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风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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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故人旧话

    一个中年男子在高空中悠然大踏步而行,每落下一脚便跨越了无数山海,惊人的速度连大成中期修士都无法企及。

    在古神宫缩地成寸的秘法加持下,偌大的修真界在他眼中不过是小小的弹丸之地而已。

    此人腰间斜挂着一把宽刃长剑,正是大成后期乃至巅峰的古神宫主,此方天地间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柯铭。而那柄剑,则是拥有无上威压的祖剑鸿清。

    遥遥东海之北,戴戏浮空而立。

    他微微垂头弯腰,紧张地搓了搓手,想着接下来的话术与说辞,想要给几年没见的宫主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

    可戴戏还没准备好台词,柯铭竟凭借神速突然瞬身到他面前,将其吓了一个大大的踉跄,只能结结巴巴地向宫主示意问好。

    看着戴戏滑稽的样子,柯铭抿了抿嘴,抱拳道:“戴掌教竟没在府上享受清福。柯某劳烦大驾,不胜荣幸。”

    听得柯铭别有用心的玩笑话,戴戏欲哭无泪,内心叫苦不迭,只得连连拜道:“宫主别取笑属下了。”

    他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只卷轴,恭敬地交代道:“这是章护法吩咐的任务。他说事关重大,恰好宫主光临,要属下当面禀报。”

    见是章华的指示,柯铭面色微变,接过卷轴,打开细看,同时问道:“此人在东海?”

    见戴戏点头,柯铭抚掌遥望东北方的西南洲方向,琢磨了片刻,皱眉叹气道:“这次我没有闲心去管那事,还请戴掌教多多留意,与章护法交接便好。这次的对手不俗,我喜欢先咬难啃的骨头。”

    戴戏应下柯铭分配的任务,顺着他的话头感慨道:“能让宫主如此认真,属下竟不知天底下还有这种高手。”

    听了这话,无声无息的杀气从柯铭体内逸散出来。他没有看戴戏,而是向西北方的红岩岛远眺而去,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记得你在这儿呆了快有七年吧,修为如何?”

    戴戏听宫主关心自己,受宠若惊,连忙汇报道:“万事俱备,只待临门一脚。再有几月,等灵丹炼毕,属下便可一蹴而就,突破化神后期。至于大成境界,属下寿元尚多,指日可待。”

    “不错。”柯铭指点道:“我知你不喜总部俗务,特地借个由头将你发落至此,果然有所成效。东海人待你怎样?”

    此问一出,戴戏犹豫了一下,没刻意告状,还是遮遮掩掩地回道:“东海人士似乎对古神宫不太感冒。”

    柯铭见戴戏装出略带委屈的样子,“哈哈”笑道:“就是要让你吃点苦头。放心,我替你做主;这次处理完后,跟我回去,封你护法之位。”

    得到宫主一言九鼎的承诺,戴戏真是喜不自胜,当即拜倒,感激涕零地回道:“宫主良苦用心,属下虽粉身碎骨而不能报也。”

    柯铭的眼神却阴沉下来,语气孤傲地讲道:“世人皆道柯铭残暴无情,可我何曾辜负古神宫的弟兄?……戴掌教,既然东海群雄瞧不起古神宫,那也留之无用,一齐灭了吧。”

    冷静的语调配上这番“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言论,令得戴戏暗里汗毛直竖。他正想问柯铭打算怎样处理,却见其摆了摆手,眨眼间消失在原地,身法干净到甚至连半点儿灵力残留都没留下。

    宫主既走,戴戏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瘫坐在一块礁石上,催动千里传音之术与章华联络。

    坐拥无尽黑色的海底,空灵的回响缓慢而细致地穿透一切,把寂静与死亡的波动传递给每一寸空间。在这压抑的世界,任何一丝微弱的光亮都能成为到访者的灯塔,为他们指引回家的路途。

    这里没有生机、没有希望,只有无处不在的挤压和侵蚀,同化所有试图与众不同的事物,将之化为绝望的同类。

    一条狭长的幽深洞窟中,柯铭手掌孤灯,一边稳步前进,一边抚摸着粗糙的石壁,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刻意不用灵力或结界隔绝,单凭肉身与外界接触,感受刺骨的寒冷与极端的重压,企图用纯粹的痛苦让自己从过往的庙堂之高上跌落而下。

    走了半晌,柯铭来到一座粗糙的石门前,整了整衣裳,伸出的手又再度放了下来。

    踌躇间,厚重的大门一顿一顿地打开,一道温暖的避水结界将柯铭笼罩其中,与海底世界的冷酷划分界限。

    柯铭伸出一指放在结界上,顷刻间解析出灵力的构造,确定了施法者的身份。

    他抖擞精神,从本来板着的脸上使劲挤出一丝微笑,踏过了高高的门槛。

    大门之后,是一方神秘而美丽的花园,生机勃勃的景象与结界外的阴森截然相反,恍若仙境。地表无法生存的各种花卉草木在这儿茁壮生长,姹紫嫣红的色彩与清新淡雅的芳香构筑起夸张的奇幻景象。

