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春心付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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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被心火燎了原的叛逆

    尤柘气喘吁吁地远距离地押着他弟弟。尤豫一看武彤阳和傅丁山就嘻皮笑脸地小跑过来,在鼓鼓囊囊的军挎里掏出来一只西红柿,一根黄瓜。

    ”三哥,五哥,这是我和六哥今天一大早亲自在地里摘的,可新鲜了,你们尝尝?”

    傅丁山拍掉他手里的东西,沉声问“傅海棠呢?”

    尤豫看着傅丁山,又瞄了一眼武彤阳,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说话!”傅丁山压着火。

    这时后尤柘已经到了尤豫身后,一脚踹在他小腿上。“不知道深浅吗?还不说话,小六儿呢?”

    武彤阳在地上捡起来被打落的西红柿在身上蹭了蹭说“舒妈妈在医院呢,你把那兜里的东西给她送医院去吧。”

    “在台球厅,四中外面的那个台球厅。”尤豫知道事儿大了,不敢再瞒着。

    “傅小六带着小叶子去台球厅?”傅丁山一听火更大了,踩在地上的脚步声都重了。

    “没有,叶纯忻回学校销假去了,六哥在台球厅等着去接她下晚自习。”尤豫扯着军挎的带子,把包拿到身体前面“她让我先回来给家里捎个信儿,另外把这包东西给家里送去。”

    “你回来捎信儿,看到我跑什么?”尤柘伸手揪住他的耳朵,跟着傅丁山。

    “我不是冷不丁看到你心虚嘛,疼,疼!”尤豫扑棱着脑袋,挣脱了他哥的手,跑到武彤阳身边求庇护。

    “你心虚什么?”武彤阳,拍着他后脑勺笑着说“是吾等追随呀,还是劝不回伊呀?”

    傅丁山不懂事儿的时候挠过傅海棠一爪子,下手不轻,在傅海棠的眼角处留了个泪窝型的疤痕,一丁点儿大,平时看大不出来,傅丁山只在武彤阳搬走那天,傅小六死嚎的时候明白地见过一次。

    就除了那爪子,傅丁山没再欺负过妹妹,更别提动手了。可当他见到傅海棠在台球厅叼着烟卷儿,半眯着眼睛,拉长了腰身打那只黑色的8号球时,他一句话也没多说,上去就给了傅小六一巴掌。

    傅丁山这一巴掌不重,傅海棠的脸甚至都没红,烟还叼在嘴上,可是她却被打得愣在那里。直到边上和她一起打球的几个熊孩子,拿着球杆去捅傅丁山,武彤阳人高马大地上来指着那些小跟班,警告他们喊着“退后”,傅海棠才狠狠地摔了被她握出了手汗的球杆说“都闪一边儿去!”

    “没事儿吧,傅哥?”拿着球杆指着傅丁山的是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小孩崽子,见着两个身材高大男人胆儿突,可仗着傅海棠气场,不依不饶地叫嚷着“你敢打我大哥,我弄死你!”

    “行啊,傅小六儿”武丹阳一把夺过那孩子手里的球杆,呲着牙吓唬他“边儿上凉快去!家事!清场!”

    “把你能耐的,收小弟了!”武丹阳上去把傅小六咬在嘴里的烟捏了下来,攥在掌心里,带着火星一起揉碎,撒在地上“还会抽烟了!”

    “出来!”傅丁山搁下两个字转身就走,没看嘴唇咬出血的傅海棠,没理会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尤二,更没管那些绕在傅海棠身边的没长开的,自以为认个大哥就是古惑仔的熊孩子们。

    傅海棠脑子里那根叛逆的弦,在哥哥面前弹不响,被打了一巴掌既做不到满脸泪痕地委屈,也做不到暴跳如雷地反抗。对上若有所思的尤柘,看着满眼疼惜的武丹阳。傅海棠突然有了种做坏事给抓包,想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无所谓了,反正我就是这样,随便你们怎么看,怎么想,我就要这这样,愿意打就打,愿意骂就骂,反正再过几天,你们走了,我照样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傅海棠做完心理建设,没好气地白了下那几个利用假期跟着她练球技的初中生“那是我哥,扒拉你们都不用五根手指头,你们跟着得瑟啥!滚一边儿自己玩儿去!”

