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化神、元婴修士一一受了秦子荣的点化，探视到些许未来的蛛丝马迹，都是心满意足地离开，这一年的黑鹭大会也正式尘埃落定。

    而另一边，房仲祥、欧阳深、藤海冬和胡志邦四人在岛底一座密室内早已等候多时了。

    伴随着一道布满符文的木门缓缓推开，秦子荣揉了揉太阳穴，轻步踏入四位大成把酒言欢的房间里，找把太师椅一屁股坐了下来，打了个哈欠。

    欧阳深和藤海冬本来正为了某件事争得不可开交，看到秦子荣走来，前者马上沉默下来，后者见状反倒“嘿嘿”笑道：“你个小崽子还嫩了点，怕这老头儿作甚？”

    休息片刻，秦子荣倒了壶茶，扫视一圈，用威严的声音讲道：“老藤，这三位来找在下是有正事要谈，你还是先回洛水门歇息去吧。”

    见秦子荣下了逐客令，藤海冬老脸憋得通红，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这老不死的狗东西装什么装，不把我放在眼里么？”

    胡志邦听藤海冬骂得如此难听，心里偷偷笑道：“两个老顽童的关系可真不一般。有他俩在东海坐镇，我也安心许多。”

    夹在中间的房仲祥开口调解道：“秦兄，让老藤留下来吧，说不定他也能帮上忙。”

    秦子荣皱了皱眉，想起藤海冬往日的做派，暗中叹道：“老疯子不帮倒忙就谢天谢地了。”

    三清岛主的面子还是要给，他冲房仲祥点点头，又寒暄道：“房兄，近来如何？”

    他们几人互相知根知底，房仲祥毫无隐瞒，拍拍满是皱纹的脑门，一脸淡然道：“我有所预感，也就是这两年的事。突破遥遥无期，老夫或许便止步于此了。”

    他身后的欧阳深闻言“呸”了一声，反驳道：“房老头儿，说什么浑话？”说完对着秦子荣使了个眼色，不着痕迹地努了努嘴。

    收到欧阳深的暗号，秦子荣捻捻手指，咳嗽两下，出言试探道：“听说房兄这两天想出去走走？”

    房仲祥深吸一口气，“嗯”了一句，有些没精打采地回道：“散散心。我有个徒孙，前些日子在潜渊岛上遇难了。”

    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摇头惆怅道：“不瞒诸位，那侯轩便是我心目中的五位第三代接班人之一。”

    大家自然明白其中的意义，纷纷沉默下来。

    讲完伤心事，房仲祥顿了顿，随即释怀地“哈哈”笑道：“再说老道，一介行将就木之人，却未尝领略修真界大好山河，岂不可惜？”

    秦子荣还未应声，倒是欧阳深再度反驳道：“呵呵，背离道法之人也配自称老道？”

    如此一来，这层窗户纸被彻底捅破，房仲祥瞥了欧阳深一眼，淡淡道：“欧阳老弟，好糟糕的激将。”

    烂摊子留给了秦子荣，而另外二人则相视一笑，品出了三四分背后的道道。

    面对剑拔弩张的两人，秦子荣大手一挥，压着嗓子决断道：“既然欧阳老弟给我这个面子，那老夫就说道说道，也请二位评评理……这件事说开来，无非是房兄想去趟古神宫，和柯铭掰掰手腕罢了。”

    听了秦子荣一字一句的解释，那久违的名字让藤海冬与胡志邦俱是一惊。

    房仲祥则摇了摇手，缓声讲道：“秦兄言重了。我此次去，不过想问问那神秘莫测的因果之道而已。老道纵然狂妄，不是傻子，怎会轻易去找那人的麻烦？”

    不等房仲祥说完，旁边的欧阳深取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卷轴甩在桌上，恨声叫道：“你与我说来，这是什么？”

    秦子荣见状，想起欧阳深来拜访时曾提过遗书一事，不由暗中猜测道：“八成是房兄的手书。”

    房仲祥垂下了头，一挥拂尘，微微怒道：“欧阳老弟，咱们亦师亦友，你又青出于蓝，何苦相逼？我便是现在立刻去死，又与你何干？”言语间，他年轻时的犟劲展露无遗。

    空间中的灵力波动逐渐紧张起来，秦子荣伸出双手，轻轻握拳，化解了足以将筑基以下修士震死当场的对峙气场。

    他岿然不动，继续叙道：“要论在座五位，我和房兄年事最高，连老藤都得往后稍上一稍。在下侥幸突破至大成中期，能多活个几十年，但掰着指头一数，也是时日无多了。至于大成后期，据我所知百年来也唯有三人而已，老夫不再奢求。”

    “过去，老夫也想过修行问道，渴求飞升，享受那至高而飘渺的仙界福泽。几位想必都有耳闻，在下成名虽早，实际上还是得势于一把名为辰空的断剑，靠着它踏遍整个修真界的山河……那是一百多年前的旧事了。”

    “可以说，我的大半人生都在按照辰空规划好的轨迹行动，以至于在晚年落叶归根、回归东海，坐到这个位置上，同样是尊崇它的安排。”

