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章:龙龛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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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陈普光的话,陈龙树也是反应过来,直点头笑道:“正是,大郎在永宁多年,经略使尽管差遣”。
若在往常,高冲一定是顺势应着,但现在只是表情淡漠,不置可否的说道:“我也就是随处走走”。
陈氏父子三人顿时有些心慌,想到昨夜两个儿子的分析,陈龙树深吸一口气,壮起胆子问道:“敢问经略,可是陈氏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到位?”
高冲有些诧异,反问道:“没有啊,我觉得甚好,泷州在陈使君的治理下,欣欣向荣,非常好。
对了,我听闻泷州的赋税情况也是极好,可见陈使君治理有方啊”。
赋税……果然如此。
陈龙树顿时明白,但见高冲没有明言,没有当面拆穿,他心底顿生感激之情,忙是谦逊道:“经略过奖了,泷州以及南扶州还有诸多弊端,还望经略日后不吝指点”。
没有当面点破,这也是给陈龙树留着颜面,不然传到外面,陈刺史横征暴敛,逼得罗窦僚人对官府怨声载道,这对于急需政绩的陈龙树来说可就是灭顶之灾。
见陈龙树会意,高冲脸色瞬间一转,朗声笑道:“那是自然”。
然后看向陈普光,“听闻大郎精通佛法,永宁更有龙龛道场这般大寺,不知大郎可否代为引路啊”。
言语瞬间变得亲近许多,更是以大郎相称。
陈普光点头含笑,“经略既有雅兴,普光自当效劳”。
陈龙树心底也是一松,在一旁捻须笑道:“经略真是博学多闻,竟也知晓这郊野道场。
那龙龛道场位于永宁城外的龙龛岩,现有中原高僧惠积法师主持,龙龛岩巧夺天工,洞中有如巨龙穿山一般,天然无雕琢,实乃永宁一大奇景,当地百姓称之‘龙龛脱骨’,那惠积法师也是佛门高人,出自东都,佛法精深呐”。
高冲也是点头应着,态度亲和许多。
当即在陈龙树的带领下,众人直奔龙龛道场。
道场也就是寺院的意思,即佛教徒诵经礼佛的场所。
也不知道杨广是不是闲的无聊,在大业九年忽然下旨,天下寺院今后统称道场,不许称呼寺院,不然这龙龛岩下的寺院应该称作龙龛寺,而非龙龛道场。
一路上陈氏父子三人作陪,介绍永宁风光,高冲也是兴致勃勃,但对于陈龙树的次子陈集原明显更感兴趣。
“二郎可曾婚配?”
来到龙龛山下,众人弃车马步行上山,高冲对身旁的陈集原问道。
陈集原一愣,不知道高冲的用意,只得如实回道:“武德五年成婚,现已有一子,名叫仁谦”。
“仁义谦逊,好名”,高冲眉头一挑,颔首笑道,便再不不提这个话题。
只让陈龙树觉得高冲的思路天马行空,惹得心里一阵嘀咕,莫非是经略使有意结亲,那也不对啊,听闻经略仅有一妹,已嫁给当朝邽国公姜宝谊,那经略询问二郎婚配一事,究竟是何用意呢。
李世民登基后,永安郡公姜宝谊进爵邽国公。
因其出身天水姜氏,天水在西周时期属于邽国,后归属秦国,改称上邽县,因而进爵邽国公,值得一提的是前隋观王杨雄,也就是观国公杨恭仁之父,在北周时期曾短暂受封邽国公。
不止陈龙树,陈集原心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殊不知高冲仅仅只是好奇心作祟而已,昨夜看到威凤卫整理搜集的陈氏消息,高冲也是明白,陈氏的未来在于陈集原身上,泷州以及附近州县对于陈集原的评价甚高。
对于泷州陈氏的未来发展,高冲并没有深刻印象,甚至在此之前,只是听闻泷州陈氏很厉害,尤其是梁武帝的驸马陈法念,对于陈佛智、陈龙树等人则完全没有印象。
只是高冲依稀记得,在原本轨迹上,唐玄宗在位时,正值开元盛世的时候,有一个叫杨思勖的宦官在岭南建立泼天的军功,凭借一己之力,安定岭南,杨思勖也因此被称为千古第一宦官名将。
稍微熟知唐朝历史的人也都知道杨思勖这人,他开创中国历史上太监领军出征的先河,誉为“海岳降气,生此武臣”。
