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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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六章:入朝自辩

    …

    话音落下,帐中氛围再次凝滞。

    高冲回到座位上,只是含笑看着宁长真,众人分列两边,垂眉不语。

    唯有田氏公子在中间昂首挺胸,洋洋得意的看着宁长真。

    良久,宁长真干笑两声,声音沙哑如同刀刮一般刺耳。

    “高经略,怪老夫刚刚没有说清楚,老夫长子洄藻奉我之命,率领前往越州平叛,只是这一去数日,音讯全无。

    昨日合浦传来消息,洄藻我儿竟已身死,老夫年老丧子,痛不堪言,故而相问”。

    “哦?”高冲眉头一蹙,敏锐的抓住重点,盯着宁长真问道:“合浦传来消息?谁传的消息?”

    田阳明也是反应过来,“合浦乃是叛贼宁道明治所,大军平叛亦是绝密,谁能给你传消息?”

    对于宁长真所言,宁洄藻奉他的命令前往越州平叛,这一点无可厚非,高冲也不能凭此来诘问。

    因为宁长真官拜钦州都督,督钦州、越州、南合州、白州等八州诸军事,越州隶属于钦州都督府,越州发生叛乱,身为都督,宁长真自然可以调动兵力进行平叛。

    所以从这一点上并不能问罪宁长真,这是人家权责之内。

    只是宁长真无意间透露,合浦有人给他传信,实际上宁氏如此势大,各州各县肯定有他们的人,这是毋庸置疑。

    但在这个节骨眼,只要宁长真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高冲便可以给他扣上私通叛党的帽子。

    宁长真脸色一沉,语气毫无波动的说道:“宁氏扎根钦州百余年,产业遍布各州县,自是有渠道获知消息”。

    高冲同样没有好脸色,竟是拍案呵斥道:“既然你消息如此灵通,那宁道明据城反叛,你身为家主,更兼钦州都督之重任,为何纵容他侵扰姜州,更或者说,宁道明便是受你指使?”

    这突然间的发难,使得众人有些猝不及防,纷纷看向宁长真。

    宁长真微微一顿,没想到高冲这厮真是一点颜面也不给他,随着高冲拍案呵斥,只见得帐后人影幢幢,似是有人走动,宁长真心里一突:高冲小儿,竟敢埋伏刀斧手。

    如此一来,宁长真也不敢造次,他可是知道这位的脾性以及他的地位,便是真将他当作叛党伏杀于此,也只会受到朝廷表彰,而不会受到任何责罚。

    “高经略言重了”。

    宁长真心底有些后悔,他终究还是低估高冲的决心,真不该孤身出城相会。

    他本以为高冲将宁洄藻二人打成叛党斩杀,已经是胆识过人,但没想到高冲竟是真的敢对他这位岭南大酋长产生杀意。

    “老夫治家不严,自当上书朝廷谢罪,只是宁道明谋逆一事,老夫委实不知,更不知两个逆子在合浦的所作所为,老夫有负圣人重托,致使越州生乱,罪该万死啊”。

    宁长真神色悲戚的深深拜倒,这一刻他已经全然抛却岭南大酋长的尊严和傲气,因为他清楚的看到大帐后面的人影,持刀披甲,全然没有掩饰杀意。

    见得宁长真竟是如此轻易折服,庞孝泰等人心里翻江倒海,宁氏……似乎也不过如此啊。

    再看高冲,依旧是云淡风轻,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宁都督,是非功过,你我无权定义”。

    “那经略的意思是?”宁长真眼睛一凝,敏锐的感觉不妙。

    “高冲奉旨经略岭南八府,代天巡狩,于八府之政,可便宜行事、承制拜授”,高冲缓缓起身,目视宁长真,“宁都督可曾收到邸报?”

    “已、已收到”,宁长真忽然明白过来,脸色陡变,“经略,老夫乃是钦州羁縻……”。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高冲便是沉声呵斥道:“钦州都督宁长真何在?”

    宁长真再也忍不住,指着高冲叫道:“竖子敢尔?老夫乃是僚人大酋长,自有羁縻之策,你无权黜陟我”。

    “宁长真何在?”高冲并不理会,只是盯着宁长真的眼睛再次大喝。

    庞孝泰等人再也坐不住,纷纷起身,田阳明的手已经扶上腰刀,帐后军士上前一步,帐中的气氛霎时如同堕入冰窟。

    “抗旨不遵,何罪?”田阳明看向高冲身后侍立的裴行俭。

    “依律,斩”,裴行俭面无表情,只是轻轻说出这三个字。

    宁长真忽然仰天大笑,声音干涩,甚是刺耳,眼中毫不掩饰的仇视着高冲。

    “好,经略好本事,今日我宁长真自投罗网,徒惹人笑,然凡事皆有因果,你既不留余地,那就准备承担恶果吧,岭南俚僚,已是安稳多年……”。

    “聒噪”,高冲嗤笑一声,打断宁长真的话语,竟是毫无仪态的啐道:“宁长真何在?”

