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但是已经变小了。

    萧楚欢抬头看向四周，目之所及，并无一人，耳之所闻，除了雨点声外，寂静一片。

    那两个太监已不知去向。

    他用脚使劲踩了踩地，胳膊挥舞了几下，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不敢相信刚才自己是飞上来的。

    “楚欢。”底下传来刘桂言的喊声。

    萧楚欢低头看向地洞里，火光中，一张清秀的脸庞正看着他。

    这是真的了，他刚才从地洞里飞了上来。

    萧楚欢蹲下身体看着洞口边上，裂成两半的石盖，暗暗咋舌，就这么一指，就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他举起右手手指，按刚才的动作比划了一下，朝着不远处的一棵树挥动着手指，可那棵树纹丝没动。他又运了运气，把手指指向了地上的石盖，别说石盖，连石盖边上的小草都没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萧楚欢愣住了。

    “怎么样？上面？”刘桂言又喊道。

    “没事了，没人。”萧楚欢伏下身去，想顺着洞口的石梯爬下去。

    他的脚刚踩到石梯，只轻轻一蹬，只觉体内似有一团暖暖的气流把整个人撑了起来，双脚已离开了石梯，竟然从空中飘落到了井底。

    等两脚站稳，萧楚欢抬头看向头顶，没想到这四五人高的地洞，现在自己竟能飞进飞出了。

    “你的轻功好厉害。”刘桂言瞪大了眼睛。

    “这是轻功？”

    “当然，你自己不知道？”

    “我说了，我真的不知道。”

    “你这人好奇怪，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地道通向哪里？”

    “连着景泰宫。如果刘姑娘想知道，可以随我一起从这条密道里回去。”

    刘桂言看了看身后黑黝黝的通道，使劲摇了摇头，“这里面别是也藏着什么脏东西吧？”

    “肯定没有吸人血的脏东西，最多就是地鼠、小蛇。”

    刘桂言吓得哆嗦了一下，“你别吓我，这萧家的皇宫太可怕了，采蝶轩这些日子失踪了的女工，定是都被长秋寺的人害死了，还拿去喂了他们养的脏东西。我要去找内务府，让他们查长秋寺，给那些女工讨回公道。”

    “姑娘莫急，这件事我会禀告王爷，王爷能见到圣上，圣上要是知道了，一定回彻查。”

    “你真的是四王爷派来的？”刘桂言看着萧楚欢。

    萧楚欢不语。

    “四王爷追姐姐那么多年了，怎么追到皇宫里来了，竟然和长秋寺勾搭在一起，还用此等胁迫的手段，我看他居心不良，姐姐不会答应他的。你说你是四王爷派来的，那我问你，四王爷为何不自己来，让你来探视，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王爷并没有和我说什么，只让我去湖边，确认王妃在那等着，便回去禀告。”

    “我明白了，”刘桂言眼珠转了转，“其实不是四王爷要见姐姐，是圣上要见姐姐，对不对？”

    见萧楚欢不语，刘桂言得意得撇了撇嘴，“这样就解释得通了，能把姐姐匡进宫，还不能正大光明来见的，必定就是圣上，一则毕竟姐姐是代王一系的眷属，他既担心朝野责难，也怕被姐姐斥责，二则他也是怕惹那个兰贵嫔不悦，所以只能偷偷摸摸让你来看姐姐的意思。”

    萧楚欢依旧不语。

    “定是如此了。那你昨日向他禀告了吗？”

    “禀告了，我说你看着不像王妃。”

    “他说什么？”

    “让我继续来，直到见到王妃。”

    “那你今天回去又要怎么说？”

    “姑娘要我怎么说？”

    “你会听我的？”

    “今日我打伤了姑娘，又…，如先前姑娘所说，我欠姑娘一个情。”

    萧楚欢感觉此刻周身无比舒泰。让自己痛苦不堪的火球和冰蛇竟然消失了，还能飞上飞下，虽然说不出缘由，但肯定与刘桂言先前的误打误撞有关，想到此处，他心里已有了感激之心。

    “那你不怪我拿笛子砸你了？”

    “不怪。”

    “还是觉得你这人怪怪的，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这件事，也确实只有你能帮姐姐了。”

    “刘姑娘请说。”

    “姐姐还在养病，今天我摔伤了腿，看样子明天我们俩都来不了湖边了。”

    “嗯。”萧楚欢点了点头。

    “你回去不管是和四王爷也好，对圣上也好，须说见过姐姐了，但你不能说和姐姐说过话了，毕竟这两个姓萧的都认识姐姐。所以，一会你还得送我回去…”

