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白州变故
…
庞孝泰取下兜鍪,打马来到山门处。
“儿郎们”,庞孝泰朗声大笑,举臂高呼道:“你们倒老回来啦”。
言语间尽显喜悦,可见庞孝泰的思乡之情。
高冲见状勒住战马,对左右笑道:“安诚还是念家的汉子”。
庞孝节咧嘴一笑,“经略说的是,兄长他平日里在博白城署理州政,也是隔三差五便回来小住几日”。
众人闻言皆是露出笑意,庞孝泰性格仁善柔顺,虽是长得五大三粗,颇有勇力,但他从不与人争执,这段时间以来,众人相处也是非常融洽。
前方庞孝泰的话音落下,山门处先是一阵寂静,然后便是响起阵阵惊呼。
“倒老,是倒老回来了”。
“开门,是倒老回来了”。
“倒老回来了,庞氏终于有救了”。
……
只听得山中七嘴八舌的叫嚷,山门大开。
庞孝泰龇着大牙,笑看着众多族人激动热情的冲出来迎接,只是,他的笑容很快便是戛然而止。
只见冲出来的人竟是衣甲破败,不少人更是身上带伤,活脱脱的一副败军装扮,甚是狼狈。
看见庞孝泰立马山门,冲出来的人里面,有的大喜过望,有的痛哭流涕。
庞孝泰心里一咯噔,顿时惊恐不已,眼睛一凝,看到为首之人是一名体型壮硕的老者,忙是翻身下马,上前问道“八叔,你们、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高冲等人在后面看见这一幕,也是顿觉不妙,忙是上前。
“大郎啊”,那须发微白的魁梧老者抓着庞孝泰的手臂,“你可算回了,那刘家的人欺人太甚啊,他在博白杀了伱三叔,将我们庞家人全赶出来了,城里的宅子铺子全抢去了,还派人来攻山……”。
这位老者便是庞孝泰的八叔,在庞氏上一辈排行第八,现在一见庞孝泰便是悲愤交加的叙说。
“三叔他、死了?”
庞孝泰听得怒火中烧,眼中凝出滔天的杀意,直气得双手发抖。
“刘衍昌!”庞孝泰咬牙切齿的拔出腰间横刀,恨声说道:“我必杀汝!”
“安诚”,高冲打马上前,面色凝重的沉声问道:“何人所为?”
“白州刘氏,水鸣军府统军刘衍昌”,庞孝泰神情悲愤。
庞孝节在身后已经反应过来,眼眶赤红,“刘衍昌定是看兄长领兵出征,博白空虚,趁机发难”。
“大郎,二郎,这位是?”庞家八叔强忍悲愤,看向高冲问道,他看得出来众人隐隐以高冲为首。
“八叔,这位是岭南经略使,广州大都督,当朝燕国公,高经略”,庞孝节忙是介绍道:“经略,这是我家中八叔,名讳上大下伦,负责云飞山族中事务”。
“啊?”八叔听得这偌大的名头不由得一愣,然后忙是见礼,“庞大伦见过高经略”。
高冲微微颔首,拱手还礼,“上山详谈吧,说说这位刘衍昌到底是什么来头”。
庞孝泰向来重情义,现在心中唯有对刘衍昌的愤恨,已经失去方寸,好在庞孝节还可控制情绪。
“对对,上山再说”,庞孝节忙是点头,侧身伸手延请:“经略请”。
高冲也不客套,点点头便当先行去。
落在后面的八叔赶紧拉住庞孝节,“儿郎,这经略使是作甚?听得好大名头”。
庞孝节看看前面高冲等人的背影,忙是对八叔低头说道:“整个岭南皆归经略统辖,经略是我庞氏贵人,回头再与八叔细说,八叔你快去安排,腾出房屋来,让卫队的人住,自家的儿郎就先委屈下,先住回洞里吧”。
听得经略使竟是手握如此大权,庞大伦大喜,“那他可能为我庞家做主?”
庞孝节闻言一顿,然后说道:“这个回头再说,八叔赶紧安排吧,尽最大诚意,莫要怠慢”。
八叔忙不迭点头,兀自惊骇不定的嘀咕道:“这是自然,这可是岭南王啊”。
“八叔莫要瞎说”,庞孝节毕竟是官场中人,闻言大惊,忙是一拽庞大伦,小心的看一眼前方卫队,“我庞家的未来可全在经略使手上,你跟族中儿郎交代清楚,莫要无礼”。
“晓得,晓得”,庞大伦直点头道,然后有些诧异的看一眼庞孝节,“我说二郎你这出去一趟,还说话一套一套的了”。
庞孝节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附耳说道:“经略使已上书朝廷,奏请我前往广州升任统军”。
听得这话,庞大伦顿时瞪大眼睛,“当真?”