    “臣……在”,宁长真意味深长的狞笑一声。

    高冲朝北方拱拱手。

    “今岭南经略使高冲代天巡狩,宁氏宁道明据城反叛,宁长真身为宁氏酋长,兼钦州都督,治家不严,更有纵容之嫌,现依制,遣送宁长真入朝自辩”。

    “入朝自辩?”

    宁长真瞪大眼睛怒斥道:“没有老夫坐镇钦州,你真不怕这数十州的俚僚作乱?”

    冯智彧等人一脸惊骇的看着,心里惴惴不安。

    经略真是好大的气魄,竟是直接将宁长真遣送京城,明面上是入朝自辩,但是一旦离开钦州,宁长真失去最大依仗,生死便不由己。

    正如宁长真所言,他作为宁氏大酋长,一旦遣送入京,那些俚僚可真就无人安抚,搞不好便是一场大动乱,这便是宁长真最大的底牌。

    对此高冲只是嗤笑一声,随后神色一肃,面向北方,再次躬身道:“南合州刺史宁纯平叛有功,暂领检校钦州都督府长史之职,泷州刺史陈龙树从征有功,兼领检校钦州刺史一职”。

    陈龙树微微一怔,田阳明轻轻地戳他一下。

    陈龙树立马反应过来,看一眼脸色苍白的宁长真,便是面北拜倒,“臣陈龙树领旨”。

    宁长真嘴唇直哆嗦,脸色由白转青,直指着高冲,气得浑身颤抖,“竖子,尔必将自食恶果”。

    “来人”,高冲无所谓的耸耸肩,回到座位上,薛仁贵立马斟茶。

    帐帘掀开,进来两名甲士。

    “扶宁都督下去稍歇,天亮之后,由高义率一团人马护送宁都督入朝自辩,由黔中转道山南入京,仅半月之期,不得延误”。高冲看着进来的两名亲卫吩咐道。

    那为首之人正是高二,大名高义,也是高氏家生子,闻言毫不犹豫的肃然应诺。

    一团约有二百五十人。

    现在的军府分上、中、下三等,每府设主官统军一名、副官别将两名,另外长史、兵曹参军等各一人。

    别将之下设团,每团约两百五到四百人,团的主官是校尉。校尉之下设旅帅,每旅约百人。旅帅之下设队正,每队约五十人。队正之下设伙长,每伙约十人。

    宁长真面如死灰,怔怔的看着高冲,万万没想到他这一来,竟是有来无回。

    半月之期,赶赴京城。他这把老骨头多半将死在路上,更何况是借道黔中。

    若是从其他地方入京,凭借宁氏威势,宁长真或许还可寻机走脱,最不济也可受到地方州县的礼遇。

    黔中可是田氏的势力范围,田氏死忠朝廷,田阳明如今更是高冲的臂膀,田氏可不会对他有半点的照顾。

    至于钦州俚僚,高冲更是采取分化之策,使宁纯担任钦州都督府长史,来安抚钦州俚僚。

    宁纯可是宁氏嫡系,其父宁宣,乃是前任大酋长宁猛力的胞弟,也是颇有威望。

    还有陈龙树,虽是泷州僚人大酋长,但是自从其父陈佛智死后,他便寄居钦州,受宁猛力抚养照料,乃是宁长真的结拜义弟。

    陈龙树成人后更是接受宁氏恩惠,一度担任钦州刺史,在钦州也是有些名望,现在再次兼领钦州刺史一职,自然也可轻松胜任。

    现在有宁纯和陈龙树二人坐镇钦州,他宁长真天亮便将启程入京,这钦州俚僚,还真是乱不了。

    宁长真最大的依仗便是那些俚僚,他觉得只要朝廷敢动他,他便可振臂一呼,呼吁众多俚僚反叛,到时候朝廷一力维稳,定会妥协,这便是千百年中原朝廷对于边地采取的羁縻之策。

    只是高冲并不怀柔,他一路行来,秉持大义,以大义驱使宁纯等人效命,采取分化之策,继续安抚俚僚。

    宁长真虽有威望,但并不是不可或缺,在高冲看来,羁縻之策的前提是要听话,服从朝廷命令,既然你不听话,那便再扶持一个听话的人便是。

    高义架着宁长真离去,帐中再次寂静。

    “明日进驻钦江城”,高冲扫视一眼,“数日以来,诸位鼎力相助之功,我自当上书请功”。

    “谢经略”。

    众人起身拜谢,那真是毕恭毕敬。

    翌日一早,东方亮起鱼肚白,高义充分切实的执行的高冲的命令,将昏睡的宁长真拽起来,“宁都督请上马”。

    宁长真定睛一看,竟是一匹有气无力的驮马,当即大怒,“安敢如此欺我,来车驾”。

    他堂堂宁氏大酋长,出门便是前呼后拥,宽大奢华的车驾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型宫殿,何曾骑乘驮马出行。