    傅丁山自顾自地出了台球厅,在马路上走了很久,直到拐到那条可以直接通到家属区大门的四人宽的胡同,才赫然转身,指着傅海棠一字一句地说。

    “傅海棠,我不管你从省队下来有多委屈,拿不回学籍有多着急,也不管你在外面有多混蛋,但我就一个妈,容不得别人欺负她,你也不行!”

    傅丁山没有和妹妹讲过道理,一时也摸不到门路教育妹妹,就只能随着心意泄愤

    “你从省队一时不如意就撂挑子,后面有多少事儿咱妈要给你擦屁股。回队里,要赔礼道歉,还要被雪藏。不回去,人家扣着你的档案关系,你留在J市,连个正经的学校都上不了。咱妈怕你过不好年,掖着藏着,不和你提半个字,大过年的愁得嘴里都是泡。”

    傅丁山心疼自己的妈妈,想着从不低头,不求人的母亲,是怎么样的求爷爷告奶奶地把傅海棠的关系拿回来,又把她的学籍落在自己的母校的。

    “咱妈去省里找了多少关系,求了多少不想干的人,才把你被扣在省队的关系拿回来,在自己母校给你落了学籍。要是我,我才不干这事儿呢,送自己的孩子去打自己的脸吗?你索性不学了,烂在水利高中和烂在二中有什么区别!”

    傅海棠低头听着训,若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冤枉她,她确实还听进去了点儿,听到舒老师去求人那一段,她心中也堵得慌,也为自己妈妈抱不平。

    可她就是没有自己改邪归正,脱离叛逆的动力和能力。

    她心里想着随便你怎么说,等你转头走了,我还是我。

    父母必须接受,我就是我这个事实,等他们接受事实了,不再天天在饭桌上数落我学习不好,坏毛病多的时候,夸别人家孩子比我好多少时,可以在桌子上嘻嘻哈哈轻松聊天吃饭,自然就好了,也许再挺一年或是两年。

    “你到底怎么想的,小六儿?”尤柘走过去抬起傅海棠的下颌,傅海棠眼睛垂着,不看他。

    “看着我。”尤柘的声音温软但透着哥哥的威严。“是哥哥们做错了什么吗?”

    “你们有什么错,有错也是我的错!”

    傅海棠觉得自己的怨气不受控,乌泱泱的,不可理喻的,谁沾边儿都能给笼在里面,被她那七七八八的歪理,给扣上个都怨你的大帽子。

    傅丁山听出她口不对心,不理解这哄着,宠着,护着的妹妹,怎么就扭曲成这样,对他们有这么浓的怨气。

    惯的。

    他心里最后总结出这两个字。

    还有,欠抽!

    “怨气冲天呀,傅海棠!”傅丁山冲过来,推开尤柘与傅海棠对峙着“你跟个痞子似的,不好好上学,旷课,逃学,考试不交卷子,气咱妈,打咱爸,收小弟,是想混黑道呀,大姐大。”

    傅丁山越说越有气,骂得越来越顺溜“你十六了,不是六岁,就算不会写,也认识是,非,两个字吧。从小跟着我们,路是我们带着你走的,哪个给你的影响是,是、非、不、明!哥几个现在都在外面,哪个都没打算再回来,原本想着你出来大家一起在外面打天下,尤柘和丹阳还为你特招的事儿跑前跑后,上着心。可你现在自己往歪道上走,我看你也没心思和我们聚了,不如散了,你就安心在这里当渣子吧!”

    “傅丁山!过了啊!”武丹阳听他骂得失控,走过来揽住傅小六的肩膀护着“要散你散,我可没这个想法,小六儿要是留J市,我毕了业就回来。她打的天下,江山我坐。”他哄着晃了晃傅小六“是吧,小六儿。你身边儿有五哥的位置没?”

    “六哥没混黑社会,那些孩子是和六哥练球,打算参加J里的台球比赛。他们以前是在这片儿混,不上学,还小偷小摸,惹事生非的,有一次劫道儿给六哥遇到,让六哥收拾了,六哥带他们打球,不让他们学坏,不让他们旷课。六哥也没不学习,她考试不交卷子是因为水中不给六哥排名次,还不让她参加市运动会,我们学校的卷子她都做了。”

    尤豫第一次站在他六哥身前,给他六哥挡委屈,178的身高,因为只顾了往上拔,麻秆儿一样的身材,为了他六哥,挡在三个哥哥面前,没有迂回的战术,神神鬼鬼的歪点子,就一招,挡着。

    “再说六哥也没打傅爸,那是误会,六哥自己都悔了好几天了,又怕傅爸不消气,躲着不敢回,这不,今天早上去菜园里亲自摘的,傅爸喜欢吃的,卡车上垫了三个多小时,打算回家道歉的!”