    “这是肯定的，姑娘腿受了伤，我定会送你回去的。”

    “不光是送回去，你还得去见一下姐姐，我让姐姐给你写几个字带回去，只有这样，让你来的人才会满意。”

    萧楚欢又点了点头。

    “还有…”

    “什么？”

    “姐姐已经好些日子没吃到好东西了，那林供人待人很是苛刻…”

    “姑娘放心，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你会怎么做？”刘桂言不放心地问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嗯，外面还下雨吗？”刘桂言抬头看了一下头顶。

    萧楚欢把地上的铜笛插在了自己的腰间，又朝刘桂言伸出手来，“我扶你上去。”

    刘桂言拉住萧楚欢的手勉强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石梯，面露怯意。

    “刘姑娘，你两只手抓紧我的腰，我试一下。”说罢，萧楚欢转过身去，背朝着刘桂言。

    刘桂言依言把手搭在了萧楚欢的腰上。

    “哇，什么？”刚触碰到萧楚欢的腰上，刘桂言的手被猛击了一下，直接弹了开来。

    “怎么了？”萧楚欢转过头来。

    “你腰上好像有团气，把我推开了。”

    “咦。”萧楚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没有啊，你再试试。”

    “我不是来打你的，不是来打你的。”刘桂言嘴里唠叨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轻轻按在了萧楚欢腰上。

    “抓紧一点。”

    刘桂言的手指刚一发力，指尖突然一阵刺痛，接着整条胳膊被甩了出去。

    “哎呀，不能碰你。”刘桂言嚷道。

    “那…，你转过身去。”

    “转身干什么？”

    萧楚欢用手比划了一下，刘桂言顿时明白了。

    等刘桂言转身后，萧楚欢咳嗽了一下。

    “刘姑娘，恕我冒昧。”

    萧楚欢伸出双手，从刘桂言身后揽住了她，一阵少女的芬香扑鼻而来，又一次让他心神荡漾起来。

    刘桂言的脸腾地红了，心想幸好是背对着萧楚欢。

    “我要用力了。”

    萧楚欢两只手合拢起来，抱紧了刘桂言，看来自己体内的内力只有在受到外力打击才会回击，并不会主动去伤及别人。

    可下一步，当他双脚蹬地时，却又发觉身体没有任何反应，这让他不由尴尬起来了。

    “站稳了吗？”

    “嗯。”

    “你别害怕，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嗯。”

    “等我一会，我调整一下。”

    “嗯。”

    “刘姑娘，你吹的那首《乌啼曲》是谁教你的？”

    萧楚欢边说边尝试着运气，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带着一个人飞出这个洞口，又怕刘桂言紧张，所以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是我爹。”

    “你说你爹是楼船将军？那他现在在哪？”

    “我父亲是代王时期的楼船将军，现在只是一介平民，因为他精通造船，前些天被大司马征调去造冰船了。”

    “冰船？冰船是干什么用的，大司马为何要造冰船？”

    萧楚欢试了几下后，身体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也想不起来刚才自己是怎么飞起来的，这下有点着急了。

    “还不是奉旨行事，冰船你都不知道，就是能在冰河里行驶的船，可以破冰。”

    “那造完冰船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幽北，喂，你到底上不上…”

    话音未落，刘桂言只觉身体腾空而起，耳畔一阵劲风，还没等她叫出声来，人已经出了洞口。

    萧楚欢还和上次一样，用了踩了踩地面，确认自己已经着地了，看了一下周围，这一次带着一个人竟然飞到了土堆外那两个太监埋坑的地方，离洞口足足有好几丈远。

    他暗暗咋舌，这一次不止是飞出了地洞，还竟然飞了这么远。自己在空中仿佛就是一只大鸟，那感觉真的很奇妙。

    他用鼻子嗅了嗅刘桂言的头发，抱着她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可以松手了。”刘桂言已经睁开了紧闭着的双眼。

    萧楚欢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退后一步，看着刘桂言摇晃着转过身来。

    “这是他们埋婉儿的地方吗？”刘桂言不好意思看他，指着地面一处微微隆起的土包。

    “就是这里。”

    “一定要尽快查出凶手，不然还有更多的人要遭殃，姐姐住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刘姑娘去过长秋寺吗？”萧楚欢点了点头。

    “没去过，但长秋寺离景泰宫并不远，加上景泰宫此前一直空着，宫里也就只有采蝶轩的女工，没什么守卫，他们下手更容易。”

    “那两个太监说送去长秋寺地牢的都是死了的人，若采蝶轩这段日子消失的女工都是被送去那里了，会是什么人要对她们下毒手？”