“自是当真”。
“天佑庞家啊”,庞大伦哈哈大笑,喜出望外,“那经略使可真是大贵人啊”。
这叔侄二人说话间,庞孝泰已经引着高冲一路上山。
不得不说,这云飞山还真是山明水秀的好地方,正值三四月间,山中草木繁盛,到处鸟语花香。
通往山门的道路修整得非常利落,没有杂草碎石,不时可以看见忙碌的僚人,看见庞孝泰便是兴奋得溢于言表,以当地土话热情的寒暄,可以看得出来庞孝泰深得人心。
来到山中的寨子,低矮的木屋错落有致,孩童在欢快的玩耍,农田巷陌,鸡犬相闻,真是一副世外桃源。
众人径直来到一座二层木楼,门口还有守卫,见到庞孝泰立即兴奋行礼,应该是在拜见他们的倒老。
登上二楼,便是一个足以容纳数十人的厅堂,上首一个胡榻,靠背上赫然是一张虎皮。
一路行来,见到山寨里无碍,应该只有护卫村寨的僚兵有些损失,庞孝泰的心终于安稳许多。
“经略,还请上座”,庞孝泰整理心情,躬身延请道。
高冲正在负手打量着这间厅堂,颇为宽敞,即可议事也可饮宴,闻言摇头笑道:“你是主家,自当上座”。
庞孝泰闻言忙是摆手谦逊,“岂敢如此,太过失礼。”
“无妨,我在一旁设座即可”,见庞孝泰如此守礼,高冲只得说道。
庞孝泰有些不知所措,后面的庞孝节闻言立即应诺,亲自动手搬运胡榻案桌安置在一旁。
庞孝泰只得再次恭请高冲先请入座,高冲也不推辞,看着庞孝节点点头便是率先入座。这庞孝泰太过严谨守礼,换句话来说便是有些谨小慎微,乃至迂腐,唯恐失礼便执意恭请高冲上座。
殊不知高冲顾虑到本地僚民的客观情绪,并没有打算讲究虚礼,饶是他官位高,反客为主总归是不好,毕竟庞孝泰是大酋长,这地方也不同于中原地区。
还是庞孝节敏锐灵活,迅速领悟到高冲的意思。
等各自见礼入座,庞孝泰便是迫不及待的看向八叔庞大伦。
庞大伦看一眼高冲,只见高冲颔首示意,便是缓缓道来。
在庞孝泰领着白州兵马离开后,水鸣军府的统军刘衍昌便是蠢蠢欲动。
当宁道明身死的消息传到白州后,刘衍昌大喜过望,竟是以平叛为由,将白州司马庞大纪杀害,然后侵占庞氏在博白城的产业,更是领兵来攻云飞山。
云飞山可是庞氏族地,族人齐心,将刘衍昌击退,一直坚守到现在。
听到这里,庞孝泰兄弟二人再次泪目。
“刘衍昌!”庞孝泰眼里泛出掩饰不住的杀意,紧紧握住拳头,“我势杀汝”。
只是庞孝节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只是看向高冲。
高冲听完之后,也是不由得眉头紧蹙。
这事……还真是有些棘手,关键是刘衍昌出兵的动机,真不好以此来针对。
那个时候,宁道明势大,庞孝泰被迫从贼,但并没酿成大错,从未滥杀军民一人,在东罗城下便及时醒悟,配合宁纯、卢南,攻破封山城,再后来更是一心一意的跟随高冲,始终忠心不二,在扳倒宁氏这件事上,立场坚定,立有大功。
只是由于信息传递不便,只知宁道明身死,其他的消息并未传开,刘衍昌便认为庞孝泰附逆身亡,便对庞氏出兵。
站在明面上,刘衍昌并没有问题,反而是积极平叛,应有功勋。
见高冲蹙眉不语,庞孝节心里焦急,顾不得许多,忙是说道:“经略,这个刘衍昌并非良善之辈,多年来贪赃枉法且不说,他跟宁氏也是不清不楚。
当初兄长之所以被迫从贼,便是受到逼迫宁道明,只因宁賊在信中言明:如若不从,便发兵来攻,刘衍昌也将响应”。
听得庞孝节的话,庞孝泰也是反应过来,悲愤说道:“经略,刘衍昌所谓平叛,不过是托词,他觊觎我庞氏久矣,当时若不是他在背后虎视眈眈,我也不会轻易屈服于宁賊”。
高冲大概有些了解,微微颔首,“说一说这个刘衍昌”。
庞孝节口齿伶俐,立即说道:“刘氏的族地在水鸣堡,便在博白城西四十余里,刘氏势力在白州数一数二,不弱于我庞家,多年来便是明争暗斗,只是还没有达到动用军队的地步……”。
随着庞孝节慢慢叙说,高冲对于这个白州刘氏也是逐渐清晰。