    在某种奇妙术法的点缀下,各式本该互为天敌的植株并行不悖地散发着诱人的魅力,似有若无的情感掠过一根根细小的纤维。

    乱花丛中,柯铭探香寻幽,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层层细枝柔柳,终于在花田中心的一座典雅的亭台里看到了此行的目标。

    雕花的檀木长椅上,参天而立的柏树下,一位身形小巧的女子安静地望着眼前沉默的墓碑,怔怔地出神,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柯铭的到来。

    她的一袭绿衣无风而动,边沿的丝带缀以晶莹的亮片,细腻的绸缎轻轻搭在皓如凝脂的雪白肌肤上;无论是挽起长发的右手,还是随意摇摆的赤裸脚尖,一举一动都显得恰到好处。

    那对不易察觉的蹙眉间,足以跨越几百年的忧郁聚而不散,流露着惹人生怜的动人气质,隐藏着婉转凄恻的爱情故事。

    青柏一动不动,柯铭把手搭在祖剑的剑柄上,轻声问道:“穆澄?”

    女子转过头来,在见到柯铭的那一刻,体内瞬间迸射出惊天动地的灵力气场,原本温柔的眼神也变得无比犀利。

    柯铭自信一笑,没作任何动作,等那女子慢慢平复下来,听她用毫无波澜的腔调应道:“师兄。”

    二人一坐一立,柯铭负起双手,心情复杂地说道:“师妹,你还没变,我却老了。”

    穆澄扭过头去,继续盯着墓碑,毫不客气地回道:“我是一个寡妇。我没老,因为我的心早就死了。”

    柯铭还想说什么,却被其平淡的声音打断,听她自顾自讲道:“你的权术,我不想管。拿下伏君的人头,我即刻飞升。”

    看着她闭上的双眼,柯铭无奈一笑,抱拳道:“师妹,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修行苦旅,怎可轻易动情?沦落至此,独留孤房,空守那些渺茫的回忆;再过千年万年,终归是一抔黄土罢了。”

    他决绝地转过身去,不给穆澄反驳的机会,就这样离开了这块沙漠中的绿洲。

    待柯铭的气息彻底消散,穆澄这才变了脸色。她在那块墓碑旁打坐运功,不断将经脉中潜在的妖力逼入丹田。

    在秘法的催动下,她吐出一口浊气,猛然睁眼,瞳色数易,待九次变幻之后,肉身竟化身为一只身负六翼的黑青色羽蛇,随即隐入茫茫东海不见踪影。

    随着穆澄的离开,花园幻境支离破碎,唯余一片片沉在海底的断壁残垣。

    周遭重又归于死寂,只剩下穆澄千百次自言自语留下的执念还久久驻留,永远地回荡在这无人之境。

    一段段痛彻心扉的独白狠狠地冲击着没有生命的沙砾,时而撕心裂肺的痛苦,时而若无其事的平和,穿插在过去与现实之间。

    “孟哥哥,阿澄有听你的话,每一天都在好好地生活;阿澄一定不会轻生,一定不会自暴自弃。”

    “咱们俩憧憬的花园建好了,那些花儿很漂亮,很安静,你一定会很喜欢。海底很好,没人会来打扰,更不会有世俗的眼光。”

    “但是孟哥哥,阿澄其实一点儿也不开心。没有你陪着阿澄,再美的花儿我也不在意……”

    “对不起,我又快哭了,明明答应过你的……这么多年过去,阿澄的泪早在心底流干了。”

    “孟哥哥不用担心,我可是古神宫宫主的弟子,哪个敢欺负咱俩?哼……古神宫啊,天下第一大势力,孟哥哥不知道吗?就算放眼整个修真界,它也是最强最大的,嘿嘿。”

    “所以说呀,孟哥哥你不要整天沉着脸,多笑一笑,没什么事儿是不能解决的。”

    “孟哥哥,我查过了,伏氏早就死了,但她的后代就留在东海。孟哥哥放心,我一定帮你狠狠出这口恶气。”

    “等这一切都结束之后,咱俩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去,再也不管那些烦心事了,好吗?……为什么不让我去复仇?孟哥哥,你的所有痛苦我都愿意分担,难道你还不懂阿澄的心意么?”

    “孟哥哥,不要再勉强飞升了,违背上仙的旨意是会丢掉性命的……蛇族又有什么关系?没办法明媒正娶就算了,阿澄一点儿也不在乎。我现在很强,我的师兄比我更强,有很多人祝福咱们、保护咱们,谁敢乱说闲话?”

    “我只想你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再抱一抱我,为什么你连这都做不到,为什么你这么狠心!……孟哥哥,你怎么了?……求求你,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孟哥哥,我恨你……我爱你……对不起……”

    “孟哥哥,原来归根到底拖累你的只有我一个人……你一直在拼命地努力,我却总是在原地踏步,等着你抗下所有痛苦向我奔赴,阿澄真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傻瓜……”

    “孟哥哥,宫里的秘法我已求了过来。师兄要我做一些很过分的事,呵呵,也不算太过分,毕竟这无情的东海阿澄早就受够了。这一次,就让我帮你完成未遂的心愿吧……等这棵柏树枝繁叶茂,就是阿澄履约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