    面对宁长真的怒骂,高义只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宁长真知道他是高冲的心腹,唯恐借故行凶,只得深吸一口气,艰难的爬上马背。

    刚刚行出营门,宁长真便是勒马不前,愠怒道:“未用早食,尔敢将我饿死不成?”

    高义一顿,看向一旁的亲卫,“老七,你没给他吃?”

    老七,也就是高七,大名高良,闻言只是挠挠头,咧嘴一笑,“忘了”。

    高义一脚踹过去,然后从马侧的布兜里拽出一个胡饼,递给宁长真,“给”。

    宁长真嘴角抽搐,正处于暴怒的边缘。

    “不饿?”高义有些诧异的说道。

    宁长真再次深吸一口气,接过胡饼。

    “边走边吃吧”,高义看看天色,“半月之期,可是有些赶”。

    官道上,宁长真回头看看钦江城方向,那真是内心万般悲楚。

    他嘴里艰难的咀嚼着干硬的胡饼,心里更是万般悔恨:高冲小儿,竟如此卑劣,早知道便据城自守,再振臂一呼,俚僚齐聚钦江城,高冲小儿能奈我何。

    与此同时,钦江城外,万人军阵,气势直冲霄汉。

    阵前旌旗猎猎,最前方的竖立“唐”字大纛。

    其下便是岭南经略使、广州大都督的“高”字帅旗,左右分列数面大旗,拱卫中军。

    钦江城上,宁道务脸色凝重。

    “广州高冲、廉州冯智彧、泷州陈龙树、白州庞孝泰……”。

    “倒老他、莫非已经……”,身旁的城门校尉宁靖也是惊慌不定的说道。

    “不,不会的”。

    宁道务目光呆滞的摇摇头,“他不敢,若是杀了阿翁,那钦州俚僚就大乱了……”。

    宁道务这话倒也没错,但是他万万没想到,高冲不杀宁长真,只是将其遣送入京。

    若是直接在钦州斩杀宁长真,那影响确实恶劣,不好善后。

    正在这时,远处再奔来大批人马,黑压压的铺天盖地,约莫三四千人,两支大旗竖立前方。

    “南合州宁纯,越州莫仲文……”。

    宁道务凝目一看,咬牙切齿的恨声道:“五叔,他们好大的排场”。

    宁靖的脸色凝重,还没有说话,便见阵中奔来一骑,一身耀眼的明光铠,意气风发,正是田阳明。

    “岭南经略使到,尔等还不开城?”田阳明大声喊道。

    “敢问,我家宁都督何在?”

    宁道务使个眼色,钦江县令不敢违抗,只得上前问道。

    “宁都督已启程入京,新任都督府长史和钦州刺史已到城外,尔等还不开城?意欲何为?”田阳明瞪眼怒斥道。

    宁道务一脸惊骇。

    只见阵中出来两骑,正是宁纯和陈龙树。

    “城上可是惟清?”宁纯出列喊道:“我是宁纯”。

    “四叔祖……”,宁道务见宁纯出列,这时候也顾不得宁纯忠于朝廷,反向宁道明出兵的,急忙问道:“我阿翁何在?”

    “宁道明反叛,连累宁氏受辱,倒老已启程入京,自辩清白”。宁纯正色呼喊道:“倒老并未受到伤害,惟清你快快开城,莫要糊涂”。

    宁道务看向宁靖,有些迟疑不定,“五叔你看……”。

    宁靖脸色阴晴不定,然后看到宁纯身后的陈龙树,忽然开口问道:“陈家阿叔,你是倒老的结拜兄弟,你可否向漫天神佛起誓,确保我家倒老安全?”

    陈龙树闻言心底啐骂一声,看看宁纯脸色,只得上前说道:“诸位,我是陈龙树,吾兄确实安全无虞,已启程入京,宁惟清,还不开城?”

    陈龙树是宁长真的义弟,寄居钦江多年,再担任钦州刺史两年,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并且泷州陈氏笃信佛教,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