城头的登城武士。

    随着云梯中间的武士,不断身中弩矢摔落,屈玛夫先清楚;这是孤峰堡城门楼和箭楼的唐人弩手,进入城墙,开始精准猎杀。

    没有城下突骑施弓箭手的众箭攒射,城头的唐人弩手,无所顾忌,贴近垛口,就近举弩,精准地射杀先登勇士。

    再过片刻,一百二十名突骑施先登勇士将死伤殆尽,无法再战……

    剩下的突骑施勇士,再无力量攻下孤峰堡城墙……

    ……

    败了!

    心有不甘的屈玛夫先,摇了摇头,想要驱散大脑里的胡思乱想……

    突然,屈玛夫先想起部落里,自己大帐中的那个唐人老爹,一个少了左臂,断了右腿的安西军老兵,是屈玛夫先在葛逻禄营地,用自己战马从葛逻禄杂种屠刀下换来的唐人老卒。

    他教会屈玛夫先许多东西。屈玛夫先和塔咄尼抹干,两人非常愿意亲近他,都称他为“唐人老爹”,塔咄尼抹干更是特别喜欢和唐人老爹,一起喝酒,开心聊天……

    唐人老爹一次喝酒后,认真地对屈玛夫先和塔咄尼抹干说:“上了战场,少看少想,看多了会胆寒,想多了就死亡。敌人一刀砍来,如果你要想如何抵挡,必死无疑!冲过去,不要有一丝犹豫,一枪狠刺,一刀猛砍,杀敌,你就能活下去!不用你多想,你久经训练的武士本能,定会帮你用战盾抵挡,或侧身避让。你只需全神贯注,杀敌而存!”

    ……

    面甲里,屈玛夫先憨憨地咧了咧嘴角,暗笑一下,心道;唐人老爹,今天我想多了,或许是要死了……

    虽知将死,战意未失!

    打小就提刀上阵的屈玛夫先,从没有屈服与畏惧的念想!

    紧咬一下嘴唇,吞了口带着自己热血的唾液,疼痛让屈玛夫先千户清醒起来;城墙上的唐人战兵,都是黑色细麟铠,唯独城门楼边上的那个唐人战兵,披挂华丽的大唐明光重铠,这是安西军校尉才配有的重甲。几天来,他一直都在城墙上作战,应该就是孤峰堡主将。杀了他,城头或许会乱,突骑施勇士乘乱攻城,还有希望!

    想定,就不要犹豫!

    千户屈玛夫先深吸一口气,大步向那个唐人战兵城头下的云梯奔去……

    ……

    “嗖”的一声,城头一个抡锤砸向云梯上突骑施武士的安西军战兵,被一支狼牙巨矢射穿面甲,仰面倒下……

    垛口边,另一个安西军战兵,身形一顿,立即举盾护住头部,纵步上前,右臂抡起战斧,重重地砍在半个身子超出垛口的先登勇士战盾上,突骑施勇士右臂挥起的连枷,也击打在安西军战兵的战盾上,连枷头越过战盾,抽中安西军战兵左臂的铠甲……

    云梯上,挥出连枷,刚抬起右腿,准备跨上城头的突骑施勇士,被战斧砍中战盾,举盾的左臂,承受不住的巨大力量,右腿一退,滑下云梯横档,一脚踏空,身体倾斜,就要倒下……

    紧跟在后的武士,眼疾手快,抬起左手战盾,支撑住他的后背,右手一把托住歪倒欲坠的勇士右肋,助他重新踩实,站稳在云梯上……

    城墙上,安西军战兵没有停顿,左手举起的战盾,猛地往里一扣,盾沿挂住突骑施勇士的连枷铜链,用力往回一带,身体前倾,探出垛口,右臂高高抡起,又是一战斧,劈砍在慌乱中来不及避让的突骑施勇士左肩重甲上,一声惨叫,突骑施先登勇士左肩嵌着战斧,摔下云梯……

