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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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从招抚到平叛

    …

    听见兄长的话,庞孝节也是非常无奈。

    只凭这短短几句对话,便可以看出庞孝泰的性格。

    一会儿说宁氏势大,难以彻底剿灭;一会儿说朝廷坐拥天下,小小宁氏难以抗衡。

    可见庞孝泰完全没有主见,只是随他人看法而动摇个人的观点。

    “大哥,宁氏再怎么强横,也只是困居岭南这一隅之地,现在高经略代表朝廷坐镇岭南,宁氏若继续这般无礼不恭,迟早生祸。

    突厥那般强盛,二十万大军压境,结果如何?高经略略施小计,便将其逼退,宁氏比之突厥如何?”

    庞孝节在一旁郑重其事的问道。

    庞孝节一怔,毫不犹豫的说道:“那自是不如”。

    “突厥頡利可汗何等人物,他都斗不过高经略,你凭什么以为宁长真这个将死之人可以全身而退?”庞孝节继续追问道。

    “将死之人?”庞孝泰只听到这四个字,“什么意思?”

    庞孝节看看左右,附耳说道:“据可靠消息,宁长真身体不行,恐离大去之日不远矣”。

    “什么?”庞孝泰猛然色变,“这怎么可能?”

    宁长真威压岭南数十年,白州庞氏自庞孝泰的爷爷辈便是依附于宁长真,听到这个消息还真是把庞孝泰给震惊到了。

    “怎么不可能”,庞孝节言辞凿凿的正色道:“人生七十古来稀,那宁长真多大年纪了,快八十了吧,不死还能活几年。

    宁长真一死,你觉得宁洄藻还能抵抗高州冯盎和泷州陈龙树?更何况还有高经略在后面,我实话跟你说吧,大哥你若是继续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迟早会给庞氏带来祸端,朝廷……容不下三心二意之人”。

    听得这话,庞孝泰身子一颤,直接瞪眼道:“屁话,我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庞孝节没有理会,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庞孝泰迎着庞孝节的目光,只是摇头一叹,“二郎你还年轻,不知道宁长真的手段,我家三代依附于宁氏,若是宁氏不死,等朝廷大军退去后,宁氏岂能轻饶我家”。

    “那就彻底把宁氏打死,甚至于取代宁氏”,庞孝节一拍案桌,怒喝道:“总之一句话,朝廷,高经略,不会再容许大哥你做那糊涂事,一旦再犯,则罪同谋逆”。

    庞孝泰沉思良久,继而深深地看一眼庞孝节,“便依二郎之意,如果开战,庞氏全力……平叛”。

    说出这句话后,庞孝泰只觉得浑身一松,然后疲惫的挥挥手,“下去整军吧”。

    庞孝节拱手一拜,转身离去。

    营房里,庞孝泰一人独坐,良久,只是脸上泛起苦涩,手中把玩着白州刺史的印纽,轻声呢喃道:“只知我优柔寡断,殊不知当家不易啊,左右逢源,也是左右为难啊”。

    庞孝泰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刺史,一个合格的大酋长,他所做的一切全部是为了白州安定,但他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臣子,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他没有野心,没有心思称王称霸,也没有心思去加官进爵,只想使得白州稳定繁荣。

    朝廷势大,宁氏何尝不强,岭南这个地方,千百年来便是实行羁縻之策,庞孝泰看得很透彻。

    别看现在宁氏对朝廷不敬,但是一旦宁氏表示臣服,继续上贡称臣,钦州,以及岭南西部,依旧是宁氏称霸,到时候朝廷依然承认宁氏的地位,甚至会对宁氏家主加官进爵,这就是羁縻之策。

