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夜游墨池
王一脑海里澄澈空明,如春风拂面,说不出的舒服,直到……
直到曲终前,和煦温暖之中骤然现出一丝肃杀,正想要再仔细分辨更多细节时,琴音已夏然而止。
一曲终了,王一呆坐在桌前,眼神呆滞,像魂被抽走了一样。
“阳春一阙,一郎君见笑了。”
比琴声更美妙的天籁声传到王一耳廓,一对雪白的赤足停在他的面前,斜坐在绣墩上:“一郎君,换绣墩坐吧,舒服些。”
“哎,好。”口中应声,身体并没有移动,自顾自道:“不知何时才能听到冰块融化,鹤鸣山岗?”
王一细看眼前美人,淡青色大襦内,是贴身的梅子青丝质抹胸和石榴红罗裙,似乎是刚沐浴出来,脸颊尚带着红晕,像雪里的梅花,不带丝毫烟尘气。
红娘子似乎没听见王一的怨艾:“听阿娇说,她与一郎君素不相识,却奋不顾身地相救于她,奴家非常感激和敬佩。”
“阿娇呢?”
“她很累,先去休息了,待会儿会回来。”
红娘子起身取来一套黑釉剪纸漏花茶具,茶已经箩好,王一悠闲的看着美人细手纤纤,烧水、炙盏、击拂,盏里的茶汤渐渐从疏星皎月到粟文蟹眼,最后乳雾汹涌,再从釉雕盏托上端到自己面前,玲珑剔透凹凸成趣,心情无比的放松,享受。
红娘子喝了一口茶,点点头,似乎还算满意。放下茶盏,问:“一郎君,听说你前两天订婚了,是吗?”
王一眼里看着她,耳里却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在王一眼里,她一切的一切都是养眼。
“一郎君,一郎君。”
“啊,啊,什么?”王一有点囧。
红娘子浅笑着说:“我说一郎君好厉害,听说今日是回来的第三日。第一日订婚,第二日天价卖酒,第三日江畔救美人,再过几日,富顺监怕是要被你搅得地覆天翻。”
王一苦笑:“红娘子过誉了,我也感觉不真实。没有,没有以后了。”
“什么没有以后,说这么丧气的话。”
王一一脸真诚:“我是想说,今日之后,没有以后。”
看到王一这样的神态,红娘子一时忘了分茶,张了张嘴,最终,却把话留在了心里……
楼下,张斐早已不耐,珠儿新换的一注酒很快下肚,王一还迟迟没有动静。
“一郎这兔子怎么回事?约好他先上楼,只听一曲,换我。这琴声已断了老半天,不会把竹哨丢了吧?”
眼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张斐伸手去拉房门,却不料房门早被反锁。
“大事不好,中计了!还是标准的上屋抽梯。哼哼,一扇破门,啥都不是,干你贼兔子的!”
“嘭~”
一声巨响,门扇飞出丈外。
张斐飞身而出,没有一丝犹豫,杀奔楼梯。
“三郎君,这可是浣花楼,由不得你放肆!”珠儿站在二楼的梯口,脸色铁青。
“浣花楼怎……”张斐忽然想到了什么,把话咽了回去,乖乖地退下了楼梯。
“珠儿无礼!快请三郎君进来。”
王一从屋内闪到廊道,两步窜到张斐身边,躬身陪笑:“三郎哥,抱歉,忘了吹哨子。”
“又坑我!服了你个贼兔子~”张斐气得吹胡子瞪眼。
“嘿嘿,等会儿请三郎哥消夜、赔罪。”
“哼,这必须的。但还不够,你要想办法拿到那酒的配方。”
“可以,可以。”王一慌不迭答应,事实上,他已经猜到了一点眉目。
两人进得屋来,屋内空无一人,张斐环顾四周,侧身向王一:“这里的味道不一样。”
“哦,什么味道?”
“一时说不上来,总之,与浣花楼其它屋里不完全一样。”
珠儿的声音从二人身后的门口传来:“一郎君,二姐姐邀你去夜游墨池、赏荷苞、喝花酒。”转过头来冲张斐说:“也请你一起。但且请先修好了门。”
“红娘子呢?
“回一郎君,二姐姐换件衣服,着我们先去。”
“好啦。”
张斐递上一两银子:“这是修门的。”再从怀里掏出一锭,“这十两给珠儿小娘子压惊。”
也不理会珠儿,转头问王一:“红娘子是谁?”