虽是宦官,但他硬生生凭借军功扬名,官至左骁卫大将军,兼骠骑大将军,上柱国,爵封虢国公。
而且杨思勖就是岭南人,他的功业也全在岭南,因为他就是踩着泷州陈氏建立功勋。
陈龙树死后,泷州大酋长之职传给次子陈集原,陈集原官至左豹韬卫大将军,加冠军大将军。
陈集原死后传位于长子陈仁谦,陈仁谦官至银青光禄大夫,陈仁谦死后,传位于其子陈行范。
陈行范继任大酋长的时候,已经是唐玄宗在位,陈行范颇有野心,那个时候天下藩镇崛起,陈行范便割据泷州起兵,正式反唐称帝,建国大泷,号大泷天子,拥兵十余万,席卷岭南四十余州。
这便是杨思勖成名的机遇,杨思勖临危受命,以残缺之躯,统领荆楚、淮南的府兵南下平叛,在高州鸡笼山一战击溃伪泷国大军,追杀数百里,擒杀陈行范,从而一举成名,安定岭南。
陈行范便是眼前这位陈集原的嫡长孙。
泷州陈氏,从第一代陈法念立足泷州,第二代陈佛智,第三代陈龙树,第四代陈集原,第五代陈仁谦,第六代陈行范,辉煌二百余年。
直至第六代终于走到衰落,自陈行范称帝反叛之后,泷州陈氏再不复当年岭南大酋长之威名。
不过那也是未来的事,至少眼前的陈集原,堪称可造之材。
其父陈龙树一心只为壮大陈氏,不择手段,且过于投机献媚,高冲虽然依旧用他,但在心底对他也不认同,注定是成不了心腹臂膀。
众人继续登山,既然陈龙树心里已经知道他的过失,高冲也没有再继续端着,沿途有说有笑,气氛甚是融洽,高冲也是少有的心神轻松,脚步也不自觉的轻快许多。
行至半山,这里正好修有凉亭,以供人歇脚,众人进入稍歇。
“整个泷州仅有一处军府,既在这泷水地界,为何名为云际军府?”高冲的关注点依旧在陈集原身上,谈到云际军府便直接问道。
现在陈集原担任云际军府的别将,云际军府便设立在泷水城外二十余里的云际垌。
“好教经略知晓,泷水共有两处大的垌寨,一曰云际垌,二曰盘辽垌。
这两处垌寨地形险峻,位置险要,扼泷州北部以及东部咽喉,自古以来便多有驻军,不过盘辽垌是何氏族地,自有何氏镇守。
而云际垌与我陈氏乃是姻亲,因此自前隋开皇年间起,军府便设在云际垌”。
陈集原在一旁一五一十的说道,没有任何隐瞒之处,这也没有必要隐瞒,毕竟也是摆在明面上的事,随便一打听便可知其内情。“云际何氏?”高冲一挑眉头,看向陈龙树。
陈龙树面带笑意的在一旁介绍,“云际何氏乃我陈氏母族,家祖宋平襄公自南梁天监年间抵达岭南后,便与云际何氏联姻,此后代代皆是如此”。
陈法念受封宋平郡公,在南陈时期病逝,因其特殊功绩,南陈也承认他的官爵,追谥为“襄”。
襄者,辟土有德、甲胄有劳、因事有功,则曰襄。
高冲点点头表示了解,其实这也是惯用的手段,如同汉末刘表单骑入荆州一般,想要快速融入当地,联姻无疑是最好的方式,从陈法念开始,陈氏族人便多与何氏通婚,至今如此。
高冲不知道的是陈集原的孙子陈行范反唐称帝,也是联合这个百年姻亲云际何氏,陈行范自称大泷天子,封何氏的酋长何游鲁为定国大将军。
在鸡笼山兵败后,陈行范也是第一时间逃进云际垌,只是杨思勖穷追猛打,命令荆楚弩兵进垌,强行将陈行范捕杀。
“那现任云际统军是何人?”高冲继续问道,其实心底已有猜测,陈集原身为陈氏嫡子,只能担任副将,也就是别将,那统军必然就是何氏之人了,这人或许地位不低。
果不其然,陈龙树面无表情的说道:“乃我妻兄,何壮”。
高冲微微颔首,起身拍拍衣襟,若无其事的说道:“走吧,先去拜访惠积法师”。
陈龙树父子三人对视一眼,陈普光似乎会意,立即上前引路,谈笑间,有意无意的说道:“其实我舅父也想来永宁拜谒经略,只是腿有旧疾,不良于行,实在抱憾”。
高冲眉头一抖,只是笑道:“无妨”,也没有再过多言语。
行不多时,便来到山顶龙龛岩,高冲一看,造型还真是颇为奇特,这就是一处天然溶洞,内部崎岖,就像是一只狰狞的巨龙穿山而过留下的孔洞。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僧带着一个中年僧人来到跟前,“贫僧惠积,见过经略使”。
高冲微微颔首,叉手还礼,然后若有所指的笑问道:“法师怎知我是高冲?”
