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他了吗？”

    “没有，实验室也没有，门禁显示他没离开内区。”

    “......尤利西斯，娜美找到他了！他在自己房间里！”

    一行人一路小跑，来到设施内区的研究人员住宿区。斯图卡尔一马当先跑出人群，来到扑在门上的娜美身边。

    “他在屋里不肯出来，我担心他也——”

    娜美眼眶通红，紧紧抓住斯图卡尔的衣服，好像攥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斯图卡尔扫了眼腕表上的生命体征信号，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瞎说，他硬气着呢。”随即，换他开始用力敲门，“奈尔弗，听得到吗？你还有很多事没做，赶紧出来吧，大家都在担心你！”

    走廊上的人越聚越多，人们窃窃私语，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进斯图卡尔耳中。

    “嘁，八成是打算畏罪潜逃没逃掉吧。”

    站在娜美身边的舒厉声呵斥，“闭上你的嘴，鬼魅，还是说你想让我帮你一把？”

    面对她的威胁，鬼魅没再做声，摸了摸脖子上电子项圈勒出来的痕迹，竟是服软了。

    然而他的话已经引起了人们的讨论，诸如“太诡异了”“这家伙不就成继任者了吗”“我看没准真是”之类的声音此起彼伏。

    “都给我闭嘴，所有人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候审查委员会！”一道人影冲到人群最前面，艾力克斯也抵达了现场，身为奈尔弗忠诚的朋友和信徒，他最听不得这种话。

    “有谁不服的，当心我检举给委员会，到时候一起吃紧闭等调查。有本事就站出来，别躲在人堆里支支吾吾装耗子！”

    面对他这种“同归于尽”式的要挟，人群嘀咕了一阵，渐渐散了，只留下尤利西斯夫妇、娜美、艾力克斯，还有仍茫然站在原位的尤里安。

    发现自己已经暴露出人群，而面前的父母以及一帮活在过去历史中的长辈们都毫无反应，尤里安鼓起勇气在他们眼前挥挥手，确认他们看不到自己。

    这是，梦吗？

    他环顾人群，怀念地看着自己的父母，感动之余又有些迷茫。

    为什么这个梦这么清晰？一般来讲，这种记忆恢复的梦境他自己都在附近，可是走廊一片空荡，根本没有可以藏小孩的地方，莫非是......

    尤里安抬起头，果然在头顶找到了一个眼熟的通风口，他露出畅然的笑容，走到通风盖板正下方向上看，随即表情就变成了错愕。

    通风管里没有人。

    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是几几年？

    跑到斯图卡尔身边偷看了一下他的腕表，尤里安惊愕地发现现在竟然是2117年，这会儿他才五岁，怎么也不可能完成爬通风管爬遍全十五号设施的壮举。

    也就是说，这里不是他记忆形成的梦境？那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就算不谈这些，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一脸惊慌的样子？奈尔弗博士为什么躲起来了？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打开，面色惨白如纸的奈尔弗站在门后。

    他失魂落魄，两眼满是血丝，眼镜歪在脸上，仿佛浑身的力气都失去了一般。“......老师走了？”

    门口的几个人或是点头，或是陷入沉默。

    “安德鲁博士把权限留给了你，他果然认可你是他最好的学生！”艾力克斯十分激动，“恭喜你，奈尔弗！你现在是十五号设施的领导者了！”

    奈尔弗并不领情，他惨白的嘴唇动了动，“审查委员会的人什么时候到？”

    “十分钟内。你最好立刻去停机坪迎接他们，做好这些......政治工作。”娜美走到他身边，指向走廊尽头。

    “这肯定是谋杀，肯定是谁害了他......”