    ……

    不远处的陈天赐,看到中箭的战兵倒下,飞步冲来,赶到垛口,眼疾手快,一步槊刺入云梯上另一个武士的右胸……

    想托住前面摔下云梯的武士,紧随的武士直起了身体,右胸露出空档,被陈天赐在城头用步槊捅入,九寸长的锋利三棱精钢破甲槊头,刺透两层锁甲,扎进右肺,槊出,血喷,重创的武士,一声闷哼,摔下云梯,跌落城下……

    失去战斧的战兵,随手抄起垛口边的长柄铜锤,和陈天赐一起守住这面垛墙。

    ……

    狼牙巨矢声呼啸而至,一个战兵应声倒下。

    罗六一惊,抡锤击落一个云梯上武士,举目盯向空荡荡的三才盾阵……

    一个射雕手,浑身是血,歪斜着身体,背靠在“人”字阵残剩的那块盾墙上,左手大弓支撑在地上,空空的右手扣扶着原木,努力让自己重伤的身体,站稳点,挺直些……

    旋即,右箭楼射出两支伏远弩矢,狠狠地将重伤的射雕手,钉在孤独的“人”字阵原木盾墙上……

    这是被床弩轰散原木砸倒,晕死过去的射雕手,重伤醒来,拖着无法站起的身体,慢慢爬到原木盾墙的前面,未被安西军弩手发现。支撑起身体,背靠盾墙,用生命的最后力量,射出突骑施射雕手的最后一箭……

    以命换命!一击必杀!

    射雕手的骄傲,射雕手的荣耀,突骑施武士的不屈,一箭印证,足摄敌胆!

    罗六暗叹……

    ……

    一旅战兵,细麟重铠。

    独,罗六,明光重铠,华丽,耀眼!

    这是播仙镇之战中,登城首功,封常清大帅对旅帅罗六的酬功奖赏。

    罗六虽因战功积累,挂有从六品的亲勋翊卫旅帅武官勋,却一直不敢披挂,自己觉得不够资格披挂。

    今年二月,龟兹大营的李逸副帅向孤峰堡派来五百辅兵,旅帅罗六担心自己威压不住,指挥不动五百辅兵,刻意披挂上华丽耀眼的明光重铠,挺胸昂首,威风凛凛地站在孤峰堡城门外,出迎辅兵……

    谁知,李逸副帅考虑周全,五百辅兵,十个队正,没有旅团级的主官……

    披挂上,罗六就不想,也不愿意脱下。

    毕竟,孤峰堡里独一无二的明光重铠,更方便确认权威,更利于指挥作战,更何况罗六本身就有从六品的武官勋,披挂明光重铠,也不越制违规……

    ……

    罗六的战位,是城门楼里安西军弩手的射击死角。

    为了警戒防备突骑施本阵奔射武士的突袭,罗六没有下令城门楼里弩手进入城墙。

    城门楼里的安西军弩手,继续猎杀残存的突骑施弓箭手。

    床弩满弦待发,封住奔射武士马队冲锋通道。

    ……

    没有弩击,披挂耀眼的明光重铠,罗六战位的城头下,聚集着更多的突骑施武士……

    秦四海的一石绝杀战技,罗六不会。

    逮住机会,瞧准城墙下突骑施武士搭架云梯时,露出的破绽,罗六用三支投枪击倒三个武士后,左手持盾,右手操锤,冷静地任由小心防护的攻城武士。从搭好的云梯向上攀爬……

    上爬的先登武士若想直身,抽出投枪,扔击城头,罗六的长柄铜锤就重击在云梯支杆上,剧烈的云梯晃抖,逼得先登武士不得不左手举盾,右手抓住云梯支杆,低头弓腰,继续快速往上……

    举盾的先登武士,爬进长柄铜锤击打范围,罗六就抡起长柄铜锤,对准先登武士右肩部,狠狠地反手斜击……

    正要抬起右臂,准备挥出连枷攻击城头的先登武士,猝不及防,无法避让,被重击在右臂甲上,骨头碎,人歪倒,翻下云梯,坠落城下……

    毒辣眼光,精准锤击,高明战技,一击毙敌……

    先后七个先登武士被罗六的重锤,从云梯上击落到城墙下,竟无一名武士能挥起连枷,向城头罗六,发出一击……

    旅帅罗六,明光重铠,一人单锤,压制得一架云梯上的突骑施武士,一击难出,坠城而亡!