    “还能有谁，一定是长秋寺那些太监，长秋寺就是负责管女工的，若少几个人，他们还能瓜分女工的工钱。”

    “刘姑娘，那片房子就是采蝶轩了吧？”萧楚欢指了指远处的一片平屋。

    “嗯。”

    “现在天色已暗，我们现在回去不宜被发现，你能自己走吗？”

    刘桂言挣扎着挪动了几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那，还是我带着你吧。”萧楚欢走到了刘桂言身后。

    “嗯。”刘桂言点了点头。

    萧楚欢这次有了经验，两只手揽住刘桂言后，并没有刻意去想该怎么运气，只是想着要和刘桂言一起朝前赶路。

    这一次，他深深吐纳了一会，感觉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后，拔腿朝采蝶轩方向而去。

    这次，他发现自己的双脚没有任何阻碍朝前飞了出去，怀里抱着刘桂言并没有让他感到是一种负担，他的脚离地数寸，大步朝前，仿佛踩着空气一般，朝前飞出五六丈后，双脚才轻轻落地。

    接着，他又是一个起跳，继续腾空朝前飞去。

    两三个来回后，他发现原来每次自己呼气，身体便腾空而起朝前方而去，吸气时，脚尖便落了地。

    于是，他又试着长呼短吸，短呼长吸，腾起和落地的间隔完全和自己呼吸的长短一致，几次下来后，他已完全能掌控腾空的长度和时间了。

    他松开了一只手，只用一只手抱着刘桂言，另一只手在空中模仿着鸟的翅膀胡乱划着。

    就这么像一只飞飞停停的大鸟一般，没多久，两人便已到了采蝶轩。

    “刘姑娘，到了。”萧楚欢松开了手，悄声在刘桂言耳边说道。

    刘桂言一路几乎都闭着眼睛，直到萧楚欢松开了手，她才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采蝶轩。他们停在了离一处门廊不远的一块石碑后。

    “这是绣坊，我们不能从这里进去，这会女工应该都还在忙。那边是洗衣坊，也都是人，你这个样子也是不能进去的。”

    刘桂言看了一眼衣服上满是泥巴的萧楚欢。

    “那只能这样走了。”萧楚欢用手指了指门廊上方的屋檐。

    刘桂言正在犹豫中，只听门廊里走出两个身穿蓝布衣衫的女子，两人都是绣坊的女工。

    “走，赶紧跟我去看，林供人正在段王妃门口闹呢。”走在前面的女工拉住了后面一个女工的手。

    “有啥好看的，我活都来不及做。”后面那个说道。

    刘桂言吃了一惊，竖起耳朵听两人继续说着。

    “好看着呢，这林供人算是碰到对头了，这么多年我还从没看到过有人敢这么对她。”

    “谁？难道是那个刘姑娘？”

    萧楚欢情不自禁与刘桂言对视了一下。

    “不是，不是，是今天下午新来的叫娟儿的宫女，说是被凤仪宫那边赶出来的，正好顶替婉儿。”

    “那不是全昭仪那做事的吗？怎么会发落到这个地方来。”

    “你忘了，咱这地方，除了我们几个老的外，不都是各处宫里不要的或赶出来的人。”

    “哟，那这娟儿才来这一会，就敢顶撞林供人？”

    “可不，这林供人去段王妃那，非要见段王妃。说来也怪，不晓得这娟儿怎么就拦着她不让进去，她也不是段王妃的人啊。若是那刘姑娘在，林供人看在她是官宦人家出身，也不敢造次，这一个娟儿，又是被全昭仪赶出来的，在她地盘上顶撞她，这口气怎么咽得下，两人就闹起来了，一个非要进屋看段王妃，一个就是死活不让进，到后来，竟然打起来了。”

    “啊，有这事，那得去瞧瞧，这林供人欺负我们太狠了，没想到终于也碰到个硬茬。”

    两个女工边说边朝外走去。

    听到这里，还没等刘桂言开口，萧楚欢已伸手抱住了她，石碑边上的树叶一阵晃动，两人已飞上了门廊上的屋檐。

    “段王妃住在哪里？”萧楚欢望着眼前高矮错落的一片片宅院。

    背对他的刘桂言用手指了指东面的一幢平房。

    “快，姐姐可千万不能有事。”

