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的爱,永不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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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33):我拿什么才能留住你

    男孩没什么朋友。

    和人交流是一件麻烦事,他需要斟酌每一句词措,思量每句话背后的含义,观察对方每时每刻的微妙反应。

    谈天时对方一个微小的停顿,不经意间的蹙眉,都足矣让他脑海中的红灯尖叫不已。

    “所以,你是警报器转世?”

    “.....?”

    男孩愕然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他身旁的少女一手撑脸,直勾勾地望着他。

    男孩有点迷茫,又有那么一点慌乱,如果他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自言自语地说出来了,岂不是显得他很呆。

    “没有说出来,但是确实很呆。”

    少女的眼里盛着满溢的笑,在他头上敲了一击。指节撞上隔着薄薄一层皮肉的骨骼,仿佛在脑海中留下一声脆响。

    “喂,交个朋友吗?”

    男孩突然有了个朋友。

    虽然这个朋友有点奇怪,似乎会读他的心。前桌展示新买的球鞋,男孩默不作声,

    “你不是很喜欢这个系列的配色吗,夸他呀夸他呀。

    后桌考试又得了第一名,男孩沉默不语。

    “你对他的佩服之情都快写一篇八百字小作文了,挑两句出来赞美一下不过分吧。”

    体委组织同学去操场活动,男孩闷声不响。“你不是很想和他们一起玩吗?”

    脑门上忽地一阵钝痛,少女用指节敲敲他的脑袋:“为什么不说呢?”

    男孩摇摇头,认真解释:“如果他们没有和我交流的欲望,我突然说话,会很尴尬。”

    “可是你不说,又怎么知道他们怎么想。”

    男孩被说动了些,埋在臂弯中的脑袋抬起,刚想接话时,余光接收到过路同学看向他的莫名异样的目光。

    像是被这样的眼神刺到似的,男孩怔愣了一瞬,慢慢地,又垂下了头。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弱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少女趴在桌上,窗外的风吹动枝叶沙沙作响,她听着男孩吟诵时舒缓的语调,指尖在发丝间一下一下地绕着。

    “这是谁的诗?”“博尔赫斯。”

    少女没再说话,撑着脸看窗外摇晃的树,几缕风微微吹动她扎起的马尾辫。

    男孩的心里开始纠结成一团,他想,自己的回答是不是让少女不满意了呢?她是不是也开始觉得自己无趣了呢?

    “嗯.....我好像听到警报器在响了。”

    “老是在脑子里这么乱糟糟地尖叫,万一不小心炸掉了怎么办。”

    额头上突如其来的疼痛将他从恶性的自问中

    唤醒,他抬眼望进少女盛着笑的眼,恍惚“我害怕。”

    间,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迷茫。

    “为什么会害怕呢?”

    “可能是因为在意吧。”

    在意对自己的看法,在意在他人眼里的形象,于是在意做出的行为是否让人满意,于是在意对方的反应是否正面。

    害怕自己在对方眼里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害怕失去“朋友”。

    于是患得患失,于是满盘皆输。

    少女盯了他一会,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好一个小警报器,想那么多做什么。”“.....?”

    “.....我不是警报器。”他试图挣扎。“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少女歪歪头。她的马尾辫扎得很高,顺着她的举动一晃一晃,明黄色的发绳缀在发间,如同冬日阳光的缩影,蓬勃而亮眼。

    男孩很喜欢冬天的太阳,懒洋洋地洒在身上时,像是躺进松软暖和的棉花糖。

    “可能,挺喜欢读诗的吧。”

    “那,你就是一个喜欢读诗的警报器。”

    “给我那首诗吧。”

    “把我留住,让你拥有一个无需揣测的朋友。”

    少女直起身,五指微微张开,向他伸出手。瘦弱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你会给我吗?

    放课的铃声在这一刻响起,震耳的铃声中,男孩牵起她的手,裹挟在汹涌的人流中,逃似的踏过青石板路,走上水泥长道,在尘土弥漫的泥路中印下脚印。

    “这是哪?”“我的家。”

    瘦弱的街道,被雨水浸透的垃圾随意地粘连在土地上的任何一个角落,或是在长久的岁月中腐烂发臭,或是逐渐蒸发了水汽,伴着纷飞的尘土在路上继续翻滚着。

    他习惯在落日的余晖中,顺着这条街道走进他充斥着争吵的家。

    这次他迈步朝着更深处走去。为身旁的少女寻找荒郊的月亮。

    诊室是刺眼的白。

    男孩向来不喜欢白色,它不如明黄那样带着温度的柔软,而是冷冰冰的无情,就像空气中消毒水的气息,冒着森森的寒凉。

    诊桌前的医生口中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男孩的母亲面色难看,拇指揉按着太阳穴。

    少女握了握他冰凉的指尖,说,我去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于是握着指尖的柔软离去,男孩看着少女走到母亲身边,看着她翘起的嘴角落下,眼瞳中逐渐染上不解,最后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小跑到他的身边,扬起一个明媚的笑。

    “他们说,你生病啦。”

    “但是没关系,吃了药很快就能好了。”

    男孩的目光滑过少女马尾辫翘起的小卷,顺着发丝的纹路一路向上,最后聚焦在那抹明黄色的发绳上。

    “嗯,我会好好吃药的。“

    他的话引来了母亲的注意力,憔悴了许多的女人扶住男孩的肩,落在耳边的是压抑不住的低泣。

    男孩开始了吃药。

    药片是他不喜欢的白色,他就拿了明黄色的蜡笔,小心翼翼地给它裹上了一层颜色。

    母亲发现了他的行为,没有作声,只是将他手中的药片拿走,下单了食用色素。

    男孩如愿得到了明黄色的药片。

    守在他身旁的少女看着他拿起那枚药片,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把药吃下去吧。”

    她总是这样笑得明媚,男孩抬眸看她扬起的笑,学着少女的模样,嘴角上扬同样的弧度。

    “吃下去,你就能离开了吗?”

    少女的笑容僵在面上。

    “为什么要离开呢。“男孩作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表情,却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不是说好了,让我把你留住的吗?”

    “没办法呀。“少女抬手想要敲一敲他的脑袋,却在触到他的前一刻换了动作,掌心向下,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头。

    “你生病啦,治好病了才能好好生活。”

    “而我是你的病。”

    他们说,男孩最近有些奇怪。

    一个人自言自语着说话,一个人对着空气嬉笑怒骂,一个人走到荒郊,久久地凝望着那轮悬在空中的孤月。

    直到诊断书的下达,告知了他疾病的姓名。

    “吃下药吧。”

    女孩的手顺势往下,轻抚过他的面颊。

    “你已经把我留住了,不是吗?”

    男孩带她走过瘦弱的街道,披过绝望的落日,看过荒郊的月亮,他带她见过了他曾溺亡的迷惘,披露苦苦掩藏的疮疤。

    “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我带走了。”

    “以后慢慢学与人交往的能力,没学会也没关系。你永远拥有我。”

    “所以,就算是一个人,也不要害怕了。”

    明黄色的药片顺着温水划入喉腔。

    少女朝他弯了弯眼,是如初见般满溢着笑意的弯月。

    然后水中月散在风中。

    他唯一的朋友自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