惠积只是淡淡一笑,“今早已有陈家子弟通报,是故不敢怠慢”。
陈龙树闻言脸上笑容一滞。
高冲哈哈大笑,由衷的赞叹道:“法师纯善质朴,实在难得啊”。
田阳明也在身后朝左右笑道:“若是换做其他僧侣,肯定会说经略仪表不凡,气质脱俗之类的虚媚之言”。
众人闻言顿时大笑,陈龙树也是附和笑道:“法师真是佛门高僧啊”。
裴行俭瞥一眼田阳明,嘿嘿一笑,“自光兄,你在说什么?你说仪表不凡,气质脱俗只是虚媚之言?”
田阳明脸色一尬,看了看高冲忙是说道:“没、没有,实话,这就是实话”。
高冲哭笑不得,瞥一眼田阳明,“所以你大不如法师淳朴啊”。
“经略见谅,贫僧年事已高,久不登岩进垌,便由劣徒宝聪引路游览”,惠积再次拜道。
“无妨,法师请自便”,高冲也看得出来,这僧人乃是真正的出家人,无欲无求,没有其他的献媚之心,对此陈龙树,二人真是天壤之别。
接下来由那中年僧人带着众人进洞,听到他有些怪异的口音,与岭南之人有些迥异,高冲不由得问道:“法师是何处人氏?”
“不敢法师之称,贫僧爱州人氏,渡海而来”,宝聪如实说道。
高冲心里不由得一动,爱州,那就是交州都督府治下,即前隋九真郡,也就是后来的越南清化,
“那法师可对真腊诸国熟悉?”高冲毫不掩饰他眼中的热切之色。
宝聪看到高冲求知的眼神有些纳闷,这位大官来到龙龛岩游览,对这些奇景倒是不上心,一心只关注西南诸夷作甚。
“西南诸国皆曾去过,略知一二”,宝聪点头回道。
高冲大喜,直说道:“稍后劳烦法师与我详细说一说”。
宝聪应着。
龙龛岩洞并不大,很快便是走到头,众人来到岩下道场,惠积迎上前来,“山中粗鄙,仅有粗茶淡饭,经略勿怪”。
陈普光在一旁附和道:“主持来到岭南,曾自创一素食,名曰油糍片,清弹可口,鲜香滑嫩,经略可以品鉴一番”。
“油糍片?真是闻所未闻,那我可要尝一尝”,高冲朗声笑道,他还以为是当地的特色美食。
等来到饭堂,各自落座。
等看见僧人端上来一盆白色卷皮状的食物。
高冲看得一愣,不由得脱口而出,“这不就是肠粉?”
惠积也有些意外,“肠粉?这是何物,经略可曾见过此物?”
高冲回过神来,心底也是暗笑:原来肠粉出自这里。
当即夹起一小片,细细咀嚼一番,高冲可以确定,这就是肠粉。点头赞道:“口感爽滑,确实可口,我并未见过,只是这油糍片可是由米浆蒸制而成?”
惠积更加好奇,“正是”。
看高冲这模样,以前好似吃过一般,陈普光也是惊奇。
“去岁暴雨,山民多有受灾,法师以献出所有米粮,制成米浆过渡,不经意间将其蒸熟,然后切段,便制成这白如雪花、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油糍片,其味鲜香满口、细腻爽滑,现在已在泷州广为流传了”。
高冲听得不住点头,对惠积也是大加褒奖,当即转头对薛仁贵吩咐道:“仁贵,从我私囊里取出百贯,以经略府的名义捐赠给龙龛道场”。
惠积一听忙是起身拜谢,百贯香火钱已是极其少见,龙龛道场多年来依赖于陈普光供养,本身也是极其贫瘠。
待用完斋饭后,高冲心念中南半岛上面西南诸夷的事,便起身告辞,并且直接将宝聪法师给带到永宁。
高冲虽然不是表现出对佛法有意,但是他对龙龛道场的友善也是极其明显,陈普光也是高兴不已,因为这龙龛道场便是他一手创建,他虽不是主持,但胜似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