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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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旧友

    左丘霖从村长家出来的时候,早晨的暖阳让身体的疲惫感有所减缓。左丘霖伸了个懒腰,不禁感觉舒服极了。随后他面色变幻,虚捏拳头,口中喃喃自语,“手段几乎全部被限制住了,只剩下‘青风符’可以动用。”

    “霖叔!”

    这时传来一阵呼喊声,左丘霖循着声看去,在一棵桃树下,一个青年跑来。青年蓬头垢面,皮肤黝黑,一身衣服是由野兽皮毛缝制,看得出来,这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兽皮大衣,但现在变成脏灰色。男人刚靠近,空气中就有淡淡的臭味,但他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味道。

    年轻男人道:“霖叔,阿木特嘱咐我来此地。晚辈姓彭,名经义。”

    左丘霖打量起彭经义来,想不出是哪家的孩子。此人虽有些许邋遢,衣衫不整,但比阿木看着要开朗许多,即使应该有二十出头,但眼神却如孩子般清澈,这一点左丘霖不得不感叹这些人生活得如此无忧无虑。

    “那就麻烦你了。”左丘霖十分自然,并不嫌弃。

    不知是碍于自己的辈分还是怕自己说错话,两人走在路上的时候,左丘霖发现这些个孩子都不敢主动与自己搭话。彭经义走在前方,却时不时地偷看自己。左丘霖无语,倒也没再管了。

    没走太久,两人就在一间房子前停了下来。左丘霖抬头看去,竟是个成色上好的新房,周围的三棵桃树点缀也让这间房子更加变得有韵味。

    这以前其实是左丘霖家的房子,只是自从父母双亡后,他便很少居住在这里了。后来老村长将他接回了家里,两人便一直居住在一块,自此他便极少来这儿了。

    左丘霖好奇地问道:“倒是比以前都新上几分,这是为何?”

    彭经义长得粗矿,但憨厚老实,讲话直爽。见到左丘霖有问,便直接就说了真相。

    原来是老村长会不时来此处住上两三日,说是这儿生活别有一番风味,有的时候孩子们就这儿听着老村长给他们讲故事,一讲就是一上午,孩子们不仅不觉累,反而乐在其中。很快,这里就成了大家常来之地。村长上了年纪,但有时还会自己做些新家具,以添新气。

    “村长还是很想你的,我们小时候就经常听他说你的故事。”彭经义道。

    左丘霖微微点头,神色平静。

    两人整顿一番便准备进门,左丘霖深知那孩子不会安稳,定会折腾一番,不到力竭则绝不罢休。倒不是那孩子顽皮,只是认生,极度地认生,如果和不认识的人呆在一块,就很不安顿,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又安分得出奇。

    眼眸流转间,左丘霖故作不在意地问道:“你应该是阿木的好友吧?那依你所见,你这好友如何?”

    彭经义这回略做思考,才答道:“阿木是我们大哥,平时若是最危险的时候,都是他顶在最前面,是个有责任担当的男人!”讲起这话的时候,彭经义的眼中十分坚定而自豪,仿佛是他自己般。

    说话间,彭经义轻轻推开房门。房里十分清爽,三把木椅,一张小木桌,一张不算大的木板床,其余还有些瓶瓶罐罐。在桌子上,还有一个盆栽,长势极好。

    阿木刚刚才将小童哄睡着,他微微松了口气,这娃子不仅不愿意安静地休息,反而是又抓又挠,将阿木折磨了个遍。好在应该是累极了,最终沉沉睡去,这让他颇有成就感,只是小娃子睡着了依然挥舞着小爪子。

    “这孩子,睡着了都不老实。”阿木叹道,不过手中依然轻抚着小童的发丝。

    “看不出你还蛮喜欢孩子的嘛。”

    就在这时,彭经义拍了拍阿木的肩膀,把阿木吓得一怔,差点就喊出了声。

    阿木回首,怒瞪着彭经义,小声道:“你想吓死人啊?!”