说来这个刘氏竟是名门之后,这一支刘氏先祖竟然是东汉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刘隆。
西汉末年,王莽专权,南阳的安众侯刘崇起兵反对王莽,刘隆之父刘礼积极响应,后来刘崇兵败身死,刘礼也随之遇难,唯有年仅七岁的刘隆幸免于难。
长大后的刘隆继承父亲遗志,继续参与反对王莽的活动,后投奔刘秀,平定江淮、西征川蜀,久经战阵,屡立大功,刘秀登基后,刘隆先后受封亢父侯、竟陵侯、扶乐侯、长平侯、慎侯等爵位。
后来交趾郡叛乱,光武帝命伏波将军马援出征平叛,以中郎将刘隆为副将,大军到达交趾后便是大胜。
然而副将刘隆在班师回朝时身患重病,途径白州时病逝于白州,当时正值盛夏,无法及时扶灵回乡,便只得就地将舆榇安葬于驻军之地,也就是水鸣,并且有一支后人从此扎根于白州水鸣。
所以这水鸣军府的统军刘衍昌便是东汉慎侯刘隆的后人。
听到这里,高冲若有所思,撇头吩咐道:“取地图来”。
突地谨立即整理案桌,铺开地图。
高冲看向博白城西的水鸣,庞孝节会意,也是上前指着水鸣堡的地图,开口介绍。
“这里漳水流经,有一处向北的险滩,唤做北戍滩,便是东汉刘隆驻军停灵之处,数百年来便是兵家要地,历朝历代这里常有驻军,乃是博白城咽喉之所,水鸣堡便在北戍滩边,堡内最大的势力便是刘氏”。
高冲微微点头,算是明白这里为何会有一个水鸣军府,并且整个白州六县,也就两个军府,其中博白军府是中府,这个水鸣军府是下府,只是水鸣堡隶属于隔壁建宁县,也就是说其他四县并无军府。
这个时候,李世民还没有开始整理行政区划,天下多达五百余州,共有军府八百多个,直到贞观中后期,李世民已基本完成区划调整,天下共计三百六十余州,六百二十余军府,其中关内道,也就是京畿地区,军府数量最多,达两百余,其余有些地方便是一州一军府的配置。
略一沉思,高冲便对庞孝泰等人沉声说道:“你们放心,是非曲直,我自会查察,到时候一定给你们一个说法”。
庞孝泰感激涕零,竟是下座拜倒在地,“谢经略大恩”。
庞孝节见状一顿,也只得下座拜倒,其余庞大伦等庞氏族人纷纷随之拜倒。
高冲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也不搀扶,直说道:“不必如此,我自当秉公处理”。
庞孝泰没有反应,只是应着,而庞孝节便是心里一突,面带忧虑。
“劳烦安诚安排食宿,今夜便叨扰了”,高冲起身笑道:“明日一早,便进驻博白城”。
“这是自然,经略可先稍作歇息,我这便下去略备薄酒”,庞孝泰忙是应诺。
庞孝节也是躬身后,“歇息之所已安排妥当,经略这边请”。
高冲笑盈盈应着,走到门口脚步一顿,看向庞孝泰。
庞孝泰微微一愣便是明白过来,忙是说道:“经略放心,一切从简”。
高冲点头含笑,“安诚机敏,正该如此”。
将高冲等人安排妥当后,庞孝节连忙找到庞孝泰,面色有些埋怨,“大哥不该如此的”。
“什么?”庞孝泰独自一人坐着,面前摆放着白州地图,头也不抬的问道。
“经略刚刚说安诚机敏,他可是看明白了,你行大礼逼经略表态支持庞家,大可不必如此”。
庞孝节有些焦躁的说道:“这一路来我也看明白了,经略他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我们帮他扳倒宁氏,不用你说,他也会帮助庞家”。
“下去”,庞孝泰抬起头来,皱眉训斥道:“好生安排晚宴,莫出差错”。
“大哥?”庞孝节一愣。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只是经略在白州待不久,机不可失,便是经略因此心生不喜,将我前番功绩尽数抹去,我也心甘情愿”。
庞孝泰蹦的起身,咬牙切齿说道:“刘氏欺人太甚,三叔之仇,我若不报,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