    “我考大学去京都又怎么样?”

    傅海棠环视着三位哥哥,语音淡淡的,不带一丝情感,却又似乎重得压人。

    “你们将来都要娶妻生子,出国留学,各奔东西,我再怎么样,也追不上你们,聚不齐咱们,我聚不齐咱们了,累了,我就哪也不去,就在这儿等着,中秋,端午,春节,或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假你们总归要回来,回来就能见到我。”

    她走到胡同的墙边儿上,蹲下来,左手捡了颗小石子,在地上划着一个个大圈儿。

    “我常想象自己原来有个喜欢不得了的大气球,吹得大大的,拿在手里,颜色绚丽,吹好了气儿可以保持很长时间,偶尔漏了点儿气儿,我就再补点儿,可是有一天,不知道哪里给扎了个眼儿,嗤嗤地漏气,我要想维持气球的大小就得一直拿在手上吹气,可后来我发现过段时间,它又多了个洞,只要你不放弃,它的洞就越来越多,就算我叼在嘴上,把呼吸当吹气也不行,吹得脑缺氧,也不行。累了心烦了,与其看它的洞越来越多,瘪得都含不住气,出不了声,我还不如趁着它足够大,还有气的时候,捏爆它,听个豪气的砰!也比将来屁都听不到死了强。”

    三个大男孩儿静静地互相望着,意识到小六儿再怎么淘,也是女孩子的心思,他们理解不了,她是怎么日积月累出地对相聚的渴望喝执着,对分别的失望无力着。

    “慢慢引导吧”武丹阳在傅丁山耳边说“小六儿的心思太重,别逼得太紧。”

    “小六儿没事儿!”尤柘摇头低声说“就是狠了点儿,对自己狠了点儿,她不一直都这样吗?不破不立。她往死里折腾自己,给自己找路呢!”

    说完他走到傅海棠身边,蹲下握着她的右手,细细地摩挲着虎口上的疤痕问“小六儿,二中你会去吧?”

    “去为什么不去?”傅小六将手里的石子用力地扔出去,带着风划过傅丁山的耳边,在对面的墙上砸出了一道白色的痕迹。

    “去参加市里运动会,横扫一中的大小项目,去参加高考,死磕一中的学子,拿到入取通知书,就糊他们教导主任脸上”她咬牙切齿地说“让没眼力价儿的她见识下什么是流里流气的社会栋梁!”

    “六哥,你是说要和我磕吗?”尤豫不理解自己刚给六哥挡了子弹,怎么回头变成了六爷的靶子。

    “没你的事儿,就你那豆腐渣子,入得了小六儿的眼吗?”武丹阳凑到傅海棠面前,拍拍她肩膀“怨气撒完了,去医院值夜陪咱妈呗?”

    “我妈怎么了?”傅海棠顾不得撞的是谁的下巴,站起来就往胡同的一端跑。

    没跑几步又回来在尤豫身上扯下军挎,背在身上“你晚上去帮我接小春。”

    又问傅丁山“是大校的二院吗?哪个科室?哪个病房,什么病?”

    “你别乱跑。”傅丁山抓住她的胳膊。“咱妈没大事儿,就是心脏有点小问题,住院观察,明天就回来了。这时候咱爸在陪着呢,你和我回家,做晚饭,你要是有心一会儿把饭送过去,晚上就陪在那儿跟咱妈好好聊聊。心里有事儿和自己妈聊不了吗?”