    ……

    罗六看着屈玛夫先疾步如飞,跑近城下的云梯边。

    即使锤击先登武士时,罗六的眼睛余光,一直留意这个突骑施悍将。

    两支投枪的精准攻城,让罗六更加警惕屈玛夫先。

    屈玛夫先跑近罗六战位下的云梯,罗六就知其心思,森冷的目光,穿过面甲,狠狠盯在屈玛夫先面甲上。

    同样狰狞的面甲,屈玛夫先也抬头盯向唐人战将……

    仿佛是命中注定的宿敌,两人的冰冷目光,如刀似剑,狠拼一记。

    云梯上,最后一个先登武士,遭到铜锤重击,跌落城下。

    屈玛夫先轻轻松开左手五指深扣住的战盾握把,虚提在四根左手指上,抬起右臂,调整一下斜插在左肩后的突厥弯刀,深吸一口,伸出右手,从身边武士的肩上摘下连枷。

    左手战盾向前,右手倒提连枷,屈玛夫先踏上云梯,两脚交替,踩稳云梯横档,沉稳快速,向上攀升……

    离云梯顶端抓手还有五个横档,屈玛夫先早就调整好的腕力,将已松开握把的左手战盾,转腕用力,左手一扭,向前猛扔,圆形战盾快速旋转着,直接朝城头上罗六的面甲飞去……

    黑影飞来,罗六往后退了一步……

    屈玛夫先左手向后,拔出弯刀,连跨上三个云梯横档,右手的连枷,向城头挥去,四尺五寸的连枷,越过城头,枷头直冲罗六面甲……

    双腿用力,往下一坠,云梯一弹,借力纵身,腾空而起,屈玛夫先跳站在孤峰堡的城头垛墙上……

    ……

    后退一步,罗六挥起战盾,撞飞屈玛夫先攻向面门的圆盾……

    又退半步,举盾一挺,挡开城头下袭来的连枷头……

    左手弯刀,右手连枷的屈玛夫先,已经站立在孤峰堡的城头垛墙上……

    罗六大怒!

    这是四天来,第一个踏上孤峰堡城头的突骑施武士!

    而且,还是在他眼前,在他防守下,第一个站在孤峰堡城头垛墙上,挺身而立的突骑施武士!

    沉默似铁,目光相交……

    ……

    飙发电举!

    毫不犹豫,罗六前踏半步,右手的长柄铜锤,对准垛墙上的屈玛夫先,狠狠地迎面砸去……

    疾如雷闪!

    冷目以对,屈玛夫先在垛墙上无法后退避闪,右手松开连枷,双腿一蹬,身体前冲,左手弯刀朝着罗六,奋力当头劈下……

    以命搏命!

    弹指间,罗六挥出的长柄铜锤,重击在身体前倾,意欲前冲的屈玛夫先左肩背重甲上……

    屈玛夫先口喷鲜血,趴躺在孤峰堡城墙地面青条石上,人事不知,生死不明……

    向死而生!

    刹那间,屈玛夫先的左手弯刀,劈中半步挥锤前击的罗六右胸……

    锋利的突厥弯刀,劈开罗六明光重铠的护胸铜镜,切断罗六内套黄铜锁甲的一排铜环,罗六右胸的双层重甲,一刀破开,半尺裂口,露出护体的牛皮软甲……

    ……

    半步前跨,再进半寸,屈玛夫先狠劈的弯刀下,罗六就破胸开膛,马革裹尸……

    没有三层战甲,屈玛夫先的锋利弯刀,也将让罗六胸开肺裂,血溅沙场……

    没有停顿,罗六扔下铜锤,扔掉战盾,双手抓起昏迷不醒的屈玛夫先,高高举起,前跨一大步,大吼一声,向垛口下,云梯上,奋力上爬的突骑施先登武士,用力砸去……

    ……

    主将倒,军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