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5年6月19日23:57】

    即将迎来在核心城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尤里安的心情却好不起来。

    晚上在外面莫名其妙到处乱跑，人还没追上，车也没跟上，被那个不良少女用异能打了一拳，执法机器人还拉着他做了半天的谈话才放他离开。

    倒霉的事一件接一件，他只能祈祷自己放在路边的一袋子东西没丢了。

    时近午夜，核心城的夜生活终于到了尽头，外墙灯光熄灭，空中的巨大投影也消失，那些造型各异的广告动物纷纷游回去睡觉了。

    音乐声和欢笑声不再寂寥，寂寥的暗影一栋接一栋吞噬着楼宇，蚕食城市的各个区域。

    街上陷入彻底的寂静，尤里安慢吞吞挪动脚步，再次从那些静止在广场上的雕像们之间穿过。

    他脑子很乱，有一瞬间，甚至想不管那些买来的日用品，只想打车回去，埋头往铺盖里一扎，盖上脑袋，不再管任何事。

    柔和的音乐声自喷泉广场那端飘来，那不是什么乐曲，倒像是有人随意弹拨着乐器练手。

    尤里安拐过喷泉，看见一道人影坐在马路边沿弹吉他，路灯从头顶洒落，勾勒出一道亮白色的身体轮廓。

    乐手是位黑发青年，敞开的吉他包放在身前，颇像是街头随性发挥的自由艺术家。注意到尤里安走来，青年停下动作，直到确定尤里安的确是朝这儿来的，才挥手问候。

    “是你丢的袋子吗？”

    “对，谢谢。”

    青年放下吉他遮住鼓囊囊的塑料袋，“别急，里头都有些什么？”

    “牙刷毛巾，一堆速食......”尤里安回忆片刻，“还有张旅游地图。”

    “这下我可放心了，就算核心城治安不错，也别把东西随处乱扔啊。得亏你遇上我了，要是让人拿走，想把东西要回来会很麻烦。”青年往旁边挪了挪，笑容中有种玩世不恭的意味，他穿着仿皮外套，化过妆，身上还有股硝烟的味道。

    “谢了，你这是刚下班？”尤里安提起袋子，没去检查里面有什么，他脑子很乱，懒得计较这些。

    “刚结束演出，喏。”青年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上面有他的大头照，还有“自由音乐家里昂”的介绍，“如果打算感谢我，不如来捧个场吧？保证你不虚此行，下场是下周五晚上。”

    “下周五......我不确定能不能来。”尤里安收起名片，心中浮起一种古怪的感觉，“你有出过单曲什么的吗？”

    “将来会出的，总有一天我的脸会出现在娱乐杂志的封面上。”

    尤里安点点头，他觉得面前这位青年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他对人脸的记性相当好，究竟是在哪里见过里昂这张带些痞气，帅气但还比不上自己的脸呢？

    “别板着个脸了，伙计，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让女友甩了？要是信得过我，不如和我聊聊？”

    “也行......？我的确想找个人聊聊。”

    尤里安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在塑料袋里翻翻找找，拿了瓶汽水给里昂，另一瓶给自己。

    预警在他脑子里报时，告诉他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了。

    两人并肩坐在马路牙子上，里昂抱着吉他，偶尔拨出一个短暂的音符。城市已经入睡，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尤里安一口气喝掉半瓶汽水，脑袋里因为连续回溯狂跳的神经逐渐平静下来，“......本来以为能找朋友聚一聚，结果他们都没在，今晚上还遇上些怪事。”

    和不熟悉的人聊天让尤里安卸下不少心防，他急需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我其实不确定自己遇上什么了，总觉得自己心不在焉的做了些不知目的的事情。”

    “你没嗑药吧？”

    “当然没有！”如果说尤里安以前对成瘾品敬而远之，经历了圣塔城那种“药”的事情后，他对此可是深恶痛绝了。

    “我想也是。你到底做了啥？”

    “怎么说呢......莫名其妙在街上散步，然后遇上一个姑娘，不由自主就想和她讲讲话，结果没追上。”

    里昂吹了声口哨，“那你这不是撞桃花了吗？好事啊！长得好看不？多大了？”

    “好看，跟个小仙子似的，人很可爱，年龄的话，我想想......大概十三四岁吧——”

    里昂正仰头灌汽水，闻言呛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伙计，核心城也讲未成年人保护法，我觉得你还是等人家再长几岁，成年了再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尤里安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苦笑。

    不过现在一想，他当时是挺像个变态的，但也犯不着那不良少女直接用异能揍他吧？

    “反正我没搭上话，她们直接开车就走了。”他垂下头，盯着两脚之间的地面。“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我还是挺想搞清楚原因的。”

