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太子家的贵女。”

    顾家小马车上，顾怀德恍然大悟。

    刚听到顾爻说长孙高升，隐患已除，心情大好之下，问起小宫女的事情来。

    听到她真实身份，话里除了赞叹，倒是没什么怕的。

    顾爻无语。

    可能是李明兰给阿耶的第一印象太好了吧，自己看到的分明就是早熟心机女。

    闲扯间，父子俩下值共驾回家走了坊间内道。

    无数郁郁葱葱从低矮的坊墙中伸出来，遮了不少阴凉，归途宜人。

    顾田氏也在车上，下午家中无事，去驿中探望父子俩，“顺便”途中路过西市，看看梳妆水粉。

    顾家住在丰安坊，靠近长安南三门安化门，属长安县。

    从长安驿到丰安坊，归途横跨大半个长安城。

    天知道大半个长安城她是怎么顺道过来的。

    顾田氏在车上兴高采烈看完逛完西市的战利品，又发现了那匣荔枝，正一本正经地研究。

    俩父子看着能说什么呢？

    倒是顾田氏边嗅着荔枝边跟父子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

    “郎君，咱家离得还是有些远了，何时我家再搬近些，你上值便利些，奴家也好离西市近点。”

    “我儿，家里有驿里送的鹿腿，今天晚上做个鹿肉羹，用你耶耶从陇右托人送回的枸杞子来合，你爷俩一起补补，好去了这几日倦气。”

    顾怀德正在前面驾车，听言急忙回头道：“夫人，小爻还小！天气炎热，鹿肉本就大补，再配上枸杞子，可不敢胡配乱吃！”

    顾田氏哪管这般，正待再跟丈夫分说几句，突然惊呼：“前面当心！”

    只是晚了，车子歪向坊墙，一根硕大桃枝，迎面撞来。

    好在顾怀德手下不慢，摁下两人险险避过。

    倒是后厢倒了霉，呼啦啦被掀了半个顶去。

    “人没事就好！”两夫妻赶紧停了车左右扯着顾爻检查。

    顾爻任由二人拉扯，看那腰斩了车厢的粗大树枝。

    麻麻瘌瘌的树枝上，一颗硕大的青桃，青翠欲滴尖嘴泛丹，正颤巍巍地吊在那里。

    “路边的桃子不是被我路过摘光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还这么大？”

    顾爻看着那桃嘀咕，他每天早晨路过必不落空，这边的桃子早没了，顿生疑虑。

    “好漂亮的桃子！郎君快采来予我！”顾田氏惊喜地看着那颗桃子对丈夫喊道，嘴上多少沾点便宜，多少补了车厢的损失。

    顾怀德只得停了车驾，放了缰绳去采。

    “阿娘莫急！阿耶稍待！”顾爻见状赶忙趁机从顾田氏怀里挣脱出来，爬到车顶上踮脚去摘。

    手刚触及绒绒桃皮，一声清喝从旁边坊中传出：

    “小贼！敢偷我桃！可抓住你了！”

    哈？顾爻一愣，往那声音看去。

    一个与己约莫相仿的唇红齿白小道士，握了把跟身子差不多长短的细长宝剑，正气鼓鼓地看着自己。

    原来是个圈套，顾爻没理，摘了桃，顺便看了下坊里的风景。

    这崇业坊里是玄都观，桃树很多，此时花落果满，桃树掩映下，间间檐宇间殿高门重，气象凛然。

    “这位仁兄！......不对！道友！放心，你的桃，我是万万不敢偷滴！”

    顾爻突然想起前世典故，向那小道促狭地道了个歉，顺手咬了一口桃。

    桃子甚甜，只是没洗，一团毛裹在嘴里极为难受，一阵呸呸赶紧吐了。

    “你！...看你也是我道门中人，一点体统都没有！”

    那小道士，看着顾爻身上道袍，出言轻佻，又无礼挑衅，顿时高挑细眉气急。

    顾爻有些不以为然

    青桃出墙，阻碍交通，说没礼两边都是。

    这时，坊内又有一声传来：

    “何人在此喧哗！扰我清修！...是你！...小桃师妹！你怎么了？别哭！”一个修长身影跃出，搂着那开始哭泣的小道士，愤怒地看向自己。

    春风道长！

    顾爻看清那人正是上午东宫见过的道士。

    听他话语，方才那小道士竟是他师妹，怪不得眉清目秀像个女生。

    误会了...

    突然想起明天还要来这里报道上值...完蛋......