“三郎哥,就是这间主人,弹琴的陈二姐。”
“红娘子、红娘子~”张斐嘴里嘟囔着,随珠儿下楼。
梆打落更,一慢一快,“咚!~咚!”。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一轮弯月升上枝头,在墨池东码头,一艘画舫张灯结彩,船头刻着一朵栀子花,月光下,反射着墨红色的光。
王一二人跨进船舱,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茶桌后,拈着几枝荷花苞,在专心致志向青瓷梅瓶里插花的阿娇。
王一快步上前,轻声唤道:“阿娇!”
阿娇抬头,见是王一二人,脸上欣喜不已,只一瞬间,神色又黯淡了下去,埋下头:“一郎君、三郎君,你们来了?没出意外吧?”
“没有,我们很好。阿娇你怎样?”
“我很好,快随我来。”说着起身,迎了上来,推开雕花隔壁舱门,领着二人迈进船舱,在案桌前坐下稍息。说了声:“二位郎君宽坐,阿娇去取些酒水饮食。”就转身离开。
船舱宽大,一股香樟的香味,混合着与红娘子房间相同的淡淡的味道,四壁浮雕深红蔷薇缠枝纹,挂满了名家山水画,两侧船舷窗户大开,栏循外的月色下,墨池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依稀可见湖心处黑影摇曳,衬出远处山顶明灭闪烁的烛火。
“三郎哥,远处山上是什么所在?”
“嗯~这里是东码头,那这边应该是罗浮洞,那一边像是中岩寺。改天去玩玩,中岩寺有999尊菩萨,可以找到你对应的前世。”
“一郎君、三郎君,久候了。奴家红娘子邀二位郎君夜游墨池,饮宴赏荷,万幸蒙惠。”天籁般的声音从舱门口传来。
二人闻声转头,张斐忽然一时愣住。红娘子依旧是一身素净,赤着玉一般的双足。
“奴家早闻三郎君赫赫大名,不想今日方得一会,奴家幸甚。”
王一捅了捅张斐,他仍然一动不动,望着红娘子就这么痴痴发呆,老半天,吐出一口气:“我的娘啊,观音菩萨显灵,要出大事了。”
阿娇和珠儿正好端着托盘进屋,闻言不禁“噗嗤”一笑,将手中托盘放在桌上,摆放起碗盏酒具、水果饮食。
张斐眼睛不眨的盯着红娘子,嘴上说:“我明白你怎么不换我上楼了,要是我,我也不吹那破哨子。”
船身摇晃,轻轻地滑进月光。
红娘子招招手,阿娇也来在桌前坐下。红娘子笑语吟吟的问:“二位郎君,喜欢什么酒?”
“红娘子,一个不情之请,方才珠儿送来的酒极好。”
“那好,既然三郎君喜欢,就喝那酒。”
……
“一朗哥,烦唱曲柳三变,红娘子弹曲,阿娇作舞,我~我还是喝酒吧。”
……
“盈盈,斗草踏青。人艳冶,递逢迎。向路旁往往,遗簪堕珥,珠翠纵横。欢情,对佳丽地,信金罍罄竭玉山倾。拚却明朝永日,画堂一枕春酲。”
……
美色美酒,美景良宵,画舫已入藕花深处。
墨池中心是大片大片的荷花,尚在菡萏之时,十数条轻舟、画舫在翩翩荷叶中穿梭,阵阵笑语欢声从暗夜中传来。
好一阵纵酒欢愉,王一逐渐感到酒酣耳热,丹田一股邪劲控制不住的上涌,赶紧止箸停杯,说了声“抱歉”,拉着同样脸色涨红的张斐到前甲板透风。又过了好半天,才总算克制住冲动。
“三郎哥,这酒劲好大,尤胜浣花楼里的。”
“我听珠儿说好像叫龙脑酒。这酒很是奇怪,不过我喜欢……”
突然,一条载客轻舟斜刺里重出薄雾,径直冲向甲板,堪堪将要撞上,船头灵巧的一甩,两船交错而行。
“哎呦,这不是浣花楼的画舫吗?”一个冷冷地声音响起。
王一对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简直是刻到骨髓:“是小夜叉!造孽呀,她怎么也在这儿?”
“听说,是谁人天天在想空前绝后的‘奶奶’呢。呸!真不要脸!”
王一和张斐对望一眼,面面相觑:“昨日在窎皇楼,听歌伎唱柳三变的佳人曲,这赵家三娘怎会知道?”
两人细一琢磨,不禁背后发凉:“难道说?”
王一一字一顿:“有人在监……”
当啷一声响,一物从对面船舱里扔出,砸在两人脚前的甲板上。
湖面远远飘来赵三娘冰冷的声音:“记住!若负我姐妹一人,定用这匕首,割了你这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