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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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柳玉岚和柳遥对视一眼,就都知道了那位新娶的法董夫人是谁,当年那事闹得动静虽大,但是知道的人却不多。那时的上海,各个租界基本上还能实现自治,法租界的领事和公董局能够一手遮天,国府的官员也不大好管。因此彼时还在南京的金部长签了和解书,李凤清就被男朋友接出警察局,而后又去了法国治枪伤,只不过耽误的时间过长,最终也只保住了一只胳膊。不曾想法国佬真是对她情根深种,真娶了她。

    “你竟不知道这事?金委员也要出席,难不成不带夫人?”山内竹子手里码着牌,嘴里也不闲着。

    “勿要脸孔的老东西,他就是八抬大轿来抬我,我都不去。他若不怕被我啐一脸,尽管过来说话。”柳玉岚气的丢了张幺鸡出去。

    牌桌上除了柳遥,连邹青都听出了总董夫人的挑拨之意。不久之前金夫人大闹大世界的事,整个上海政界谁不知道。金垣成是交通部的委员,实际上汪伪政府所控地区不过江浙一带,而且基本上都是沦陷区,并无太多军队和军火的流通,日常的交通运输民间可以自给自足,因此他的本职工作并不多。

    上面就派他作为本次华北剿共的二把手,在七十六号办公。本来特高课就看他看的严,如此一来更是安插了多个眼线在他身边。老金一直觉得这是个苦差事,他又向来信时运,去庙里起课算了好几卦,都说不能去北方,有大凶之兆。这一下子吓的这老匹夫屁滚尿流,说什么也不肯去这趟,可又不敢得罪丁默邨,那丁屠夫吃人不吐骨头,思来想去终于得了个损招。

    不出两天,虹口的淞沪铁路夜里被炸了,虽然只用土制炸药崩掉了两节铁轨。那段铁路在日统区,外面戒备森严,所以里面并无太多人把守,又是摸黑下的手,根本无人知道这场小型爆炸的发生。第二天早上,一节拖了煤炭的小火车头就脱了轨侧翻了。事情不大,但是谁敢在日统区炸铁路?必定是潜伏的国民党甚至共产党的特务,特高课震怒,勒令警察局三天破案。

    警察局长也不是吃素的,第二天下午就逮到了炸铁路的人。查了一通竟然有重庆方面的关系,但是在警察局什么也不说。丁默邨下令给提到了七十六号,十几道刑罚下来神仙也遭受不住,一路盘查下来竟然是金委员授意的。就是为了让一个重庆来的制造事端,这样他也就能借口留下调查,拖个一年半载的。他本意是那人刚被抓住,就买通警察局内部的人将其毒死,伪装畏罪自杀。不料丁方面动手太快,根本不给他下手的机会。

    老金吓得屁滚尿流,没等这边审出结果,他就已经乘了私人飞机飞去南京,到汪主席的座下痛哭流涕,说自己只不过年岁渐长身体不好才不欲奔波,出此下策,到底也没造成什么大的后果,求主席保他一条命。

    汪方面念及他早年间的功劳,以往打给重庆的电话都有被监听,实在没什么实质性通敌的证据。也就骂了几句,打电话给七十六号杀了那人了事,不许让他随意攀咬。

    老金这边化险为夷,他在重庆的连襟却遭了无妄之灾。军统跟老金私下里联系了一年多,他一直没给个准信,倒是收了不少好处,戴笠心里一直憋着股气。这次得知他用重庆方面的人炸了虹口的铁路,而且并没有与自己联系,心下大怒,收了这么多好处居然还与他人私相授受。撒下人去查,结果查出金在动手的前两天与连襟陆邵斌通过电话,并且未经监听。戴笠借力打力,加之蒋近来一直听说他多有抱怨之辞,直接把陆司令下了军统的监狱,说是有私通伪政府的嫌疑。

    陆邵斌鼻子都快气歪了,他向来看不上这个亲戚,以至于接到上海的电话都不胜其烦。正巧那天的电话,其实是机要秘书接的,拉呱了半天什么也没给他吐露。机要秘书主动去作证,那天司令压根不在办公室。加之曾家岩和黄山的警卫也都对他那天在门口的纠缠很有印象,若真是有密谋,也不可能让人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随意进出办公室,加之那位机要秘书是中央某位大员的千金,最后放了他出来,只说是例行内部检查。

    柳玉英气的要命,一向温良的姐姐破天荒地打电话把自己的妹妹骂了一大通。柳玉岚向来与姐姐亲厚,这回因为自己家的混账王八蛋差点害死姐夫,气的操起菜刀在大世界找到了大难不死,喝酒压惊的老金,砍的他抱头鼠窜。