    内区的场景在奈尔弗神经质的碎碎念中溶解，好像有人往湿润的颜料画上泼了水，所有色彩一齐下滑，世界变成另一副模样。

    尤里安感觉到空气变得潮湿，他从一片氤氲雾气向外看，惊骇地发现自己站在满地血水中。瓷砖上满是积水，条条鲜血混杂其中，好像许多细长的小蛇。

    一名男子斜靠着浴缸，右手深入满缸血水，好像在感受水温，又好像要去捞起沉没其中的眼镜。

    他是安德鲁。

    安德鲁死不瞑目的两眼凝视着斜对面，尤里安跟着往那边看去，发现他至死都凝视着卫生间的镜子，镜子上用血涂抹了一个数字。

    “41”。

    “安德鲁博士！安德鲁博士！”

    卫生间的门砰一声响了，有人在撞门，更有人在呼喊。

    “他的心跳归零了，快点，把门撞开！”

    “让开，我来！”

    卫生间的门轰然破裂，尖叫声响起时，场景再度崩塌。

    洁白的房间里，一群连路都走不稳当的孩子排排坐着，尤里安从中认出了琳，她的衣服上绣着“X-251”。

    这些孩子看上去都不过两三岁，整齐的结白实验服底下，露出来的手脚却十分纤细，好像秸秆一般，有的孩子剃光了头发，身上还接着仪器，有的手上吊着水的，坐着轮椅的也不在少数。

    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双湛蓝如战前天空的蓝眼睛。

    娜美和另一名叫不出名字的女人正在柔声细语地询问他们，手里拿着写了数字的白纸，问题一个接一个。

    “安德鲁叔叔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一串数字？”“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有人听过‘41’吗？”

    所有的问题迎来的都是摇头、否认和沉默。

    一群穿着深色制服的人在玻璃对面观察着这一幕，严肃地彼此交谈，尤里安走出房间，来到他们身边偷听，越发确定自己目前处在的不是什么记忆重现里。

    “这没有意义，一串数字而已，所有的迹象都证明安德鲁是自杀身亡的。”

    “你敢把这种报告交给委员会？这种话说出去谁信？”

    “的确不正常，他刚刚申请了这批素材，实验才开始一年多，正是最需要工作的时候。”

    “......会不会是上次的会议？我听说道德审查委员会否决了他的什么项目。”

    “之前怎么不说？是这批素材的相关项目吗？”

    “不清楚，我也是听说。”

    一阵恍惚，世界再度崩塌，重塑。

    这次场景清晰后，尤里安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周围很暖和，水汽笼罩，正如安德鲁死时的场景。

    他面对着一块遭雾气笼罩的玻璃，上面布满水雾，只能隐约辨识出有人站在玻璃对面。

    接着，一只手从他身边抬了起来，在那玻璃正中写下“41”，之后是左下角，右下角，直到把玻璃的每个角落都写满“41”，没有地方再可写为止。

    直到此时，尤里安终于发现他不是站在玻璃对面，他在用某个人的眼睛看世界，就像在玩第一人称游戏一样！

    而面前也不是什么玻璃，这是一面镜子！

    在玻璃上胡乱涂画的人视野一直很模糊，眼看目光就要聚焦在镜子上露出真容，对方却垂下头，撑住四四方方的不锈钢水槽，张大嘴拼命呼吸，好像喘不上气似的。

    尤里安注意到水槽的边角都包了防撞的圆边，浴室的瓷砖上也贴满防滑垫甚至防撞垫。

    用力呼吸一阵，这人缓缓转过身去，走到白色的浴缸边坐下，将手放进装满热水的浴缸内，遥遥望着镜子上那些如泪淌下的水珠，接着一头埋进热水里。

    别啊！

    尤里安想要挣扎着把这人的脑袋从里面带出来，远远听到有人撞门的动静，好似安德鲁死亡当天的重现。

    紧接着，一道惊雷炸响，他从座位上醒了过来，睁眼便望见车窗外的狂风暴雨，几道闪电刺破天空，转瞬间勾勒出远方那做阴森都市的轮廓。

    客车在坑坑洼洼的战前公路上颠簸着，尤里安抱紧行李，回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这时，司机喊了起来。

    “不管是去古提还是去哪的都醒一醒，前面我可不开了，甭管给了多少车票钱，都准备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