    “顺其自然嘛，人生苦短，有那么多的问题，不可能都解决。”里昂拨弄吉他，弹了一段小曲，听起来像是某种轻快乐曲的慢放版。他弹完这段，掏出手机写了些数字，好像在记谱子。“你刚来核心城吗？”

    “今天......昨天刚到。”

    “我也差不多，刚到这儿半个月。怎么称呼？”

    “尤里安。”

    “咱俩还挺有缘分，要不去喝两杯？我请客。”

    “成，我今晚是没法睡了，正好也熟悉熟悉附近。”

    突然认识一个陌生人，对方没讲几句就热心得提议要请客，这种事情怎么想都很可疑。

    不过尤里安感觉自己是精神过敏了，他的一部分还停留在危机四伏的圣塔城里，头脑紧绷着，男一放松下来。

    他们来到里昂推荐的酒吧，尤里安还是第一回来这种地方。外面的城市寂静如深潭，仅仅隔了一堵墙的这里却是另一番面孔。

    摇滚乐震耳欲聋，音浪横冲直撞，每逢一连串的鼓点，好似心跳也跟着打起节拍。舞池挤满了不愿入睡，还在延续夜生活的男男女女，尤里安一开始颇不适应，几杯酒下肚，也跟着打起节拍，随便跑去跳了一段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舞步。

    一时间，他把自己身上沉重的担子全给扔了，在这种吵得要命的地方，那还有心思考虑什么谜团？

    他们俩在卡座里比赛喝酒，和一群不认识的陌生人讲些没营养的话，彼此哈哈大笑。

    里昂喝到兴头上，跳上驻唱歌手的高台自弹自唱了一段乐曲，引得酒吧里的气氛更加热烈。尤里安在台下能看出里昂相当享受这种受人瞩目的感觉，也跟着拍手喝彩。

    核心城的酒度数不高，也可能只是这家酒吧的度数不高，两人面前的小酒杯堆成了玻璃塔都没什么醉意。

    不过在旁边一群陌生男女“再来一杯”的撺掇中，尤里安还是喝上头了，酒劲直往脑子里冲，整个人都飘飘然，走路都好像踩在云彩上似。

    他和里昂才认识两小时，已经在吧台前面借着酒劲，把脑子里能聊的东西都聊了一遍，一来二去，竟萌生出一种旧友重逢的惺惺相惜之感。

    活力四射的音乐声中，尤里安分享了自己在圣塔城那段惊心动魄的冒险，说到紧张之处，里昂忍不住捶胸顿足，他也喝高了，跟着也讲了自己的故事。

    不说不知道，里昂原来也是佣兵，不过今晚身上那股硝烟味儿是舞台焰火的残留，而非枪弹带来的。

    里昂是天火城人，天火城和圣塔城离得不算远，两人还可以说是半个老乡。

    里昂家庭普通，他的音乐梦倒是一直没变过，只是苦于经济条件，没能放手逐梦，顶多做点酒吧驻唱的工作，在街头表演表演。迫于生计还注册了佣兵，不过只是接点跑腿的活儿，打打杀杀的事情没干过。

    一个多月前，里昂从佣兵工会处收到一封邮件，因此辗转来到了核心城。

    “......年初的时候，到处都在传闻城外面有不少人贩子，恐怖分子什么的，越传越邪乎，后来才发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里昂仰头干了一小杯酒，“我壮着胆子跑来试试，还真把暂居签证拿到了！”

    尤里安把脑袋凑过去听，“联系你的人没说是什么活儿吗？”

    “没说啊！我还在等他们联系！这里的房租贵得要命，也不知道要拖多久！”里昂顶着音响里震撼的鼓点吼道，“不过我倒是收到了不少演出邀请，为了搞‘艺术月’！”

    “原来不止放雕像，还要弄演出吗？他们也太有钱了！”

    “要我说，他们爱搞多久搞多久，能让我唱歌就行！这里的人爱死音乐了，这就是我的舞台！等那帮人联系我，我早成大明星了，到时候还得给他们颁个锦旗！”