    萧楚欢两只手紧紧夹住了刘桂言的腰，一纵身，朝着段王妃所在的平屋跃去。

    离着很远，两人就听到了一阵阵的喧闹声。

    乘着暮色，萧楚欢扶着刘桂言站在一幢阁楼的屋顶上，阁楼毗邻段王妃所在平屋，此处地势颇高，又在围观人群的身后，不宜被发现。

    只见平屋门口的地上，两个女人纠缠在一起。其中一个正是林供人，她披头散发，斜躺着压在一个满脸是血的年轻女子身上，巴掌不停抽打着那女子的头和脸，但女子的两只手却掐着林供人的身体不松手，林供人的上衣已被扯破，内里的夹袄被女子死死拽着。

    “寻死是吧，你这个贱婢，还不松手！打死你！”

    林供人一只手不停扇着身下女子的脸，另一只手使劲想拉开女子的双手。

    “这个娟儿疯了吧，这么玩命，难道是和林供人有仇？”

    “管她呢，今天也让林供人出出丑。”

    围观的女工们窃窃私语起来，她们都不认识娟儿，平日都是被林供人欺压惯了，所以没有一个人上来劝架。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松手。”

    娟儿咬着牙回答着，任由林供人怎么打，两只手索性伸进了林供人的内衣里，手指甲紧紧掐着林供人身上的肉，把林供人掐得嗷嗷大叫起来。

    “你敢抓我！”林供人惨叫着，一把抓住了娟儿的头发，使劲把她的头往地上砸着。

    “不好，要出人命了，快去叫长秋寺的人来。”周围的人开始慌了起来，有几个女工跑了开去。

    “我们快进屋，再不进去要出事了，”刘桂言指了指平屋后方，“从后面进去。”

    萧楚欢看了看四周的情形，“后面能进吗？”

    “快。”刘桂言把萧楚欢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腰上。

    萧楚欢揽住了刘桂言，长呼了一口气，脚下一用劲，朝身侧紧挨着的平房屋顶跃去。几次呼吸后，两人绕到了段王妃所在平房的后侧。

    平房后是一堵一人多高的围墙，抱着刘桂言的萧楚欢轻松地跃入了围墙，这便是段王妃所住平屋的后院。

    后院连着前院，站着已经能听到前院的喧杂声。

    萧楚欢定睛看去，面前还有一堵矮墙，没有门，墙上有一扇窗，离地也是一人多高，窗户内亮着灯。

    “你托着我，我去叫姐姐开窗。”刘桂言指了指窗户。

    萧楚欢点了点头，从背后抱起刘桂言，慢慢托起她朝上挪近窗户。

    刘桂言慢慢趴到了窗户边上，使劲拍着窗。

    窗开了，刘桂言和窗户里的人在说着什么，然后她低下头朝萧楚欢喊道，“再举高一点。”

    萧楚欢把她的身体又朝上抬起，直到抓着刘桂言的双足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刘桂言把头伸进了窗户内，双脚慢慢离开了萧楚欢的肩膀，直到整个人钻进来窗户。

    过了好一会，刘桂言才从窗户里伸出头来，朝萧楚欢招了招手。

    “上来！”

    “我也进去？”萧楚欢比划着。

    “嗯，快。”

    萧楚欢定下定神，丹田运气，一跃而起，两只手抓住了窗框，翻身进到屋内。

    这是一间不大的卧房，窗户这端放着桌椅茶具，不远处是一张垂着帘子的卧床，床旁点着油灯，透过床帘，依稀能看到床内坐着一个窈窕的人影。

    刘桂言已经换了一件白色的外衣，手里拿着一块方巾擦着脸上的污泥。

    “你就在这待着，一会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作声，也不要走出去。”

    刘桂言迅速理了理头发，看了一眼床内的身影，走出了屋子。

    她把门虚掩了一条缝，穿过厅堂，打开了房门。

    门外，林供人和娟儿还纠缠在一起，娟儿的头发被林供人抓着，脸上满是血痕，除了手还是紧紧抠着林供人的身体外，已经不再说话了。

    “刘姑娘出来了，快别打了，要出人命了。”围观的女工们喊道。

    “住手！林供人，你好大的胆子，敢在王妃门前撒野。”刘桂言呵斥道。

    林供人愣了一下，揪着娟儿的手停了下来，娟儿的手也垂了下来。

    “不好了，人没气了。”

    几个女工围了上来。

    林供人听到人没气了，也是吓了一跳，赶紧从娟儿身上站了起来。

    众人赶紧把她们俩人分了开来。

    卧房里。

    “你姓楚？”

    床帏里女子的说话如黄莺出谷、清脆婉转，空气里仿佛飘起了阵阵桂花香。

    萧楚欢从没听到过如此美妙的声音，不由得听得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