    侧耳倾听的欧阳深愈发觉得秦子荣话里有话、立场不明，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饮水思源，老夫既受恩于辰空，必当以涌泉之德报之。现在，我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想清楚了一个道理：循规蹈矩的仙人，远远不如逍遥自在的凡人来的痛快。”

    “可恨老夫迷茫了整整两百载岁月，直到今天才看透这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欧阳老弟，你确是一片苦心，奈何经历相较我们两个老家伙少了些，无法切身体会。我和房兄已约定过，择日便去找柯铭的麻烦，再潇洒一把。至于修行诸事、登仙大道，就交给你们这一代人了。”讲完这些，秦子荣如释重负，拍拍欧阳深的肩膀，对着房仲祥眨了眨眼。

    看着两个默契对视的老头儿，欧阳深嘴角抽了抽，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半天才憋出一句气话道：“行，我等着给你俩收尸上坟。”

    他单手辟出一道空间通道，气呼呼地拂袖离去。

    胡志邦耷拉着脑袋，只管低头吃菜，倒是藤海冬不屑一顾地喝骂道：“他柯铭无非仗着古神宫的狗屁势力作威作福。要论单打独斗，说不定是个孬种哩！”

    这位洛水门老祖从未亲眼见识过柯铭的实力，此刻便胡乱扯皮一番。

    气氛并不愉快，秦子荣正打算招待几人换个地方叙旧，却听久不吭声的胡志邦突然发话道：“老秦，你之前可答应过，让我见识见识那断剑。”

    秦子荣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噢，差点忘了。老胡你也想看看将来的事？我可不保证肯定准。”

    胡志邦把筷子搭在盛满花生的小碟子上，抬头道：“马上有一场硬仗。”

    再度祭出断剑，秦子荣试探问道：“有多硬？”

    胡志邦没有说话，手掌轻轻在脖子抹了一下，眯起眼睛。

    秦子荣见状退了半步，犹豫少许，这才将辰空交到秦子荣手里，安慰他道：“没事儿。我佩此剑闯荡百年，自己的死期死状看过不下几十次，现在不照样好好的？事在人为，总能逆转乾坤……除非是命中注定的因果。”

    被秦子荣一通开导，胡志邦哑然失笑道：“我还没死呢，先省省吧。”

    在秦子荣的引导下，胡志邦将神识融入辰空的异界中，领略了一番空间与时间交错的体验。他对灵力的理解远比李凡深刻，很快领悟了辰空运行的逻辑。

    熟练运用之后，胡志邦一边惊叹这柄断剑的恐怖，一边向着不远的未来看去。

    秦子荣注视着胡志邦的表情，走到藤海冬身边，传音道：“老藤，小胡有大麻烦了。”

    藤海冬也曾亲身尝试过辰空的威能，他扫了一眼胡志邦时而绝望、时而释怀的神态，“哼”了一声道：“你以为老子干嘛来的？”

    他把头转向东方，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面色凝重地讲道：“我久居深海，比你了解；东海的海底，诞生了一个半人半妖的怪物。”

    讲话时，藤海冬锐利的双目吐露精光，仿佛穿透了层层海水，直达那最深处的秘密。

    “是妖皇么？听小胡讲过。”藤海冬不着痕迹地点了一下头，灰白的胡子一抖一抖，应道：“我还欠他一个人情。红岩岛的时代也快落幕了。”

    秦子荣顺着藤海冬忧心的视线看去，“呵呵”一笑，耸肩道：“东海归根到底可是您老人家的天下，怕什么？”

    藤海冬白了秦子荣一眼，跺了跺脚，用鄙夷的语气斥道：“你是越活越不怕死，我可是越活越惜命。一死了之倒是简单，活人的责任谁来背负？”

    断剑前胡志邦的表情渐趋平静，秦子荣也加快了传音的速度：“担心洛水门？房兄还有三清岛哩，照样无拘无束；你放权已久，也该找些别的事做做。”

    藤海冬瞥了一眼闭目小憩的房仲祥，没正面回应秦子荣，只是闷闷不乐地嘟囔道：“唉，都是老掉牙的家伙了。”

    二人沉默一会儿，但见秦子荣紧紧闭上的双眼猛然睁开，带着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他侧过头，盯着诧异的秦、藤两人，紧紧抓着胸口，用无比低沉的嗓音问道：“老秦……秦老，你刚才说的，什么是命中注定的因果？”

    秦子荣心头一栗，回想起辰空向他展示的两段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未来，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修为和阅历到了他们这个层次，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不等秦子荣回答，一直远离三人的房仲祥站起身来，走到胡志邦旁边，一字一句为他解惑道：“很简单。我要去找柯铭，这是不变的命运。冥冥之中你能感受到，有些事可以改变，有些事却不能；而恰恰正是那些无法更改的未来，定义了我们存在的真相。”

    此言一出，云里雾里的藤海冬锤着桌子叫道：“房老头儿，你也借了这家伙的剑？”

    秦子荣垂头默认，悄悄退到门边。

    “我们是时代的弃子……”房仲祥深奥的解答点醒了迷茫的胡志邦，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扶着椅子站起，无神的瞳孔渐渐恢复了光泽，曾经顶天立地的大将之风悄然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