    惊天动地的作,肆无忌惮的忤逆,是因为骨子里对亲情笃定的信任。傅海棠没有意识到,在她痛快淋漓地,好奇地走在大人们警告再警告,劝阻再劝阻的叛逆的道路上时,她并不是豪迈潇洒,大义凛然,她不自知地将亲情绑架在身边,也或者说是亲情自愿地与她如影随形,固执地护她左右。

    然而在她一条道走到黑的疾驰中,有个声音突然撞破她的耳膜,在撕裂的疼痛中,拨动着她脑中的最弱的那根琴弦,失去。

    失去,别离是傅海棠少年时期最大的恐惧,是在没有遁入柴米油盐,票子,房子,车子,外子,内子,位置,混沌世界前能顾及到的单纯的恐惧。

    顽强,坚硬如南墙一样的舒老师,在傅海棠无头苍蝇般地撞击中,在傅海棠还琢磨着是不是该另寻出路时,裂缝了。

    傅海棠把切得细细的姜丝,放入小火炖煮的鸡粥里,望着锅里白色米粒在乳白色的水中,温柔地扭动着身体,彼此碰撞着,靠拢着。

    她轻靠在,身后帮忙切黄瓜的傅丁山的背上,心被他咕咚咕咚地小火煨着。

    傅丁山顿了顿,理了理自己的思绪“今天的事,哥得和你道歉,不是为了打你,而是为了不信你。我回来听到,表面看到的是你打架,逃学,抽烟,混黑社会,还离家出走,我们三个最初都盲目地认为你学坏了。可事实是这样吗?我们都不如尤豫,他看得到的,我们都看不到,不是因为我们不在这里,而是在事情最初的时候我们就在不去了解的情况下,武断事实。如果今天尤豫不在,你是不是也不会解释?那么结果会是什么?是我们带着对你的误会和不满回京都,你带着对我们的怨恨渐行渐远,时间长了,就算大家不在意这事儿了,关系也走偏了。”

    傅丁山转身靠在台子上,轻轻地揉着傅海棠的短发“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仇都不该有,有什么话不能和妈妈说的,妈妈是真不讲理的人吗?一次说不通,你就用事实和证据再解释一遍,如果还不通,你是不是应该检讨自己的问题。有些事情你认为对的,也不一定全对,你是运动员出身,知道主观的是愿望,客观的是成绩吧。今晚和咱妈好好聊聊吧!”

    “嗯”傅海棠回头她自己的脑袋埋在傅丁山的怀里,闻着哥哥熟悉中夹杂着新鲜的味道,“哥”“啰嗦”

    武丹阳在傅小六的房间里,盯着墙上那颗黑漆漆的大钉子看了良久,又四下里瞄了瞄,最后坐在书桌前,把傅海棠摊在桌上乱七八糟的试卷,按着记忆中的教学大纲整理了,他在衬衫胸口的口袋里拿下那只银色笔帽,藏青色笔身的,用这个假期的打工钱买的派克笔,一边在有歧义的大题边上写下清楚的解题思路,一边抱怨着,“现在高一的题是越来越变态了”

    他听着傅海棠在外面喊。

    “武哥,我去医院了,你今晚在我这儿住吧。”

    “知道了!”十几张试卷仔细地一一批改完,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笔迹欣赏了一会儿,又将整理好的卷子叠扣在桌子上,在最上面的一张上写了两个大字,礼物,然后将那只银色笔帽的派克笔别在了试卷上。

    傅海棠倔强的,叛逆的野草,给舒老师心律不齐的星火燎了一大半,在哥哥们走后消停了一段时间。

    和傅爸爸的矛盾,被傅海棠以撒娇打横,磕头认错的方式,得到了谅解,达成了遗忘。

    傅海棠把香烟,打火机和这些年攒下来的私房钱都上交,和傅爸爸承认了自己的恶习,说以后绝不再犯,至于以后是特定的一段时期,还是特定场所里的特定的时间,傅海棠没有定义,反正是以后没有在傅爸爸面前抽过烟,回到家里的时候,身内身外都是清清白白。

    新学期开学,傅海棠老老实实地去二中报到,并且接受了重高一开始的建议。

    二中和一中在一条东西走向的线上,沿着江水逆流而上,迎着太阳。

    于是傅海棠的高中轨迹就是成为了一个等腰直角三角形。早上四十五度出家门,晚上去一中接小春,再一起爬着小坡回家。

    有时去姥姥家住,有时回家,也或许和小春滚在她家那个一米宽的边坑上研究琼瑶阿姨的小黄书。

    就在小叶子为夏梦轩和佩青,意难平,求不得的爱情哭得梨花带雨的时候,傅海棠啃着叶纯忻的手不解地寻思着,把鸡汤蒸馏了再冷却了,滴下来的不是水吗,直接喝水不就得了?折腾鸡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