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载着我们一路到了一处高档小区。下了车，我抬头看了眼小区门口那道金碧辉煌的大门，忍不住有些嫌弃的撇了撇嘴。

    何必呢，我想。

    “谁住在这儿？”我问林文琪。

    “一位乾坤巷的老前辈。”林文琪说：“有真才实学的那种。”

    我不禁有点儿肃然起敬的感觉，语气正经了些，“所以才要登门拜访以示尊敬么？”

    “不，”林文琪抿着嘴摇了摇头、道：“是因为如果不当面谈，我根本就没法分辨他是不是在说谎。”

    “……”

    “我说他有真才实学，可不仅仅是指古玩方面。”林文琪舔了下嘴唇，“能在乾坤巷里叱咤一生又安度晚年的人，怎么戒备都不为过。”

    脑海里瞬间闪过一连串违法乱纪的勾当，我赶紧晃了晃脑袋，不解地问道：“那为什么一定要来找他做鉴定？”事务所在公安局都有备案，不太可能没有文物保护单位的关系吧？鉴定结果也会更具备权威性。

    林文琪瞟了我一眼，甩了一句“自己想”，就径直朝那道大门走了过去。

    我赶忙跟上她，心里转了几个弯，想通了其中的逻辑。

    一次两次的还比较好解释，但如果经常请文保单位帮忙鉴定古董、其中大多还就是真品，那别的不说，至少林文琪肯定会被怀疑是不是个二道贩子，否则哪来的渠道隔三差五就能碰到需要辨别真假的古董。

    唉，这年头哪一行都不好干啊，执灯人也不例外。

    和林文琪一起走到一栋别墅院外，她抬手按下了门铃。清脆的铃声响了五、六秒，门边巴掌大小的显示屏亮了起来。

    “宋伯伯，我来看你啦。”林文琪露出一副甜美的笑容，音色也相应的产生了变化。

    我完全没法把注意力放在他们的对话上，身上的鸡皮疙瘩让我在三十度的气温中感受到了深冬的严寒。

    直到电子门缓缓敞开，我才回过神来。屏幕暗下后，林文琪立刻恢复了往常的清冷模样，她用“你敢说出去我就做了你”的目光警告了我一眼，才抬腿迈过了身前少说也有三十公分的门槛。

    此后的谈话过程我不想记述，一是因为林文琪的人设出现了严重的崩塌，二是他们两人的对话内容过于隐晦——我就像一个在隔绝世界的荒岛上求生了三年后、突然再次接触到现代互联网的小白，全都是我根本看不懂的梗、黑话、谐音字和英文缩写；说实话，就算我想去回忆，我也压根就没能记住那些仿佛乱码一样的玩意儿。

    总之，经过半个小时的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后，林文琪终于得到了确切的回答。

    那只银跳脱，是真货。

    不得不承认，我的心跳当时就停了两拍：首先，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古董（电视节目和博物馆里不算），还是汉代的，换谁来应该都会无比兴奋；其次，我马上就意识到，这件无价的宝物已经被人给毁了。

    我几乎是靠着咬住舌头才强行把一句冲到嘴边的脏话给咽了下去，猛地咳嗽了几声，我连忙抬起手朝他们挥了挥，真诚地道了个歉。

    林文琪和那位姓宋的老人并没有太介意，更奇怪的是，他们似乎也并不在意一件准国宝级别的古董被毁了。

    是我有什么误解么，我思索着。

    林文琪又陪着老人聊了十几分钟，才结束了这次特殊的拜访。

    一走出别墅，我就憋不住想让林文琪解开我的困惑。林文琪压了下手，直到走出小区，她才看着我说：“有什么想问的？”

    “那件古董……？”我没说完，我知道，她肯定能明白我是想问什么。

    “古董的确是真品，”林文琪似乎隐秘地笑了一下、道：“宋伯之所以不在意，是因为他早就不敢再沾这方面的事情了。他可不差钱，更不想因为一件非常珍贵却已经损毁的文物，坏了他好不容易才获得的清净晚年。”

    “那你是因为什么？”我的心情很复杂，那可是一件汉代的古董啊，汉代的古董！对历史和考古，它都毫无疑问是一件无价的珍宝。

    “那些敬神桩估计不会晚于晋朝，也没见你这么激动啊。”林文琪挤了挤眼睛，随即又用安抚的语气说：“放心，我保证那只跳脱一定会回复原状，相信我。”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抬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接下来就该去找那位被施暴者了吧。我觉得……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我曾被人说过“你的同理心太强了”，总是会过于关心他人，即使对方只是一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就像现在，我其实并不太太想去面对那位被施暴者，因为我不知道我到时候该怎么做、会怎么做，之后又会为了他而试图去对那些施暴者做什么。

    “嗯？”林文琪不解地发出了一个鼻音，接着便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去找他？”

    “啊？”我傻了。不是你之前说他应该不太方便，才决定先来找这位老人家的吗？

    “我只是想确认那只跳脱是不是古董啊，”林文琪眨着眼睛说：“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还去打扰那位学生干嘛。他现在需要的是照顾、安抚和休息。”

    “……行吧。”我想：看来是我想的太多了，我还以为你是要……

    为他主持正义。

    林文琪盯着我的眼睛，先是抿着嘴摇了摇头，又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才开口道：“把你这份超出自身能力的责任感收一收，有责任心是好事，但也别把自己当成上帝啊。警察和医生会帮助他，你又不是专业人士，就别去添乱了。”

    “你说得对。”我想起了网络上不少好心办坏事的例子，接受了她这温和又一针见血的批评。“那我们现在该干什么？”我问。

    “猜猜看。”林文琪狡黠地眯了眯眼睛，走到马路边，抬手搭车。

    我吐了口气，拖着脚步走到了她身边。

    懒得想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反正有这么一位靠谱的老板在，我只需要完成她的需求和布置的任务就好。

    倒也不是我自暴自弃，而是这半天的经历过后，我深刻地意识到，面对这个我并不熟悉的灵异世界、对于“执灯人”这项特殊的工作，其实我根本什么都不懂。

    既然如此，跟着林文琪认真看、好好学，才是我现在最应该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