    顾爻赶紧把桃一丢，作了个揖，赶紧示意父母离开。

    顾怀德夫妇是听到动静的，起缰扬鞭，一溜烟往家奔去。

    刚出去不远，顾爻一回头，就看见那春风道长已跃上桃枝，倒持剑柄，却没再追过来，只是眼色冰冷复杂。

    顾爻没敢再招惹，一家无语，很快回到丰安坊家中。

    大补的晚餐后，顾田氏就催着顾怀德早早睡下，撵了顾爻回了耳房。

    顾爻在自己的房里辗转反侧难眠，大唐夜生活此时枯燥无味，又没手机，这样的日子，他已熬了七年。

    想起明日上值，心里不禁感叹。

    神秘兮兮的天策卫，不在大禁，也不在皇城，为何在玄都观啊？

    玄都观，长安皇家第一道观，观主尹敬崇所在楼观道派，于唐一朝有从龙之功，为李唐搭上了道家渊源、煌煌天命，渊源匪浅。

    玄都观的道士，更不是酒囊饭袋，佛道儒皆修，学识渊博，炼丹修道更是不在话下。

    等等...莫非天策卫选在玄都观驻扎就是因为这个？

    想想前世影视里，皇室势力用的那些神乎其神的东西，比如血滴子、大明十四势之类的。

    要说这群最早的科学家们在搞这些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脑中天马行空，顾爻心中燥热起来，想出去走走。

    可是长安常例宵禁，只得去院子里透气。

    家里小院，青石铺就，白天晒得滚热，回家早早地泼了水，此时凉了些，纳凉正合适。

    到了院里，看着满天明晃晃地星河，平静了许多。

    时不时，一些流星擦过天际，。

    正边看边想，顾爻眼角一瞥，咦？怎么一颗流星朝着自己来了？！

    不对！

    顾爻心下一动，头一偏，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胸胛上一阵刺痛。

    “这都没杀了你。”

    一个黑影出现在他面前，话里惋惜又充满杀意，寒光再次刺了过来。

    顾爻只穿着短衣，赶紧往坊外跑，边跑边喊：“来人啊！杀人啦！”

    他没往屋里钻，因为屋里还有顾怀德两口子，而出坊，附近必有巡查宵禁的卫士。

    他拧着小小身躯，左穿右穿，终于出到宽敞的坊道。

    看到不远处就有一队火光游弋，心里一喜。

    赶紧朝着火光高声呼救了几声，却眼睁睁看着那些禁卫置若罔闻，远走越远。

    再回头看那黑影，似乎嘴唇不停蠕动，手上闪出一道又一道暗淡的青光。

    看到这，顾爻心里一凉。

    灵符？！

    这人在用隔绝他求救声的灵符？

    正想再逃，只是身上折腾这几下，没力了。

    他手上伸到小褂里，湿漉漉黏滑一片，前胸剧痛腥气扑鼻。

    艹，要是旋踵符在手边就好了，打不过还跑不过啊！

    顾爻惋惜地想，头有点晕。

    而他身后，哧！一道暗响攒机而来！

    我命休矣，顾爻晕沉沉的脑中一闪而过。

    下一刻，铿！

    兵锋相撞的尖利剧响在在顾爻耳边炸开！

    随后一声断喝：

    “纪信在此！李淳风！尔敢放肆！”

    而顾爻模糊的眼前，信息一闪而没：

    “命禄：1”

    原来有人救我狗命，就是给我命禄啊。

    顾爻心里一松，忍痛往前看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挡在另一个黑影前，兵锋相对。

    起先刺杀自己的黑影低声道：“纪信，你阴司之主，怎么管到这阳间来了？”

    高大身影不答反问：“我这城隍在一地护一地平安，碰见滥杀无辜者皆可管得！”

    黑影低声一笑，讥讽道：“无辜？你救他，可知以后他要掀了你的庙，夺了你的神？！”

    高大身影却是一剑劈去，将那黑影劈的踉踉跄跄，才拄剑止步：

    “李淳风，今日他只是一小儿，作恶的分明是你。”

    “以后他如何对我，那是以后的事，今日之时，我便由不得你滥杀！”你平日搬弄天机糊弄世人就算了，在我面前可不要说那些屁话！”

    那黑影听罢，没再继续，只是长叹一声：

    “纪信！日后你不要后悔！唉......我界佛引道消之祸便在今日！”

    说完，收剑消失在黑暗里。

    他一走，四周那无声的死寂忽然一明，四周虫鸣风声又回到顾爻耳边。

    等了一会儿见那黑影没再回来，那高大身影才收剑，手上神光一现，拂过顾爻。

    顾爻感到伤口紧了几分好受了些，感觉到自己被抱起，一个呼吸，又被轻轻放下。

    看着四周熟悉的小院，顾爻意识到，这是回到自家小院了？！

    啊！顾爻惊呼一声，从地上一惊而起！

    四周星辰依旧，虫鸣阵阵。

    只是哪里还看得到那个高大身影？！

    顾爻全身无力，低低唤了几声耶娘，“小爻！”“爻儿！”正房门突然打开，杨怀德夫妻俩胡乱裹着些衣服惊叫着，跑到顾爻身前。

    见到他一身血迹，慌忙翻看，却是细皮嫩肉，哪有半丝伤痕？

    这才惊疑不定送他回房。

    一场似梦非梦的刺杀，让顾爻忘却烦热，沉沉睡去。

    却不知，一直守在他身边的，除了自己双亲，还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无人可及的黑暗里，默默无言。