    朝廷,需要的不过是一个面子而已,庞孝泰可以断定,一旦宁长真上表臣服,朝廷一定既往不咎。

    到那个时候,白州庞氏将何去何从,如何应对来自于宁氏的打击报复,庞孝泰很是忧虑。

    至于庞孝节的意思他很明白,左右逢源乃是大忌,但他何尝不是左右为难,他是家主,他是白州俚僚的大酋长,他是白州的刺史,他顾虑的不仅是现在,更有将来。

    既然二郎如此表态,那便陪他豪赌一把,拼尽全力把宁氏打残,若真有高州冯氏和泷州陈氏相助,或许真能实现。

    庞孝泰心底已经打定主意,他虽是优柔寡断,但那是面对亲族生存的问题,不得不慎重。

    现在既已决定,那便殊死一搏,毕竟他庞孝泰可以坐稳白州大酋长之位,不仅是因为他性格宽仁,受人尊敬,更重要的是他这一身勇力。

    庞孝泰心神通明,念头通达,当即起身,“来人,着甲”。

    片刻后,顶盔贯甲,腰悬横刀的庞孝泰大步走进营中,看着整军备战的白州僚兵。

    庞孝泰登上将台,朗声笑道:“儿郎们,这次倒老带你们建功立业,等回到白州,畅饮三日”。

    倒老便是俚僚对于大酋长的称谓。

    一众僚兵纷纷拍着胸脯呼喊,战意高昂。

    唐高宗龙朔二年,二月,高句丽,蛇水之畔,大雪纷飞。

    来自岭南白州的五千僚兵,全军覆没于此。

    白州刺史、僚兵大酋长庞孝泰率领十三个儿子战死沙场,壮烈殉国,何其雄壮。

    现在的庞孝泰同样可以。

    老实人一旦发怒,要不你跪下,要不我躺下,或许便是如此。

    世人皆说庞孝泰怯懦柔顺,可他偏偏满门忠烈。

    白州、南合州两州兵力,再加上高冲的经略府卫队,合计一万三千人,从安昌县出发,直奔合浦县。

    一路上,高冲已经看出庞孝泰的变化,先是给人感觉是小心翼翼,就好像学堂里的学生唯恐夫子点名一样,但如今已是昂首挺胸,一往无前。

    对此,高冲只是会心一笑,对其身后的庞孝节点头一笑,这庞氏兄弟二人,可堪大用。

    “经略,先前我在合浦时,合浦军府的统军莫仲文颇为忠义,屡次协助我安抚僚民,如果宁洄藻拒不配合,或可从莫仲文这里寻找契机”。

    队伍行进中,宁纯打马追上高冲,在一旁献计道。

    “莫仲文……”,高冲微微颔首,“我知道这个人,莫家在越州也是大族,其兄莫伯武,曾是前隋徐闻郡丞,有些文名,听说是死于海难?”

    宁纯面露惊诧之色,大为佩服,他不知道高冲手握岭南威凤卫,见高冲对于岭南各州县的大族如此熟悉,心里也是升起一丝丝敬畏。

    外官主政一方,最大的难处便是不熟当地民情,以及当地宗族的势力分布,尤其是岭南这等蛮荒之地,可高冲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对岭南州县如此熟知,由不得宁纯如此惊诧。

    “经略真是洞若观火”。

    宁纯点头称赞道:“正如经略所言,越州以莫氏为最,前隋大业三年,改合州为合浦郡,后因辖县太多,便析置徐闻郡,以隋康县为治所。

    莫仲文之兄,莫伯武便是第一任郡丞,后来莫伯武渡海前往珠崖郡时,遭遇飓风,船毁人亡”。

    说到这里,宁纯颇有些感慨,“要说这莫氏兄弟,真是这越州一等一的人物,只可惜莫伯武,文采风流,年仅二十便葬身海底,天妒英才啊”。

    听得这话,田阳明在一旁惊讶道:“这名叫莫伯武,竟是文采风流?那这莫仲文难道好武?”

    宁纯点头笑道:“正是,兄弟二人,名武者好文,名文者好武”。

    “既然这莫仲文心存忠义,你觉得宁道明还能容得下他?”高冲斟酌一番,便是直接问道。

    宁纯顿时色变。只听得高冲继续说道:“不过莫氏在越州根深蒂固,即便宁道明对莫仲文不满,或许也不会将他如何,顶多是夺其军权”。

    “合浦军府可是上府吧?”田阳明瞪大眼睛,愕然说道:“堂堂四品武官,他敢如此?”

    众人听得这话,有些无奈。

    裴行俭翻翻白眼,直说道:“自光兄,宁道明这厮仅凭一州之地便敢起兵造反,你说他还有什么不敢?”

    田阳明一拍脑袋,咧嘴失笑,“还真是哈”。

    然后打马上前一把拍在裴行俭的脑袋上,“我跟你师父平辈,你叫我什么?”

    裴行俭一脸悲愤,“不是你说各论各的?”

    田阳明再次挠头,“有吗?”

    “当然有啊”,突地谨立即声援师兄,“难道叫你自光公不成?”