    这属实吓了他一跳,两人悄无声息地就来到身后,而且想起刚刚的所作所为,他的脸不禁也红通起来。若是让他人看见他那般模样,虽不至于被嘲笑,但他自己却是会不好意思起来。村里思想封建,大多是女人纺织带娃,男人负责种田打猎来糊口。

    彭经义一把搂住阿木,小声笑道:“啥时候胆子这么小的?我记得你以前胆子还蛮大的嘞。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只是来给霖叔带路的。”

    彭经义指了指身后的左丘霖,阿木看去,左丘霖正负手而立,双目微闭,好似没有参与刚刚的闹剧般。阿木只好叹气,彭经义这是把左丘霖当挡箭牌用了,但至少当着左丘霖的面,他不能拿彭经义怎么样,但心中已经给其狠狠地记下一笔了。

    彭经义赶紧打岔道:“阿婆做了午饭,她叫你们可得去。阿婆做的可都是好东西。”说着,彭经义还馋地吞口水,村里人都知道,若是论做饭,那绝对是阿婆最拿手的。只是阿婆性子古怪,村里人都有些怕她。说完,彭经义便识趣地找借机离开了,毕竟阿木的脸色已经铁青,他可不想被阿木打一顿。

    彭经义离开后,房间又变回安静了。

    阿木虽然不算小,但跟一个自己不熟悉的长辈独处,难免有些尴尬,只得端坐在床沿边,不知所措。左丘霖则是坐在椅子上,享受着早已泡好的茶水。

    左丘霖望着窘迫的阿木,悠悠道:“你可别看这孩子现在这般,随我在外的这些年里,他可不好受。如今我又要离他而去,悲夫悲夫。”

    阿木皱眉,“为何要离他而去呢?”

    面对左丘霖认真的目光,阿木撇开视线,小声道:“家妹重病,难以撇下她狠心离开,况且村子里向来是不允许随意离开此处的。”

    左丘霖叹道:“不存在少了谁便不可存之的道理。但雀有其鸠,人有所忧。你有不能走的充分理由,我便不再多去劝。只可惜困于山野之兽,终为井中之蛙。当然,倘若之后你也有心去外界游历一番,到时候可寻我助你一力。”

    阿木双目泛光,疑惑道:“不知霖叔为何要帮我?”

    “自有原因,但也得等你想通之后。”左丘霖左手把玩着小石杯,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想来阿木也有自己的烦心事。不过他倒是不着急,反正机会众多,何况并非非其去不可。

    很快,阿木也离开了。左丘霖的样子有些疲惫,需要休息,因此阿木自觉退去。

    已到正午,小童才醒过来。他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然后就开始找起左丘霖来。左丘霖此刻正坐在木椅上闭目养神。察觉到小童已醒,左丘霖也清醒过来。

    “稍作整理,随我去用午饭。”左丘霖道。

    小童看向床头,那儿有一套衣物,虽然看着有些陈旧,不过却很干净。这是阿木后来送过来的,说是他自己的怕会太大,毕竟小童的个子不大,就送来他小妹以前穿的,大小应该比较合适。小童的衣物已经很脏了,此时正合适不过。

    穿好衣物,左丘霖又亲自帮助小童洗漱。将其头发,面部一一清洗后,又将其长长的后发盘起来。打扮一番后他倒是有几分模样,呆头呆脑的样子让其也有了几分孩子的可爱和稚气。

    两人整理好后,便去了阿婆家,阿婆家离村长家比较近。左丘霖记得以前十分喜欢阿婆,更喜欢阿婆的饭,或许是自幼没父无母的缘故,阿婆在同龄孩子里对他是最照顾的,他倒是没感觉到阿婆有说的那般骇人。

    桃花村中,足有上百户,但大多是民房。兜兜转转好半晌,都不曾见过什么类似于书院、学堂之类。在道路的转角处,常能听到打铁的鸣声。

    “老沈家,铁匠铺。”

