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栋房子模糊轮廓的时候，尤里安加快了脚步，尽可能走得更快一些。

    他回头确认背后的E-102还是灯火通明，一瘸一拐赶向洛卡的住宅。那名喜欢小孩，向来待他友好的年轻男子的模样浮现在尤里安脑海中，随后又被合照上的疲惫和摄像师偷拍照上的衰老取代。

    之后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是琳，那个因病痛而早熟的乖孩子，和她父亲一样充满谜团。

    得找到她，找到琳和洛卡。

    酸涩的双眼唤醒了他，尤里安发觉自己从看见房子直到现在，两眼一直紧紧盯着房子的方向，甚至忘记了眨眼。

    【快一点】

    预警响了起来。

    为什么其他异能都无法使用了，但预警还在正常运作？

    这个念头闯进尤里安脑海。他思索之余并未停下脚步，已经能清楚看到洛卡的房子灯火通明，门前车道上停着一辆车......

    光就在这时出现了。

    那道光是从空气中现身的，它是一道无形的帷幕，轻柔地穿透一切物体，穿过顽强的荒草和平坦的泥土，轻抚漫长的开裂的路面，仿佛连空气中的微尘都不会触碰。

    在它靠近尤里安之前，他便已经感受到它的存在。那道光闯进他的脑海，一阵海啸朝他汹涌袭来，将他的意识搅乱。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头痛欲裂，七窍流血，身体和精神好似都要齐齐炸开。

    然而这道光不是为他来的，甚至不是为任何人来的。轻纱涌动着飞向远方，投向灯火通明的聚居地，令万千灯火为之骤闪。所到之处，空气中泛起肉眼可见的点点蓝光，仿佛星星掉到了地上。

    它说，随我来。

    粘稠的液体充斥着尤里安口鼻，他眼前覆盖上暗色的斑点，所有事物恍惚地扯着重影。他活着，暂时活着，无力地瘫在道路上，饱尝尘土和血的味道。他眼前隐约现出那栋孤独的房子，它的灯光还在高频闪烁。

    身体终于勉强能动了，尤里安谨慎地将自己翻过来，动作稍微快一点就会再次引发头痛。

    这么简单的动作花了他多久？一分钟？十分钟？一小时？他终于以四肢着地的姿势爬起，脸朝地面，液滴沿着他的鼻子和下巴砸落在柏油上，留下一个个边缘破碎的暗色圆点。

    一间温馨的卧室，堆满作业的书桌，连带母亲遥远的叮嘱一同浮现在他脑中，记忆和现实混作一团。

    “如果你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只要记住，保证自己的呼吸......”

    “很快就会过去的。”

    尤里安大口呼吸，有意控制自己把氧气用力吸进肺里，再吐出来。这驱散了盘踞在他脑海中的雾气，他一点点在腰部施加力气，终于成功将上半身抬起来，跪坐在地上。

    随着空气中那些怪异的蓝色荧光消散，那栋房子的灯光终于恢复平静，来时的方向却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一团火球裹挟着浓浓黑烟冲上高空。

    火光渐息，黑暗迅速吞没了E-102，宣告着菲尼克斯沿着网络到来。

    尤里安的神智终于回来了，他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之前遗留的问题迎刃而解。

    为什么E-102的幸存者都得了基因病？菲尼克斯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它们都指向同一个答案，一种难以预料的自然灾害，教科书上叫它星坠。它是湛蓝物质在某处集中爆发的致命后果，发生时间短暂，没有规律可言，所到之处必将留下大量基因病患和满地尸体——还有一处能开采数十年的湛蓝物质矿井。

    为什么是E-102？

    尤里安从地上爬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从一场星坠中活了下来。因为他是异能者吗？

    遥控解锁的提示音将他的目光扯向那栋房子，他想起自己来时的目的，拖着脚步移向他的那里。

    洛卡和琳，他们在星坠中活下来了吗？小孩子对湛蓝物质污染的抵抗力强一些，但洛卡......

    车道上的那辆车闪了闪灯，两道身影闯出房子前门，脚步沉重地爬上车子前端的两个位置。尤里安迈开脚步跑起来，右脚落地时发出一声不详的脆响，他脚下一个趔趄，手脚并用地向前扑了两步，终于再度起身。

    站住......

    他想喊，喉咙却哑得发不出声音，嘴里满是血味。

    又一个人影离开了房子，抱着东西艰难地翻上车斗，拉起挡板，靠着驾驶室后窗喘气。那人口鼻同样挂着血痕，注意到尤里安迫近，他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情。

    “站住！！”

    车斗上的络腮胡用力一拍车斗，嘶哑地朝同伴发令，“走！”手臂抬起时，他原本抱着的东西歪倒下去，滚落在车斗上。

    尤里安不顾右脚，拼尽全力扑向那辆车，他的手抓住挡板，拼命往上爬。车辆摇晃，轮胎发出滋滋的打滑声。

    络腮胡扶着车斗边缘朝他爬来，想把他打下去，尤里安的目光却越过敌人。此前裹在那东西上面的外套已经散开，露出几缕金发和一只幼小的手。

    挡板松脱，尤里安手中一空，砸在柏油路上，脑袋着地。等他挣脱黑暗，挣扎着抬起头，皮卡车已经变成了荒原上一团无法分辨的阴影。

    洛卡呢？绝望之际，脑袋里有个声音问他，洛卡怎么样了？

    疼痛已经变成一种浮在他意识之外的恍惚，流浪汉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尤里安尽力抵抗对方的意识，依稀明白自己再也追不上那辆车了。

    皮卡没有把他拖得太远，他艰难地转身，深一脚浅一脚拖着伤腿，回到那间还亮着灯的屋子。

    血脚印一直从房门延伸上车道，尤里安撞开大门，筋疲力竭地倒在玄关处，倚在鞋柜旁。

    他不用再往里走了。

    从玄关便能看到地狱一般的客厅，恶徒们将满地血迹踩得凌乱不堪。散落的物品和四处歪倒的家具诉说着一场打斗，结局已经显明。洛卡坐在一滩血泊中，身上满是伤痕，两眼紧紧盯着地面，死不瞑目。

    十五号设施的魔咒降临，洛卡也没有逃过去。

    尤里安闭上双眼，不忍再去看，他感觉到流浪汉缩回了意识角落，他们不约而同感觉到生命正从身体中流逝，虚弱和寒冷正一点点夺取这具身体。

    沉重的奔跑声由远而近，催促他看向来人。治安机器人撞开房门，手中枪支瞄了尤里安片刻便移开。它走进玄关，看到洛卡的尸体才停下脚步。

    希望菲尼克斯扑了个空。尤里安冷冷地想。

    “有人捷足先登。”治安机器人发出机械的声音，它可能在给某个人拨打通讯，并且完全没有把还在现场喘着气的尤里安放在眼里。

    “洛卡已经死亡......不，无法确定......明白，这就去回收样本。”

    菲尼克斯的替身绕过洛卡，从客厅的展示柜里拿走了一个装饰品——尤里安此前没有在意这东西，它就是个普通的瓷玩偶。

    在玄关处，菲尼克斯停下了脚步，回望向洛卡的尸体。

    “如果你想隐姓埋名，就该低调做人。”说完，它便把枪口对准尤里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尤里安很想对它比个中指，或是回敬一句话，但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微微抬起眼皮，用目光对抗机器人。

    我早晚会把你的真身揪出来，菲尼克斯，别总是躲在屏幕后面。

    在它开枪之前，尤里安就沉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