    后面的对话，尤里安就不太记得清楚了，他也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跑了几趟厕所。

    不过他隐约记得里昂买单的时候自己也抢着请客，两个人争着抢着还差点打了起来。

    当时他还算清醒，不过整个人就像一辆没安刹车的汽车，根本止不住冲劲，事后竟然记不太清楚当时的细节了。

    醒来的时候，尤里安头痛欲裂，他顶着宿醉带来的晕眩在被窝里转了个身，摸到手机看了眼。

    从账户余额看来，他应该是争着把自己那份钱给付了。

    床头柜上有杯水，灌下去之后，他终于感觉好点了，手机上还有里昂发来的消息。

    【有机会再聚一聚，伙计，祝你尽快装修好新房子】

    【要是再遇到那姑娘记得打我电话，我赶来给你当僚机】

    【或者帮你拦住愤怒的父母！】

    彼此熟悉了之后，尤里安才发现里昂的嘴不是一般的贫。

    他按着一跳一跳作痛的太阳穴，笑着回了句【到时候联系】。

    不过，他是什么时候和对方互换的手机号来着？

    他昨晚说过自己新家是毛坯吗？

    尤里安的记忆完全断片了，他闭上眼睛试着把碎片拼起来，然后发觉这些都是徒劳。酒精让他变得迟钝，现在只朦胧地记得喝酒，再喝酒，跳舞，跟着给里昂的演奏捧场。

    他好像还跳到台上唱了一阵？有这事吗？

    越想越是头晕，胃里阵阵翻涌，他有些想吐，赶紧停住思绪。

    见鬼，下次不能喝这么多了。

    他本来打算在第七小杯还是第八小杯就停下的，谁知道里昂这家伙喝个没完，还拉着他划拳。情绪上来，尤里安也就跟着继续喝了。

    算了，反正就是多睡会儿的事情，昨天玩得确实很嗨，尤里安暂时不差钱，交到个新朋友也不错。

    床垫摇晃几下，有道脚步穿过房间，打开了门。

    “有机会再见哦！”

    门啪嗒一声关上，尤里安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等一下，我这是在哪啊？！

    看看身下铺着洁白床单的柔软大床，还有斜对面虚掩着门的卫生间，这毫无疑问是家酒店。窗帘外透进来夕阳的光辉，这都下午了！

    他的内裤、牛仔裤、外套和上衣天女散花式落在任何一个可能挂东西的地方，床脚柱子上还挂了条蕾丝内衣，似乎是忘记带走了。

    狂放的一片狼藉唤回了他的部分记忆，好像在凌晨三点还是四点的时候，有几个姑娘跑来找他们聊天，说是“一起玩”。

    后续的记忆，比如聊天啊，一起哄堂大笑啊，跳舞啊，搂搂抱抱啊，牵着手跑到酒吧楼上啊，则都是碎片了。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关灯，周围一片漆黑。

    尤里安抬起手，用力抹了抹脸颊，不知作何感想才好，他好像有点理解什么叫做“佣兵的业余生活”了。

    以前的佣兵每次任务都是出生入死，结束生死搏杀后心中满是阴霾，的确容易擦枪走火。

    不这和他以前想象的浪漫情节可不一样啊......

    在浴室冲澡的功夫，尤里安还发现自己腿上不知道在哪撞了块淤青，可能是在床头柜上磕的。

    荒原上的那阵子将他皮肤晒得有了色差，身上也能看到肌肉的线条了，配合双臂处的刀疤，他倒也有了些佣兵的谈资。

    围着浴巾回到房间，尤里安没找到那姑娘留的联系方式，也就没多想后续的问题，心中那股古怪的亏欠感也就慢慢散了。

    他一件件找回衣物，摆正撞得歪七扭八的房间家具，终于在床底下找到了左脚的袜子。

    一道古怪的念头涌进脑海。

    爸妈该不会就是某次消遣的时候认识的吧？

    倒是不排除这种可能......毕竟他们只说当初是意外认识的彼此，没讲过细节。

    整理好外套，尤里安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开窗让外面的新鲜空气涌进来，驱散房间里残留着的酒气。

    核心城白日的熙熙攘攘几乎让他的眼睛看不过来，浮空车如藤蔓缠绕在高楼间，街上人车众多，却也不显拥堵，一切都井然有序，几架飞艇代替投影角色在白天进行着宣传。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感受着微风拂过半干的短发。

    倒不是他秉持着旧时代的伦理观念，可洛卡的经历就摆在前头。

    尤里安试着设想，假设哪天真有个人抱着小孩来找他，他该怎么办？

    他应该会和洛卡一样选择担起责任吧，没准就那么结束寻索真相，安心结婚过个普通人的日子。

    ......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用力摇摇脑袋，驱散胡思乱想的念头，尤里安拿起手机，搜索起核心城里的装修公司。

    昨晚上的经历是有些混乱，不过目的已经达到，他心中压力一扫而空，是时候办点正事了。

    早点把小姨的人情还上，他也好抽身继续去探寻十五号设施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