    而沈郭是村中唯一的铁匠,村中的铁器,保护村子、狩猎野味的武器,也都出自其手,虽出品的铁器并不完美,却足够村里人用了。倘若家中有些损坏的物件,他也能修。沈郭家中还有一子,在沈郭后面学了不少东西,算是有了接班人。

    铁匠铺前,沈郭挺着大肚腩,浑身大汗,手中的铁锤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赤红的铁块。

    “沈郭!”左丘霖唤道。

    沈郭停下手中活,一眼便看到左丘霖那纤细的身影,当即兴奋地一把将其抱在怀里。铁匠铺中,走出一个中年女人,是沈郭的妻子陈花。陈花没好气地一巴掌打在沈郭后背,拎着沈郭的耳朵把两人分开。

    陈花微怒道:“没看到阿霖穿的干净,你满身大汗的,给人再搞脏了。”

    “怎么会嘞,沈大哥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抱沈大哥还不来及呢。”左丘霖笑道。

    沈郭拍手道:“还是阿霖会说!之前村口人太多了,哥都没来的及说上几句话。今天中午便留在哥这里吃饭!”说着便拉起左丘霖的手。左丘霖婉拒,解释道自己已经答应阿婆去他那儿吃。无奈之下,陈花跺着脚,要左丘霖这几日定要上家里坐坐,自己也要拿几道好菜招待招待。左丘霖笑着拱手感谢,定下日程,随后才与沈家夫妇二人暂时告别。

    还未走两步,又被身后的柏老二叫住。

    柏老二是村里用枪的高手,一手铁枪耍的虎虎生风。要在当年,可是狩猎的一把好手。柏老二平日里话是最少的,总是喜欢用行动代替言语。可今日老友相见,省不掉一番寒暄。柏老二成婚早,左丘霖还没出村之前就有了孩子,叫柏顺。如今柏顺可算是村里年轻一辈最大的了,也是一杆长枪攻守自如,其武艺不在柏老二之下。

    看到小童后,柏老二顿感欣喜,更多的是替左丘霖高兴。村里人结婚结的早,左丘霖却二十五依然打着光棍,兄弟们都替其着急。没想到这出去一趟,不仅平安回来,还带了个小娃娃。

    两人又聊了一阵子,柏老二才依依不舍地放其离开。

    一路上,许多人都与左丘霖打起了招呼,无不客气地要招待他。左丘霖用着相同的理由一一推辞。半晌,才来到阿婆家中。

    人还未到,阿婆做菜的香味,就溢了出来,引得一群孩子眼巴巴地趴在窗户上偷看。

    左丘霖见此,不禁有些好笑,他招呼着孩子们一起吃,但他们都是站在那儿看着,并没有进去的意思。

    阿婆的瓦房比他和村长家要大上许多,家里设施也十分齐全。左丘霖带着小童走进屋子后,才发现自己是最后到的。两张个大的圆木桌前,围满了熟人,老的一桌,小的一桌。第一张圆木桌前这些都是左丘霖以前的发小,左丘霖在这群人里排行老四,位子是从左到右按照大小来坐的,依次为李毅、孙隆、李富、潘闻、潘华,除此以外,另一张则聚着一些小辈,阿木、彭经义皆在其中。除此以外,还少了几道本应出现的身影,对此,左丘霖没说什么,只有眼中出现一抹悲意。

    见到左丘霖到来,李毅等人无不高兴。当年左丘霖出世之时也才二十五的年纪。二十年的时间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绝对不算短,时光的打磨让得众人花白头发,面容枯黄,最大的李毅已经年过六旬,面上更是布满褶皱,腰已佝偻,其余几兄弟比其看上去稍好一些。而左丘霖之容貌,却依旧年轻,仿佛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老二孙隆不由地叹道:“我说阿霖啊,你莫不是做了神仙,亦或者吃了仙丹仙药罢?你瞧瞧我们几个,老的老,哪有你活的这般年轻,简直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啊!”