    “那可不行,受不起”,田阳明忙是摆手。

    众人见状大笑。

    田阳明年仅二十出头,正是性格跳脱的年纪,早就跟高侃四人处得很是熟络,一行人一路行来,打打闹闹的嬉笑怒骂,倒也并不觉得无聊。

    高冲含笑看着,心底已经在暗自思虑。

    越州莫氏,这也是一个岭南的豪族啊,唐宣宗年间,岭南第一状元、中国最年轻的状元,莫宣卿便是出自岭南莫氏,莫宣卿高中状元时,年仅十七岁,一举成名天下知,从此千古流芳。

    即便宁纯没有提及莫仲文,高冲在收到威凤卫上报的关于越州莫氏的情报后,也是打算从莫氏这边寻找突破口。

    其实一路行来,高冲的心已经愈加冰冷,原因无他,只因合浦宁洄藻。

    他作为岭南经略使,已经在距离合浦县一百余里的安昌县停留一天一夜,宁洄藻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始终不来拜谒。

    “还有多远?”高冲沉声问道。

    宁纯落后一个马位,同样也是脸色一敛,“五十里,傍晚可到”。他明白高冲的意思,宁氏这已经非常不友好了。

    五十里,已经距离合浦县仅有五十里,然而依旧不见宁洄藻的人,钦州宁氏,可真够强势。

    “你说我们今晚会不会夜宿城外啊?”高冲忽然失笑问道。

    宁纯有些愕然,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应当不至于吧”。

    这时田阳明也凑上前来,听得这话顿时瞪眼道:“他敢不开城,那就是谋反”。

    裴行俭闻言拍拍他的肩头。

    “干嘛?”田阳明回头一瞪。

    “宁氏,没有谋反吗?”裴行俭弱弱地问道。

    田阳明一顿,然后重重点头,“对,宁洄藻就是附从宁道明谋反”。

    高冲正在沉思,闻言眼睛一亮,忽然抬手拍在田阳明脑袋上,“你这厮提醒到我了,给你记一功”。

    田阳明一脸茫然。

    宁纯脸色一白,他明白高冲的意思,“经略,你是打算直接攻城?”

    “为什么不呢?”高冲冷冷笑道:“先前本打算看他姿态,再做处理,但是现在他已经摆出阵势来了,何必再去假惺惺”。

    说到这里,高冲看一眼众人,正色说道:“原越州刺史宁道明谋逆作乱,已于姜州伏诛。

    然越州诸县仍陷于贼手,现本官亲率平叛大军,兵发越州,平叛剿賊”。

    庞孝泰脸色瞬间凝重,微微失神后便是郑重应诺。

    宁纯略一迟疑,张张嘴终究是不知道说什么,拱手应诺。

    原来出兵越州,只是招抚失地,进行战后安抚,现在则是平叛剿賊,意义完全不同。

    已经直接将进驻合浦县的宁洄藻视作叛贼,从招抚变成平叛,这其中的意义可是天差地别。

    终究是将这叛逆之罪,从宁道明个人层面上升到钦州宁氏,因为宁洄藻是宁氏嫡长子,更是钦州刺史。

    在一定程度上,宁洄藻便代表着钦州宁氏。

    “经略”,庞孝泰忽然近前来。

    庞孝节心里一颤,定定的看着兄长,唯恐庞孝泰再犯糊涂。

    但是庞孝泰既然心意已决,便是不再更改,这种性格的人平日里畏首畏尾,但若是认定一件事,那便是死犟死犟。

    庞孝泰注意到庞孝节的眼神,只是颔首一笑。

    “既要讨伐宁洄藻,那钦州方向不可不防,经略可传令邕州、淳州等地,向钦州方面进军。

    此举一来可以确认各州之心,二来可以震慑钦州宁氏”。

    庞孝泰对着高冲拱手说道。

    然后话语一顿,看一下宁纯,便是诚恳说道:“实不相瞒,我白州庞氏,三代依附于宁氏,其久据钦州,威压岭南,各州俚僚无不臣服,若是冒然进攻宁洄藻,唯恐逼反各州俚僚。

    宁长真远非宁道明可比,一旦宁长真宣布反叛,必将扩大战端,祸及各州百姓。

    此乃孝泰肺腑之言,望经略明察”。

    说完之后,庞孝泰便在马背上深深一拜。

    高冲颇为感慨,控制战马靠近,伸手将其扶起。

    “安诚金玉良言,我岂不知”,高冲拍拍庞孝泰的手称赞道:“我这便安排”。

    转身便对薛仁贵吩咐道:“传令,钦、邕、淳等州,各军府未得经略府调令,不得出境”。

    庞孝泰,字安诚。泰者,安也;诚,信也,当真是字以表德。

    庞孝泰建议各州向钦州进军,但是高冲觉得有些不妥,便稍加改动,各州府兵,不得出境。

    因为高冲心底相信,依宁长真老奸巨猾的性子,他绝不敢全面开战。

    当年中原大乱,高冲前来岭南招抚,见冯盎归附后,宁长真立即归附,唯恐冯盎借助朝廷之势打压宁氏。

    现在情形更甚当年,大唐一统天下,高州冯氏、泷州陈氏全部臣服,宁长真如何敢全面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