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到一小群人聚集在一栋教学楼的楼下，我就猜到那起恶作剧肯定是发生在这栋楼里。

    过来的路上抓紧时间查了一下，我才知道我们学校的艺术学院有音乐和美术两个系，其中美术系和体院一起被设立在新城校区的北校区，而我所在的则是南校区。

    虽然只隔着一条马路，但在这儿上了两年学，我还从来没来过北校区。忍住四处张望的冲动，我正想走近些听听那些学生在说什么，就被林文琪给拉住了。

    不解地望向她，她冷着脸摇了摇头，抬手指向一个方向。我顺着望过去，惊讶地看到居然有一辆警车正停在那里。

    居然惊动了警方，我心头一震，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些红色的液体……该不会其实是血吧？

    “等官方消息吧。”林文琪轻声对我说。

    这样好么？我的心里有些不安，万一真的是灵异事件……

    林文琪已经转身准备走了，注意到我没什么动静，她偏过头看着我，有些无奈地说：“并不是什么事都需要执灯人来处理的。”

    看我还是紧锁眉头，林文琪叹了口气、问道：“在遇到我以前，你遇到、或者听说过几次灵异事件？”

    被她这么一问，我的思路突然一转，隐隐抓住了一条不甚清晰的线头：二十年的平凡生活里，我也就只有寥寥几次听人说过所谓“亲身经历的鬼故事”而已，并且话语里还有明显是夸张和臆想的部分。换句话说，作为普通人的我，实际上从来都没有直接或间接的接触过真正意义上的灵异事件。

    “要是真像灵异小说里那样每隔三五天就闹一次鬼，还时不时整出影响很多人的大事件，这个人世间早就该彻底乱套了，”林文琪说：“反过来想，既然普通人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流传过真正的灵异事件，不就正说明发生的频率特别的低么。”

    有道理。我几乎就要被她的话给说服了，然而稍微顺着这个逻辑思考了一下，我就立刻察觉到了其中的漏洞。

    “可我认识你之后遇到的这三起事件总不是假的吧？”我边整理思绪边说道：“图书馆的事已经淡化成了无人在意的流言；敬神桩的事解决得足够快、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接下来才是重点，“但在姜允身上发生的，可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灵异事件了。”

    我稍稍顿了顿，果不其然地看到林文琪的视线开始飘忽，便接着说道：“而你的处理方式，是消除他的记忆——也就是说，灵异事件之所以没有在普通人的生活里流传，是因为你们执灯人早早地断绝了能够将其传播的源头，不是么？”

    林文琪干脆偏过头，直接就不看我了。

    哎，这算个什么意思嘛。

    沉默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林文琪认命般地塌下肩膀，转回头来、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道：“你要是不这么聪明就好了。”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我差点儿就没忍住当着她的面翻白眼，当初不就是因为看我聪明才想招我做助手的么，现在又编瞎话骗我算怎么回事？

    “找个饭馆边吃边聊吧。”林文琪抬手按着小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饿了。”

    我和她对视着，没过几秒，我俩便一起扭开头、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次你可不能再骗我了。”吸了口气，我板起脸对她说。

    “好。”林文琪乖巧地点了点头、道：“走吧。”

    唉，要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和她并肩走着，自嘲着想。

    那个一直盘旋在我心底的问题再次浮出水面，林文琪她……今年到底多大呢？

    ***

    从床上爬起身，上官泽伸了个懒腰，随手扒了扒乱糟糟的头发。

    鬼魂是不需要睡觉的，白天的蛰伏只是为了躲避阳光。而上官泽……是因为他熬夜打了一晚上游戏。

    发现林文琪还没回来，上官泽也没太在意，他知道最近这几天她到底有多忙。今天好不容易把管辖区域内的“闹鬼事件”全都处理完，又是过节，她出门放松一下心情也很正常。

    自己该干点什么呢？上官泽怔怔地盘腿坐在床上，还没开始想，就毫无来由地感觉到了一阵心悸。

    “唔……”有些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他捂住胸口、把仿佛小动物遇到天敌般的恐惧感强行压了下去。他很清楚这突如其来的恐慌的缘由，果然，一阵敲门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见鬼，偏偏是在只有我一个人在店里的时候……

    深深呼吸着，稳住了情绪后，上官泽才抬腿朝前厅走去。

    站在紧闭的门前，上官泽正想用“林文琪不在”赶紧把对方打发走，就听门外的来人用沉稳的语气道：“开门。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你找我干什么？！上官泽非常不想面对这个压迫感极强的男人，但对方都把话撂这儿了，他只能把门拉开了一道缝。

    “找我什么事。”上官泽刻意沉声道。他是真的打心里厌恶这个家伙。

    明显被术法隔绝的暗淡阳光勾勒出了来者的身形，高大健壮的男人面目隐藏在阴影中，状若无意地问道：“你见过林文琪挑选的那个‘助手’了？”

    上官泽没有开口，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男人似乎有些无奈，叹息道：“算了，我还是直接问林文琪吧。”

    上官泽抬起眉毛，这才注意到男人身边还放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男人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他礼貌地点了下头，便转过了身。

    上官泽立刻松了一口气，正要把门阖上，就听男人淡淡地说了一句，“和不知底细的人相比，我认为你才是合适的人选。”

    “咚”地一声，两道木门死死地关上。上官泽收回手，不屑地撇了撇嘴。

    选择谁担任助手，是林文琪自己的事。上官泽垂下眼睛，无声地咬了咬牙，至于这个男人所说的话……他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相信。