    柳玉岚身子肥胖跑不动,也是拼了命把他头皮上划了一条血印子。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血流了一大堆,吓的他心脏病犯了,在医院整整躺了一个星期,之后再不敢回家,听见人说太太两个字都浑身筛糠。

    山内竹子就是为了看笑话才提了这件事,果然又把柳玉岚激的怒不可遏。

    一辆米色的小甲壳虫缓缓驶入大门,安华打开右侧的车门,三步并两步的跑下车来,手里抱着一只藏青色的荔枝纹剑桥包,献宝似的拿到妈妈面前,欢快的说:“妈妈你看,这只书包姐姐买给我了。”

    “你这赖皮缠,自己掂量下今年买了几只书包了?我说不给买,你就去缠你姐姐!”柳玉岚一腔怒火正没地方发,这小子自己送上门来,耳朵又被拧的通红。

    安华如今年岁大了些要面子,不肯让妈妈同着众人的面教训他,奋力挣脱了妈妈的手大叫:“你怎么红口白牙的攀诬人,这不是我要来的,是姐姐自己送的。”

    远远停好车子,走过来说是自己买来送弟弟,奖励他期末考考的好。柳玉岚向来最喜欢这个女儿,也就不再追究。安华气的眼眶发红,邹青赶紧揽他过来,给他吃牛舌饼,小胖子这才破涕为笑,吵着不要在家,晚上要跟青哥一同唱堂会去。

    看着这家里鸡飞狗跳,山内竹子也瞧够了笑话,索性就跟着邹青告辞。柳玉岚气她今天挑拨离间,心里生气也就没挽留。

    “阿春怎么样?身体还好吧。”柳遥接过远远手里的东西,带着她去客厅里坐定,又端上咖啡和司康,伺候的极其周到。

    “刚生完孩子,能好到哪里去?她生过大儿子才一年,这老二也落地了,听说是在家里生了两天天生不下来,她那混账丈夫才送去医院,结果说是胎位不正,做了手术才把孩子拿出来。她也实在是没钱付手术费,才给我们打了电话。我去的时候她只一味地哭,痛得要命也直不起身。”远远气的要命。

    柳玉岚回了上海之后,就把福熙路的小公寓给买了,当初留守的佣人们也一人发了笔数量可观的安家费。阿春被辞了工后,索性在爹妈的安排下回家嫁人,原想着都是街坊知根知底,那家在胡同里世代开着一家杂货铺,日子虽然不算富裕也安稳。结果生了一个儿子后,丈夫突然染上赌瘾,整日流连在八仙桥甚少回家。没几天把自家祖传的铺子输干净,为了翻本又输掉了老婆所有的嫁妆,一时间家徒四壁。阿春在医院做了剖腹产手术,要八十块的手术费,可家里五毛钱也拿不出,被逼无奈只能给旧日的雇主打了个电话。不想竟是远远接的,远远当即就要开车去医院,安华也吵着要去看望阿春,就带着他同去了。

    “我同阿春的丈夫讲了,给他一笔钱,要他跟阿春签订离婚证书,我和你给他们做证人,让他们两个两愿离婚。”远远接着说。

    “让阿春离婚?那她的一儿一女怎么办?还跟着那赌鬼不成。”柳玉岚也担心不已。

    “当然不会,阿遥新买的宅子我看了,除开厨房和厕所,还有六个房间,两个人住太空了些,我又不会做家务,总归要雇人的。阿春是用老了的人,等养好身子正好跟我们去重庆过活。阿遥在军中总不能回家来,有他们母子三人陪着我也热闹些。以后她孩子上学的费用我都负责。”柳遥跟阿春相处了也有十年之久,在他心里如同家人一般,自然也没有异议。

    “不要你出,你们两个一个小参谋一个小记者,一个月能有几钿银钱。阿春十四岁就跟着我,我一直后悔让她回家去,你算算花费多少,我都出了。反正是花那王八蛋的钱,也当他做点善事了。”柳玉岚向来古道热肠,又正巧想给女儿些新婚的补贴,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给她一大笔钱。

    远远花那汉奸的钱,一向是只怕太少。再加之安华九月也要去重庆读书,到时候用钱的地方更多,也就欣然接受了妈妈的资助。

    “还有你们的订婚宴,就跟囡囡生日一同办好了。顶好就订在理查饭店,我知道他们那里可以做自助餐。囡囡把以前的同学都叫来,大家一起热闹。等你从长沙回来也在那里办婚礼,还能优惠不少,省下的钱妈妈买只成色好的钻戒来给你添嫁妆,你那只红宝石一看就是烧过的,颜色也浅,订婚时候随便带带好了。”柳玉岚自顾自的絮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