    众人皆是点头,眼中不免有些羡慕。左丘霖摆摆手,笑道:“怕不是听村长讲故事入迷了罢,哪里来的走地神仙。”

    此话逗的大伙大笑起来。老三李富趁着热闹,将左丘霖拉到身边坐下,而其身旁的小童,则是被潘闻一把抱起。小童极其不愿意与左丘霖分开,于是睁着小眼怒瞪着潘闻,在其怀中扑腾。

    “这娃子厉害,凶得很!性格真不像你,莫不是像他娘?”潘闻拗不过孩子,只能将其放开,不过反而更加喜欢这个脾气火爆的小家伙了,问道:“这小娃子叫啥名?”

    小童挣脱束缚,又被阿木拉到另一桌上。阿木将桌上的羊腿肉塞在小童手中,或许是正有些饿了,小童大口地吞食着腿肉,一时间倒是安静下来。

    左丘霖斟着酒杯,看着吃个饭如狼似虎的小童,感慨道:“孩他娘嫌他是个哑巴,没给名字,我也就没给。后来他娘死了,这事就拖到了现在。”

    左丘霖讲得十分平静,但波澜不惊的面下任谁都知道其内心的起伏。一时间气氛忽然有些尴尬住了。潘华肘子轻轻抵了下潘闻,潘闻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匆忙敬酒转移话题。

    左丘霖却丝毫不在意,陪着笑脸回敬。

    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缺乏父母之爱,阿木看着眼前的小童,心里不免有些心疼,手有些情不自禁地抚摸起小童的头发。

    “诶诶诶?我也要吃腿子!”沉默之际,彭经义笑着站了起来,从桌上一把扯过另一条羊腿肉。

    一旁的青年打趣道:“彭经义和孩子抢食物?!还真是你能做出来的!”众人纷纷响应,大笑起来。

    彭经义红脸道:“我怎会抢小弟的东西,本就是给他拿的!”说着轻哼一声将手中的另一只羊腿肉塞到小童面前的碗里。

    几人皆是发出鄙夷声,好似不信彭经义所言。不过有了彭经义这出,他们这一桌的氛围轻松了不少。

    小酌几杯,左丘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借着酒劲,他顺口谈及此行目的。

    “村子闭户百年千年,现如今我想让它重返世俗。我料定老爷子必有诸多顾虑,倒是不如先问问你们怎么想?”

    潘华满脸通红醉意,大笑道:“我们这辈年纪大了,算是没什么想出去的意思,在这一辈子,也就习惯了。”

    潘闻则是摇头,晕乎乎地道:“要我说你就太假了,当年阿霖出去的时候,你可是哭着鼻子要跟着去的。就现在,你这老小子也在念叨着出去透气。”

    被揭了老底,顿时潘华被招来嘲笑。潘华憋红着脸瞪着潘闻,悠悠地道:“不过要说老了后,还能够长长眼界倒也不错。”

    “更何况让孩子们也得走出去。我们看不到也就看不到罢…”

    剩下几人,虽没有说话,但醉眼中也包含着一抹失意与向往,很是赞同潘闻的话。再后来,左丘霖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顾着喝些酒来。

    直至下午,杯盘狼藉,众人才醉醺醺地散伙。老的已经醉倒,年轻人倒还好,在酒桌上,本身他们就不宜喝醉。

    阿婆见到一桌人醉醺醺地走不动道,还得小的扛,骂道:“一群酒囊饭袋!”

    几人被骂得顿时精神抖擞,一把推开小辈,自己走起道来,但还没走个几步,就摔了个东倒西歪。

    左丘霖更是醉得不行,即使他极度收敛,却因不胜酒力,比不上眼前的几位大汉,醉倒在了酒桌之上。

    之后的事,他记得倒是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