    我才是合适的人选？上官泽冷笑着想：真是笑话。

    自古以来，可从未有过由鬼魂担任执灯人的先例。

    况且，当初因为我具有成为执灯人的资格……所以坚决要把我封印的人，不就是你么？

    松开紧握的双手，上官泽幽幽地想：傅易言，你明明奇迹般的白捡了一个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却偏偏没有“那项”天赋的才能呢……

    ***

    从大一时起，我就经常会来这家小馆子吃饭，跟老板和服务员都混得很熟。现在还没到饭点儿，我向老板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林文琪进了一个小包厢。

    点完饭，我假笑着对嘴角露出“我懂的”的笑容的服务员摆了摆手，伸手关上了包厢的门。

    转回身，我便当即严肃起来，等林文琪挥手布下结界，我立刻问道：“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林文琪应该在过来的路上就决定了要对我全盘托出，淡然地开口道：“执灯人的职责是‘维护人世的安宁’，这句话的内在含义是……”她稍稍犹豫了一下，语气平稳地接着说：“身为执灯人，必须要保证人间以其当下的规律稳定运转。”

    我晃了下脑袋，这句话太过书面用语了，我完全没听懂。

    看到我茫然的眼神，林文琪抬手按了按额头、缓缓道：“易经八卦、堪舆风水，化学物理、核能量子……随着科学、或者说知识的发展，人类逐渐掌握了世间万物的运行规律，与此同时，古人研究和总结出的对世界的认知便理所当然地渐渐被时代所淘汰。而执灯人要做的，就是确保任何普通人都不会接触或者记住与现代知识体系相违背、或者完全无法解释的——东西。”

    我花了好一阵子才彻底明白这段话。也就是说，执灯人真正的职责……是“守护科学”？！

    “Why？”我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文琪神情黯然，似乎有什么事情让她难以开口。过了快一分钟，她长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设想一下，如果神明没有离开人间，如果灵魂的存在被证实，以当今人类掌握的科技，人们会做什么？”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我就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等她说完，我心中已经产生了无数模糊的想法，而哪怕是其中最温和的那些，都令我感到无比的恐惧。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无比遥远的火星之上，早已行驶着人类发射的探测车；为了“探索”生物的奥秘，想必一定有生化研究所正在进行秘密的实验——如果神国还漂浮在天空中，如果灵魂可以被研究……

    伸出颤抖的手抓起放在桌上的饮料，我一口气将其中的液体全部灌进了自己的喉咙，剧烈到几乎要呛死自己的咳嗽中，我把这条思路和那些想法深深地埋在了脑海的最深处。

    沉默，无比漫长的沉默。直到服务员推开门上了几道菜，又离开包厢之后，我才勉强找回了正常的理智。

    “那个……”我决定用新的话题摆脱心里的阴影，“我想知道，执灯人是如何确认哪些事件是需要进行处理的？”就像不久前，为什么她先是决定要去恶作剧的现场进行探查，却在发现警方已经在进行工作后，立刻就又决定放手不管了？

    刚拿起筷子的林文琪非常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您先吃，先吃，哈哈哈。”我赶忙狗腿的赔笑，抚了抚发痛的脖子和胸口，也拿起了筷子。

    吃完饭，我考虑着该什么时候再问，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就看到好几个群里都发出了一模一样的群公告和@全员的消息。

    点开其中一条，我一边读，一边不由地坐直了身子。

    “怎么了？”林文琪端着茶杯，微眯着眼问道。

    “官方消息出来了。”看完后，我又迅速地扫了一遍，整理着语言道：“校园霸凌，有几个畜生、我是说学生，屡次欺辱一名学生，警方和校方会尽快确认事实真相，并给出相应的处罚。”

    只是看着这些文字，我就发自内心地产生了浓烈的厌恶和愤恨，对“校园霸凌”这种极其恶劣的行为，我只能用“懂得都懂”这四个字来概括心里的一万头草泥马了。

    关掉公告，我就看到有人在群里发了一张图片，是朋友圈的截图，看样子像是施暴者今天早上刚发的。

    一个已经看不出原本形状的银质物件，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位被施暴者的物品。

    林文琪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她只看了一眼我的手机，就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走吧，该工作了。”

    “啊？”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整得有点懵。

    “你不是想知道，‘执灯人是如何确认哪些事件是需要进行处理的’么。”她紧了紧马尾，冷静中带着肃然道：“并不是执灯人去寻找需要被处理的灵异事件，而是如果有一件事需要执灯人来处理，那么它就一定会出现在执灯人的眼前。”

    这是什么逻辑思辨题吗？我一脸茫然的站起身，傻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以后会明白的。”林文琪说着，伸手推开了包间的门。

    而我不知道的是，她正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可惜傅易言应该永远都不会有明白的那一天。

    ***

    “我们要去哪儿？”跟着林文琪走到马路边，看着她抬手搭车，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被施暴者现在要么正在警局里配合调查，要么正在医院里接受全方位的检查，暂时没法去找他，”林文琪握了握拳、压下了话语中的火气，“所以得先去见一个人，确定那张图里的饰品是不是一件古董。”

    “古董？！”我惊诧地问道：“那是个什么东……饰品？”

    “跳脱。”林文琪回头看了我一眼，“汉代的手镯。”

    “好怪的名字。”我忍不住说。

    “在实用性上，跳脱可以用来束缚汉代服饰过于宽大的衣袖，”林文琪的语气里藏着某种我难以理解的晦暗情绪，“但反过来说，在象征意义上，‘损坏的跳脱’就具备了‘挣脱束缚’的含义。”

    没来得及思考她的话，一辆出租车就停在了我们两人的身前。

    好吧，该工作了。我按了按手指，拉开门，坐进了出租车的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